《山色有无中》君笑问

143、离开，最好的安排

　　沈兆寒在医院照顾即将生产的妻子，杜若发了消息告诉他自己提前结束任期将要离开的事，也仅仅是因为他是因她牵线的合作才来到这里的，于情于理她走也该告诉他一声，除此之外，村里没有再需要刻意告别的人。
　　来时她提了一个行李箱，走时也依然如此，白瑟身边的男人伸手接过她的箱子，闺蜜两人挽着手一起走进还没亮的天色之中，杜若转身拉上村委会的门仔细把锁扣上，白瑟打了个哈欠道：“这也太早了吧。”
　　“晚一点大家醒了，我就走不了了。”杜若抿嘴勉强笑了笑，回头看向还掩映在夜色静谧中的村子满眼不舍，“走吧。”
　　“杜若阿姨！”
　　刚把箱子放进后备箱里合上就听见身后突然传来小孩清脆的声音，杜若一愣随即猛地转过头来，看见平平跑在最前头身后跟着村里所有的孩子冲她奔来还挥着手，就像是被人在心上突然重重擂了一拳，杜若眼泪一下滚出，慌张转过身捂住脸擦去眼泪。
　　孩子们身后跟着村里人，杜若揽住平平迎上前几步看着走在前面的范栗红着眼眶道：“支书，不是说好了都不送了吗？”
　　范栗搓了搓手，“杜若书记，就让大家送送你吧，当时你来，我们没好好接接你，现在你要走，大家心里——不好受啊。”
　　老酒站在范栗身边已经哭得泪流满面，踉踉跄跄上前来鞠了一躬道：“杜若书记，我谢谢你，真的，你别看我今天喝酒了，我知道你要走，我难过啊！”
　　“谢谢你杜若书记！”“我们村永远记得您！”“杜若书记你可别忘了我们啊！”
　　人群都举起手上的东西，鸡蛋，活鸡活鸭，水果，还带着泥的菜，杜若已经顾不上去擦眼泪，连连摆手道：“拿不了这么多，真的，大家把东西都拿回去吧，都拿回去！”
　　秀秀把手里的袋子不由分说地塞进杜若手中，“杜若书记，你喜欢吃我烙的这个饼，还有荞麦馍馍，都是我刚刚给你做的，你得拿着，以后吃不着了你要是想吃了你就回来，你要是忙就给我说一声，我做了给你送来。”
　　杜若几番推辞不过抱住了袋子点了点头，抬起手示意大伙安静，“大伙听我说，听我说！谢谢大伙了！真的，我舍不得咱们村，更舍不得大家，大家一定要把日子过得红红火火的，一定要把咱们的村子建设得越来越好，放心，我一定会回来看望大家的。”
　　“杜若书记，您放心，我们一定接好您的班，把自己的工作做好，不让您失望。”栾平眼睛也红红的，郑重点了点头道。
　　杜若笑笑摇摇头，“你们不是我的接班人，你们就是你们自己，是垚山村未来的希望。我相信你们，一定可以的。”
　　有财拉着有财媳妇从人群里挤进来作势就要往下跪杜若赶紧把东西交给白瑟又把两人扶住，“别这样，有财，来来，好好说话。”
　　两口子哭得泪人似的连声说杜若对他们一家人的好他们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杜若不忍再去看大家哭成一片的样子，挪开目光看见站在人群一侧拄着拐杖的巴林她上前去微微笑了笑，“叔，走了啊，你少生气，多保重身体，按时到医院来复查。来我们医院，我给你查。”
　　“行，我来找你。”巴林沟壑纵横的脸皱在一起，握紧了手里的木棒深深鞠了一躬，“杜若书记，我们村的事，辛苦你了。巴德。”
　　巴德闻声端着一个托盘上前来，瓷碗里盛满了酒，巴林颤巍巍地端起酒来双手捧着递到杜若面前，“杜若书记，喝碗村里的酒再走。”
　　杜若点头接过酒来抬眼看向面前所有人，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仰头一口气喝干碗里的酒，笑笑转过身跟面前的人一一握手告别，她记得他们每个人的名字每个人的脸，甚至知道每个人的家里有多少鸡鸭，她从这里再次出发，以后的路上也总会有这里的山色清丽。
　　杜若走到范栗面前，两人的手紧紧握在一起，她本是想笑一笑，但一开口又有些哽咽：“支书，我走啦。您保重身体。”
　　范栗应了一声，“一路平安啊杜若书记，多保重，照顾好自己。”
