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色有无中》君笑问

113、果实成熟

　　好几天夜训后高湛卢终于松口给了一个休整的机会，宽敞的露天训练场内每个人认真抄写着条例，郑成明一边吹着口哨一边饶有兴致地拍了拍一个昏昏欲睡的战士朝着一旁悬挂被淘汰者臂章的公告栏努努嘴，示意他自己过去。
　　高湛卢抬眼扫了一眼众人，又垂眸合上手里厚厚一本条例放在一旁，起身来背手看着那人垂头丧气地摘下自己的臂章挂在上面而后又到自己面前来立正敬礼，高湛卢拍拍他的肩，语气平缓：“回去睡个好觉。”
　　罗旭拎来一个音响放在最前面，郑成明从裤包里拿出手机连上音响，舒缓的轻音乐在此时无疑对战士困倦的神经是又一挑战，他微一挑眉笑了，正要锁屏又看见推送的一条消息，看见垚山村三个字手指不自觉地就点了下去。
　　高湛卢一一看过公告栏上挂着的几枚臂章，心中说不上是遗憾还是难过，对于这些年轻的孩子来说，多经锤炼未尝不是好事，他只是训练的组织者，太多的情感于他没有多余的意义。
　　郑成明悄声走到他身边，不动声色把手里手机递过去，“看看，这是你家杜若吧。”
　　高湛卢瞥他一眼垂眸看着手机屏幕，虽然只是镜头移过的短暂两秒钟，却也当得上惊鸿两字，他嘴角微微一弯，垚山村秋色唯美宜人，不过和她同色。
　　战士们的挑战还在继续，高湛卢回一旁坐下，随手拿起一张白纸和笔时而扫一眼众人时而在低头在纸上画画，郑成明把喝完的矿泉水瓶揉成一团拋进一旁垃圾桶里，随着一声响动他雀跃轻呼一声，拍了拍身旁丁铭的肩，“老高画画可行了，去看看他画啥呢。”
　　“画他们呢吧。”丁铭努努嘴看向战士们。
　　罗旭佯装着不在意的样子从高湛卢身后走过去，眼睛费劲儿地瞥着不算明亮的灯光下纸上内容，等将将看清了就赶紧加快脚步走过去，到了两人面前才张大了嘴无声地笑了，“高队在画杜若书记呢。”
　　郑成明翻了个白眼摇摇头，有些人谈恋爱确实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高湛卢脑中只有刚刚那一眼的印象，在白纸上简单画出轮廓又微微失神，手里的笔一点一点描出她的眉毛，眼睛，鼻子，以及唇角一抹笑。
　　山山秋色，树树落晖，都不及她。
　　放在最前面的闹钟发出响亮的声音，高湛卢放下笔看向丁铭点点头，丁铭会意吹响了哨子，埋头抄写的战士立刻停笔坐得笔直，已经是凌晨，高湛卢看了看眼中疲态难掩的战士们微微皱起眉，话在嘴边停住，“带回。”
　　郑成明也揉了揉眉心走到他身边，“按照训练计划，明天应该休息了。”
　　“早晚一个三公里。”高湛卢声音没有什么起伏，稍微一顿继续道，“除此之外不安排其他训练科目。”
　　利剑几人都舒心地笑了，郑成明满足地捂着胸口喟叹一声，朝着桌上高湛卢没来得及收起来的画微微鞠了一躬，“感谢杜若书记。”
　　高湛卢微一皱眉抬手作势比了比拳头，“滚，没个正形。”
　　杜若不知道为什么也睡不着，坐起来打开台灯把放在床头的信纸拿在手里，握住笔的一瞬间又不知道该写什么，上一次写信，好像还是初中的语文课上，老师让给家长写一封信，她写给了去世三年的母亲。
　　或许不应该从白瑟那里拿回信纸，这个时候她既不知道该写什么，也不知道写了寄过去他的战士会如何看他，成了写也不是不写也不是，于是心里有些许懊恼，杜若把纸放回原位拿起手机来，她手机里没有一张他穿军装的照片，但模糊记得之前看见有一次新闻中恰好抓拍到他，翻了许久也没有想起来究竟是在什么地方看见的只好作罢。
　　只是在翻找那条新闻的时候无意看过几篇报道杜若心里又有了一瞬悸动，她拿过纸笔垫在膝上快速抄下一句诗。
　　“果实的事业是尊贵的，花朵的事业是甜美的，但是让我做叶的事业罢，叶是谦逊地专心地垂着绿荫的。”
　　杜若一边写一边抿嘴笑着，她下午的时候的确想过写一句诗作为开头，两情若是久长时有些缠绵，晓看天色暮看云有些晦涩，纠结半天结果还是绕回他们的工作上。
　　他们本有更多的选择，去成为绚烂的花朵或诱人的果实，只是不约而同地从世界两段殊途同归，衬托花朵，守护果实，他和她都在如此。
　　但泰戈尔又说，绿叶在爱之时成为花朵，花朵在崇敬之时成为果实。
