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色有无中》君笑问

121、他们的胜利

　　车停在村口杜若急急往山上去，几天没回来她竟然已经如此想念，刚刚走到村委会门口就看村委会院子里鸡鸭乱成一团，她迈出去的脚又收回去，皱眉小心避开地上鸡屎小心走到门口松了一口气，推门进去屋里几人都站起身来，“杜若书记回来了？”
　　“嗯，给大家带了点葡萄干，天鹤，给分一下。”杜若把手里纸包递过去，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外面什么情况啊？”
　　孟天鹤拿着东西嘴角抽了抽，再看栾平和秀秀也是一脸不可说的表情，杜若拉过一旁的凳子坐下，范栗这才叹了口气道：“还不是三改工作闹的。那些乱搭鸡圈鸭圈的，我让栾平和天鹤告诉他们拆了，这倒好，把鸡鸭都给我弄村委会来了。唉，还有那些占了路的，没法说。”
　　杜若哑然失笑，从自己桌上翻出三改的文件一行一行看完无奈扶额，“这个嘛，该拆的肯定得拆，大家不愿意也能理解，咱们想办法处理，但村委会这儿肯定不能这么弄，不像话。”
　　栾平点点头，“我一会儿就去收拾收拾，这又是鸡又是鸭的您晚上也睡不好觉。杜若书记，支书，我是这么想的，能不能咱们村委会给一定的补贴，让大家拆了违章建筑重新规划。”
　　“栾平啊，咱可不能什么事情都想着靠村委会补贴来解决。占道违章建筑是必须拆掉不讲条件地拆掉，让大伙儿养成了什么事情都要补贴的习惯，以后咱们的工作就不好做了。”范栗在手心磕磕烟盒倒出一根烟来，语重心长道。
　　杜若也点头附和道：“我同意支书的意见。栾平，你给我个名单，都是谁家的鸡鸭放在这儿的，一会儿我去找找他们。另外，天鹤栾平你俩这两天跟我一块儿把村里所有的材料清点一下，我要尽快给镇上汇报上去。”
　　孟天鹤一愣，猛地抬起头道：“杜若书记……是不是？”
　　听他都结巴了杜若抿嘴笑吟吟道：“是的。垚山村已经达到可以向镇上申请退出贫困村序列的标准了。”
　　房间里只能听见炭盆里木块燃烧轻微的爆裂声，杜若沉沉吐出一口气看着几人又笑笑，“好了，做事情了。”
　　“做事，做事。”秀秀连声应道，喜气洋洋地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木头灰拎起自己的包，“那杜若书记我上工作室那边去了，白小姐又送了几件衣服来，我们得赶赶工。”
　　“好，辛苦了嫂子。”
　　栾平和孟天鹤找来一些纸箱竹筐把院子里的鸡鸭都抓起来装进去，看两人手忙脚乱的样子杜若忍不住偷偷笑了笑，拿着名单跟范栗挨家挨户找过去，名单上第一个就是菊英家，在院子里挂腊肉的菊英一看见她忙笑着迎上来，只是再一看见范栗脸就黑了，哼了一声道：“支书，又是来拆我家的？”
　　范栗背手皱着眉道：“什么话，谁要拆你家，就让你把外面那个鸡圈给拆了修在你自家院子里，那咋就那么难呢。还有啊，你放在村委会的鸡鸭赶紧拿走，简直不像话！”
　　菊英一扭脸拿起地上的扫帚在两人脚边用力一下一下扫着，没好气道：“那这鸡圈是招你是惹你了，真有意思。你非让我把鸡圈拆了，那我可不就只能把鸡鸭放你们村委会去吗。”
　　“菊英嫂子，这个三改工作是市里镇里对咱们的要求，占道的、违规的、有安全隐患的都必须拆掉，您看您把那篱笆拆了原模原样搭在院子里不是也一样吗？”杜若稍稍往后退了一步低头看自己白色靴子上沾染的灰微微抿嘴皱了皱眉。
　　菊英不情不愿地嘟囔着那可不一样，杜若再问她索性把扫帚一扔道：“那就这么大个院子，我把板房都让出来了，东西都堆在这儿，那再养人往哪里去嘛。杜若书记，我也不想把鸡鸭放你们那儿去，但总要给我个地方放吧。”