　　杜若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转身快步走了几步，回过头看大家都跟着她走又挥了挥手道：“行了，走啦，都回去吧。”
　　“杜若书记，一路平安！”“杜若书记保重自己！”
　　白瑟眼眶通红着打开车门上车，杜若一侧的车门被孟天鹤打开只需她俯身上车就行，帮她关上车门他又忙俯下身道：“杜若书记，您种的向日葵开花了我告诉您，您一定回来看看。”
　　杜若点点头叫白瑟开车，村民跟在车后慢慢走着，她打开车窗探出身去挥手喊道：“再见了大伙儿，都回去吧！回去吧！”
　　白瑟慢慢将车速提起，那些可爱的人渐渐落在了车后直到转弯后消失不见，杜若靠在椅背上情绪还久久不能平静，路过八一路的时候她又忍不住转头去看那块路基石，那是她在这里的开始，也是和他的开始。
　　她在这条路上第一次知道，路是要自己一点一点铺起来的。
　　白瑟递过纸给她，声音也不甚平稳：“若若，你在这里，真的很不容易，也真的得到了大家的肯定，他们尊敬你，和尊敬杜禹是一样的。”
　　杜若低下头擦了擦眼泪点点头，“他们其实什么都明白的，对他们好的，他们自然会真心对待。”
　　“我从来没有见过你，在这种分别的时候哭成这个样子。”白瑟瞥了一眼后视镜。
　　杜若靠在车门上有些失神看着渐渐明晰的天光，过了好一会儿似乎才琢磨过来白瑟的这句话，牵了一下嘴角微微笑道：“对嘛，人总是要改变的嘛。”
　　白瑟把她送到楼下地库，再三确定不用她陪她上楼后才一步三回头地跟男友离开，杜若有些疲惫地靠在电梯里等待上行时突然觉得自己好像很久没有这样累了。
　　那天走的时候窗户都锁死了，屋里空气不流通有些淡淡的灰尘气，杜若把秀秀拿的荞麦馍馍从口袋里拿出来，一张折起的纸条也随之掉出，她拿着纸条走到阳台推开窗户，清早太阳已经完全升起，杜若打开纸条，是孩子稚嫩的字体：“杜若阿姨，谢谢你，爱你哦。”
　　在歪歪扭扭的字体旁边还画着小花小草和爱心，用水彩笔涂着颜色，杜若笑了拿着纸条到书房里去找了一个空相框把纸条装进去摆在书架一个显眼位置，还特意拍了一张照片。
　　杜若回到阳台懒懒地伸了个懒腰窝在阳台上的软椅中睡眼朦胧地看着窗外，拿起手机给梁竹发信息：“师兄，我从村里回来了，休息一下下午来院里报道，你给我详细说一下那个病人吧。”
　　杜若把语音发出又点开高湛卢的对话框，她昨天发给他的消息依旧没有回复，她似乎已经开始习惯了，抱过一个抱枕来垫在身后，按住语音键轻声道：“我结束从村里回家了，你记得到时候告诉我让我来接你。”
　　看消息发出杜若眯着眼睛把手机放在一旁的小凳子上，稍稍调整了一下找了个舒服的位置闭上眼睛，那一碗酒的劲儿这个时候迟钝得有些上头了，太阳还不算太晒，还有些风，能让她睡一个比较舒适的回笼觉。

　　任务结束后高湛卢回家了一趟，当时杜若已经回院里和梁竹一起忙着讨论设计病人的手术方案，他只有四个小时的时间，买了菜做好饭还给她把空荡荡的冰箱都填满时间也就差不多了。高湛卢看看手表拍了照发给杜若就匆匆开车返回基地，刚下车就迎面碰见喜气洋洋的郑成明，他有些奇怪，“捡钱了？”
　　“捡钱？捡金子都没这么开心。”郑成明走路都快跳起来了，“我家小胶皮糖要来楚江了。而且这回来了就不回去了，我们准备在楚江定居了。”
　　高湛卢挑一挑眉，这倒的确是比捡钱更开心的事，这也是他这么多年的心事了，他不准备脱军装，那就势必要考虑两地分居的情况，现在姜伊伊愿意来楚江是最好不过的情况。
　　“恭喜。等伊伊来了我和杜若请你们吃饭。”高湛卢跟他一起往办公楼走去，“说点正事，预备队员的考核进行的怎么样了？”
　　郑成明打了个响指，“放心。还剩几个考核科目，明天后天就能结束。”
　　高湛卢上楼的动作稍稍一顿，“那等预备队员入队仪式完成，我估计总队对你的任命也下来了，到时候我就走了。”
　　郑成明沉默几秒，“行。”
　　“别弄什么仪式啊，回头走之前给班子成员说一声就行。”高湛卢特意提醒郑成明，他是一个注重仪式感的人，但自己更希望在所有人都不注意的时候悄悄离开就好。
　　毕竟，他不是载誉离开。