　　杜若稍有些为难地看了范栗一眼，心中无奈叹一口气，忽而又眼睛一亮道：“菊英嫂子，我实话告诉您，现在也不止您一家把鸡鸭放我们那儿，我们倒是无所谓，就是我们村委会也没多余的粮食，那一个院子的鸡鸭饿得都没地去，您是勤快人，那鸡鸭养的肥这马上过年肯定能卖个好价钱，放我们那儿饿瘦了不说，这鸡鸭身上又没写名字，万一被别人给您拿去了……”
　　“谁敢拿我家的鸡，手爪子给他打断！”菊英一听用力一拍大腿急急忙忙地往村委会去。
　　两人对视一眼杜若望天无语摇头笑笑，范栗伸出大拇指也笑道：“杜若书记啊，我就这么点鬼机灵，都让你学走了。”
　　杜若揣着手不置可否地笑了，两人又用同样的说法劝服了其他几家，站在半山腰杜若呼出一口白气心稍稍落回原位感慨道：“咱们这样解决也是治标不治本，只要三改工作还要进行，大家心里的情绪得不到疏导就一定还会出问题。”
　　范栗把夹在耳朵后的烟取下来叼在嘴里点燃吸了一口才喟然道：“村里的人啊，平时什么事情还好说，但凡涉及到自己的切身利益，那个样子哦都没法看。”
　　杜若放眼看去山笼在浅淡的白雾之中，闻言低头似有似无地弯了弯嘴角，“也正常嘛，没事儿，咱们再想办法。支书我有个想法，你看咱们主要需要改造的地方就是集中在村道两边到各家院门这个区域内，既然大家都不愿意放弃这一点地，那咱们能不能把这小块土地统一管理利用，比如用木栅栏圈起来，有条件的种一些花，没条件的愿意种菜养鸡也可以。至少从整体上来看是美观整齐的，也保证了实用性。”
　　范栗沉思良久，看看所站道路两旁的空地又用手比划了一下，“我看可以。这地虽然不大，家里种点小葱啥的也够，像秀秀那个民宿种上花好得很呐。”
　　“是。”杜若搓搓手又在原地跺了跺脚“走吧支书，咱回去吧，这天可真冷。”
　　范栗拦住她意味深长地摇摇头，“等一等，这个时候回去，碰上去拿鸡鸭的人，你就脱不开身了。”
　　杜若一愣反应过来后随即笑了，把外套最上面那颗扣子扣好，两人继续往山上走去，一边走杜若一边感慨：“支书，我看我连您一半都还没有学到呢。”
　　范栗洗了最后一口烟，踩灭烟头又俯身捡起来哈哈笑道“慢慢来，慢慢来。”
　　看着打印机慢吞吞吐出纸张杜若微微叹了口气伸手接在出纸口，等打印完第一时间拿在手中，默默读了一遍后确定没有什么问题转身放在范栗面前，“支书，可以盖章了。”
　　范栗拿起桌上自己的眼镜戴上微微眯着眼睛小声读道：“各项脱贫指标符合贫困村退出要求，特申请退出贫困村。垚山村村委会。”
　　短短不过三十几个字，他的声音越来越小，直到哽咽失声。
　　身边栾平和孟天鹤也通红着眼眶，范栗深吸一口气擦了擦眼角泪水，麻利地从上锁的抽屉里拿出章和印泥，再三检查后起身端端正正地在下方落款处盖上章，小心翼翼地还吹了吹才递还给杜若。
　　“那我先去镇上把申请和材料交过去。”杜若郑重接过来把薄薄的一张纸装进文件夹里，拿起桌上的钥匙和包转身匆匆走出。
　　打着火杜若顺手把头发扎起来又拿起手机，这个时候南疆市应该还早，他的早安还没有发来，杜若拍了一张文件夹的照片发过去无意识地抿着嘴打字道：“早安。去交退出申请和材料。”
　　南疆天还没有亮，但高湛卢已经洗漱穿戴整齐，回复了她一句后就把手机放在桌上径直出门，宿舍楼下郑成明几人也前后脚下来，去领了槍械后高湛卢看了看手表，“走，去叫他们起床。”
　　几人都笑，这些战士在今天凌晨刚刚结束了一次夜间训练，已经近四十小时没有睡觉，这个时候正是睡得香的时候，走到他们睡觉的仓库外罗旭戴上防护面具拍了拍肖朗的肩，“上。”
　　门口的战士一左一右拉开仓库大门，肖朗和靳杉从腰间摸出两个□□连续拉开拉环快速扔进仓库里，爆炸声后强烈刺激性的气体在封闭的房间里快速弥漫，丁铭嘴角弯了弯拿着喇叭道：“全体都有，带齐所有武器装备，紧急集合！”
　　眼看着帐篷里有了骚动罗旭把槍架在肩上冲天连续扣动扳机，“磨蹭什么呢！快点！”
　　在一阵兵荒马乱之中高湛卢负手站在门口冷眼看着仓库里狼狈整理背包的战士，又转回身去看挂在公示栏上的两排臂章皱眉失神，直到身边郑成明轻咳一声提醒他才转过身看着站在自己面前微喘的战士们。