　　郑成明扭过头看他半天，摘下帽子来扇了扇风，“饭总要和他们几个吃一顿，还是就在食堂吧，以后想吃基地食堂这一口就不容易了。”
　　高湛卢低头笑，嘴上说着自己早就吃够了心里却迟迟不能缓过来这个劲，他都还记得自己接到命令来组织建立利剑特战大队的时候，他对严安明说的话——
　　“我会用我的毕生所学建立一支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特战大队，我会用我生命的忠诚锻造一把无坚不摧出鞘封喉的国之利刃。”
　　他已经做到了。
　　通过了全部考核的二十三名特战战士站在八月阳光下，豆大的汗珠从他们黢黑的脸上滑落但绝不影响他们眼中坚韧，高湛卢从郑成明手中拿过名单扫了一眼朗声道：“经过为期十五天共两百三十个科目的考核，现批准蒋宇帆等二十三名同志正式成为特战队员，望继续发扬不叫苦不畏难不惧险不怕死的特战精神，为守护人民群众的生命安全而顽强拼搏！”
　　郑成明宣读名单时高湛卢庆幸墨镜挡住了自己的目光，其中或有不舍，或有羡慕，或有欣慰，总队已经正式任命郑成明为利剑特战大队大队长，只等他离开就可以对战士们公布，他们从他手中接过了那把无形的槍，这里总有人正在年轻。
　　战士拿来臂章，高湛卢挨个为他们佩戴上标志着利剑特战队员身份的臂章，挨个为他们整理好身上的衣服，挨个拍拍他们的肩对他们说好好干。
　　“下面进行宣誓。”
　　高湛卢伸手拦了一下正要上前领誓的罗旭和丁铭，走到众人面前转身面向身前的军旗缓缓举起右手握拳，“我宣誓！”
　　“我宣誓！”
　　“我是一名光荣的楚江武警利剑特战大队的特战队员，我是楚江武警最精锐的战士，我是坚硬钢铁锻造的出鞘利剑！甘做刀柄，勇做刀锋，无论发生什么情况，我都将牢记自己的誓言：我将用生命誓死捍卫国家安全和人民利益！踏入利剑门，终身利剑人。迈出利剑门，永葆利剑魂！利剑大队，勇者无畏！”
　　“宣誓人利剑特战大队第一名队员高湛卢。”
　　听身后战士报出连续的数字高湛卢终于忍不住仰头看着飘扬军旗热泪盈眶，原来已经有这么多人留在队史上了。
　　郑成明默然顺着高湛卢的目光看向军旗，他们永远在路上，永远。
　　从手术台下来杜若脱下手术服浑身都湿透了，她摘下帽子手套扔进垃圾桶里转身走进休息室瘫坐在椅子上仰着头闭目胸口上下缓缓起伏，听见梁竹脚步声将近她也没睁眼，只保持着这个姿势喃喃道：“这是今天最后一台？”
　　“对。你抓紧时间适应恢复，争取尽快可以主刀。”梁竹把倒了温水的纸杯放在她面前，“一会儿还讨论那个方案吗？”
　　杜若睁开眼坐直身子眨眨眼睛，“明天吧，可以直接和普外那边再确定一下他们的情况了。”
　　梁竹看她那个样子微微挑起眉，“你今天不值班着急走？”
　　“对。”杜若认真点点头，拿起纸杯仰头一口气喝完水把纸杯捏成一团扔进脚边垃圾桶里站起身来道，“我得去接我老公回家。”
　　这个话从她嘴里说出来梁竹还是有些意外的，他笑吟吟地从包里拿出手术前取下来的婚戒重新戴上目送着她雀跃着快要跳起来的背影离开，的确就还是个小孩子嘛。
　　杜若甚至庆幸自己前两天把房间打扫过了，知道他要吃了晚饭才回来也就不费神做饭了，只是把买回来的鲜花插在了花瓶里，蛋糕是她特意去自己做的，就是可惜她并没有他那样出色的画画技术，照着利剑的臂章也没画出样来。
　　宿舍里所有他的私人物品加起来也不过装了一个行李袋，高湛卢拉上拉链站在军容镜前戴端了帽子，在基地内除了重要活动他很少穿常服，今天大概也算得上重要吧。
　　战士们已经集合点过名唱过歌了，这个时候他走不会引起太多的关注，高湛卢看了一眼手表拎起行李袋来最后确认了一遍没有什么遗留的东西后关灯走出屋去，靠在一边走廊抽烟的郑成明直起腰来看着他默默垂下眼，接过他手里的行李袋跟在他身边向外走去。
　　操场此刻很安静，高湛卢从操场一侧走过的时候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郑成明顺着他目光看去，“跑个圈？”
　　“让你一百米。”高湛卢说完又低头看了看穿戴整齐的常服微微苦笑，“算了，穿常服活动不开。”
　　郑成明和他都清楚这一次算了日后恐怕他很难再有机会在这里跑圈了，但也没有再说什么，两人走过路的拐角，罗旭丁铭和所有骨干在门口笔直的道路上站了一排，高湛卢微微皱眉，郑成明先他一步道：“不是我安排的，真不是！”
　　高湛卢走到罗旭面前，看着他通红的眼眶又低下头给他整理了一下衣领和资历章，用力拍了拍他的手臂，“你小子，又是你的主意吧？行，心意我领了，好好干，带出一支能打硬仗的队伍来。”
　　“是！”罗旭大声答道，眼泪也随即滚落。
　　高湛卢一一给所有人整理了着装后又嘱咐过他作为利剑特战大队大队长最后的话，可能他们自己都不记得了，他们到利剑的第一天，他们成为正式特战队员的第一天，他都会这样做的。
　　终于到排尾高湛卢看向众人微微抿了抿嘴，默然片刻道：“全体都有，带回。”
　　郑成明把行李袋放在他脚边，转身跑回排头立正站得笔直朗声喊道：“敬礼！”
　　众人动作整齐得宛若只有一个人，高湛卢目光从排头到排尾，微微点了点头俯身提起行李袋走出几步直到大门口才又放下手里东西，转过身面向众人立正抬手回礼。
　　“利剑大队，勇者无畏！”
　　山里晚上有些冷，杜若只穿着短袖裙子抱臂站在车边听见基地里传出来的口号声转回头去，看着夜色中灯火明亮的大门她在心里默默想，光是远远看着她都能感受到力量感和安全感。
　　她原本也可以到门口甚至基地里去等他，想想还是把车停在离大门几米远的地方，安安静静站着，看着他从灯火中走过来，她似乎浅浅抿嘴在笑，等人走近了看清他眼眶通红后又皱起眉来，杜若张开臂稍稍偏头，她想要笑一笑安慰他此刻的心情，可是她做不到。
　　她也在难过着他的难过。
　　高湛卢抱住她把头枕在她肩上，这是他熟悉的动作，他收紧手皱眉把头埋进她颈间一处，再不用掩饰眼泪，杜若微微踮起脚轻轻抚着他的背，“我在呢。”
　　这话通常都是他说，但今天他沉默得让旁人都会觉得难过，直到车从垚山村前开过看杜若不住从后视镜里看去的样子高湛卢才低哑着声音开口对她说对不起。
　　“道什么歉？”杜若转过头看他忍不住笑。
　　高湛卢拉过她一只手轻轻摩挲着她的手背，“你走的时候，也很难过吧，但是我连你的电话都没有接到，也没有能来接你陪着你。”
　　“这有什么。”杜若微嗔看他一眼，握了握他的手又重新握住方向盘，“反正你回来了，我这段时间可忙得很，你得给我做饭，得打扫放假，得接我上班下班。”
　　“好。”高湛卢声音低哑，整个人靠在椅背上难掩疲惫，但眼中仍有淡淡笑意，“若若，我们要个孩子吧。”
　　杜若一脚踩下刹车愣愣地看着高湛卢，“现在？”
　　高湛卢向前一磕哑然失笑，摸摸她的头，“不愿意吗？”
　　“不是——”杜若眨眨眼睛，“在这儿？”
　　这回换高湛卢一愣，微微张了张嘴随即仰头笑笑，“你那个脑袋里都在想什么？当然不是了。暴雨那天我去镇上支援妇幼医院，在那里抱着一个孩子，小小的，也不哭，就在我怀里躺着，那个瞬间我在想，我们如果能有一个孩子，会是什么样子。”
　　杜若微微抿着嘴低头笑了，伸手拉住高湛卢的手眼睛亮亮的看着他，“那我们赶紧回家吧。”
　　在她第一次抱着曈曈的时候，她就在想有一个长得像他又像她的孩子这样躺在她怀里的时候她会是什么样，那是她第一次有这样的想法。遇见他之前，她甚至觉得自己可能永远都不会这一天了。
　　她重新发动汽车，从后视镜中看夜色中垚山村山景迷人，她几乎都能看见村中小道上星星点点的路灯灯光，照亮了归途与去路。
　　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

---

作者有话要说：　　杜若和高湛卢的故事快要结束了，但是在很多很多我们看不见的地方，许多人的故事还在继续。
更多有关文章的预告小故事以及笑笑本人，大家可以关注微博@君笑问Caroline，或者评论区里咱们一起聊聊文章聊聊生活，期待你们每一个人的意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