　　“听好了，只要你们当兵一天，就要时刻绷紧一根弦，战争随时都有可能来临，战场不会给你准备的时间！”高湛卢拇指插在武装腰带中抬眼看着第一排还尚有些疲态的战士沉声喝道，“都睡醒了吗？”
　　“睡醒了！”
　　高湛卢抬手看了一眼腕表，“你们今天会被分小队送到不同的地方，需要大家徒步武装奔袭回来，现在是北京时间八点半，下午五点，我会在这里等你们。听明白了吗？”
　　“听明白了！”
　　高湛卢点点头，拽下脸上面具，“各小队带开。”
　　郑成明扭了扭脖子也取下面具来，从屋里散出的气体让他下意识皱起了眉，背身走了几步后又低头笑笑，“他们还不错。”
　　“不错吗？”高湛卢拿过他手中秒表看了一眼眼中欣悦一闪而过，“凑合吧，还不够。”
　　罗旭取下弹夹来看了看又安回去，笑嘻嘻道：“高队，你不能用对我们的要求来要求他们。”
　　高湛卢瞥他一眼，“为什么不能？因为他们是新兵？就是因为是新兵，才要让他们更清楚地认识到他们未来会面临的是什么。”
　　罗旭眨眨眼睛不说话了，看身边丁铭忍着笑的脸使坏故意用手肘撞他一下，“笑什么笑，说我没说你是不？”
　　“我又没多嘴。”丁铭心情看起来颇为不错，在手里晃着小喇叭摇摇头道。
　　杜若把厚厚的一沓相关材料和申请书一起递过去时几乎都能听见自己如擂般的心跳声，贺清波向下摆摆手示意她坐，拿起那张薄薄的申请书一字一字看过，点点头稍稍侧过身，杜若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是挂在墙上的镇域地图。
　　“垚山村，是咱们林北镇倒数第四个脱贫的，又一个村要摘下贫困这顶帽子了，杜若书记，谢谢你呀。”贺清波声音中有隐隐轻咽，忍不住站起身来，杜若跟他走近了才看清在地图几处位置上都钉着一颗钉子，数下来还有四颗。
　　杜若抿了抿嘴，“贺书记，这是我职责之内的事。”
　　贺清波摇摇头，伸手摸了摸垚山村那个位置上的钉子，“不一样。你不知道，从前大家过的是什么日子，我毕业分配到镇上到今天已经十六年零三个月了，当时我来的时候镇上只有一条公路，从镇里到村里一趟大巴车都没有，有些家里生两三个娃，娃身上一件像样的衣服都没有，小脸又瘦又脏。山里土地不肥，种什么不活什么，养什么不长什么。杜若书记，你回去问问杜书记，他一定知道那个时候一句话，娶妻不娶林北女，嫁汉不嫁林北汉。老百姓日子过的苦啊，真是苦啊。”
　　他就站在她面前，说到激动时泪流满面，杜若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贺清波侧身抹去脸上泪水，拍了拍墙上的地图道：“五年，来了多少第一书记，把多少产业带到了镇上，老百姓日子这才好过起来了。杜若书记，我感谢你，我感谢你们呀！”
　　“我挺惭愧。当初来垚山村，申请写得冠冕堂皇，但是我自己知道，我就是为我哥哥来的，那个时候我心里想的只是实现哥哥的愿望而不是大家真正的得失。”杜若低头浅浅地抿起嘴角，“但这一年多的时间，我真正地完全地了解了他倒下的这条路，重新认识了我哥哥为之付出生命的事业，也重新认识了哥哥和我自己。所以应该是我要感谢林北镇，也要感谢垚山村。”
　　贺清波点点头，又沉沉咳嗽一声笑了笑，“明明是一件好事，让我弄的这么悲伤。不说这些了，杜若书记，材料镇上会尽快审核给市里汇报的，先提前祝贺你们的成绩。”
　　杜若微微一鞠躬，“谢谢贺书记。”
　　从贺清波办公室走出后杜若不免脚步都轻盈许多，她有些迫不及待从包里拿出手机把心中雀跃都告诉远方的那个人。
　　这是他们的胜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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