　　杜若从床头柜抽屉里拿出那个藤条指环戴在手指上看了看，又折下花瓶里一小朵满天星插进藤条缝隙中，似乎被自己的行为逗乐，她仰头笑了，拍了一张照片就把手机和指环一并放在床头上放平枕头躺下。
　　春来夏往，藤蔓攀缘向上，不经意绽出一朵小白花，在满目的翠色间淡淡的平静着，如今已是秋天，该是果实成熟的时节。
　　难得能休息一天郑成明提议出去走一走，高湛卢握笔耐心地描着画上杜若的头发头也不抬道：“给你四个小时，够了吧。”
　　“你不去？”郑成明靠在他桌子旁边挑了挑眉，“要多看看我们拼命守护的祖国河山才能更有动力继续战斗嘛。”
　　高湛卢稍稍调整了一下坐姿，窗外阳光从玻璃透进洒在整张画纸上，画上的姑娘从光影之中走来却比光影更加耀眼，他举起画看了看，“我不去了，你带罗旭他们去转转吧。”
　　郑成明了解他也不再劝，转身去换了衣服拎着背包走到桌边把手机钥匙一股脑塞进包里，“我想想啊，给你带素描本和笔是吧，还有什么要帮你带的东西吗？”
　　这也算是多年战友默契，高湛卢微微颌首，“不用了，去吧。看着时间，注意安全。”
　　郑成明两指并拢在额前挥了一下，“明白！”
　　房间终于安静，高湛卢稍稍偏头盯着已经基本成型的画信手在上面添上些许细节，在她牛仔裤脚处画上一朵不起眼的小花，又在发间落下一片红叶，深知再动笔可能就累赘了于是放下笔转而拿起手机。
　　杜若上午去看过枫叶节的会场刚回村委会坐下高湛卢的视频便打来，他很少这个时候给她打电话，杜若心忽然慌了，接通的一瞬间呼吸都停滞了看他在屏幕里笑心才落回原位，把手机放下道：“怎么了高教官？”
　　“想你了。”高湛卢眼睛紧紧盯着她。
　　杜若才松了一口气就被他直白而突如其来的情话羞得耳朵泛红，低头咬了咬筷子笑着抬眼看着他，“我也是。”
　　高湛卢靠在椅背上手支着头看着屏幕，不训练的时候光是看她吃饭也是一件很快乐的事情，“吃什么好吃的呢？”
　　“秀秀嫂子给下的面，今天值班不想自己煮了。”杜若挑起一筷子给他看了看，“最近会忙一段时间，周一给开村民自筹的会，后面我们院准备和中医院合作在垚山村开发中药种植，我得把相关的材料准备好。”
　　她絮絮给他罗列着自己近期的工作，不止是想告诉他此后的安排，还想让他知道他不在的时候她做得很好。她的确不需要别人的赞美，但他不是别人。
　　筷子上的面滑下溅起一点汤汁，杜若慌张低头看有没有弄在衣服上，高湛卢稍一后仰头微微笑了，“小朋友吃东西才会弄得到处都是吧，听着要做这么多工作很辛苦，怎么看起来不是很聪明的样子呢？”
　　杜若睁大了眼睛抿嘴看着他挑一挑眉，“那你赶紧训练去吧，还打什么电话，不聪明的人有什么好想的？”
　　“别人都喜欢聪明的，我就喜欢不聪明的。”高湛泸弯弯嘴角道。
　　杜若微微鼓起两颊瞪了他一眼，她额边滑下一缕头发，随着动作在脸上轻轻扫过，也像是在他心上轻拂而过，高湛卢轻笑出声，“好了，逗你的。你都不聪明的话，那还有什么聪明人。”
　　杜若被他逗笑，嗔道：“你被郑队带坏了。”
　　高湛卢抱臂看着她嘴角牵动起来，“看你这么辛苦逗你笑一笑。”
　　“高教官也辛苦了，看你都晒黑了。等我给你寄点防晒的，别三个月回来都成了煤炭了。”杜若眨眨眼睛心疼地看着他，他不止黑了，也瘦了些。
　　高湛卢挠挠头，“我一个大男人涂什么防晒啊。”
　　杜若微微抿嘴绷着脸看着他，“是为了防晒伤不是防晒黑，这是我作为医生的专业意见，不听？”
　　“听。”高湛卢坐直了身也抿嘴笑了笑，“一定听。”
　　杜若顺手拿起一旁的巧克力瓶子在镜头前晃了晃，原本塞得满满的一瓶子现在已经有了一小部分空隙，她托着下巴微微叹了口气，“吃了二十多颗了，这样看还挺快的。”
　　高湛卢刚要说话门响三声，他坐直了身子微微把手机推远一些，“进。”
　　杜若只当他有什么事也不在意，关了自己的话筒抓紧时间吃两口碗里的面条，刚埋下头手机里突然传出一个女声，她微一皱眉下意识抬头看着屏幕。
　　“高教官，在忙？”
　　来人是训练基地的女军医阿娜尔古丽，高湛卢起身来道：“没有，有事？”
　　阿娜尔古丽笑笑把手里一个盒子递过去，“看郑教官他们出去了，你一个人给你送点水果来。”
　　高湛卢垂在身侧的两臂僵直着礼貌笑了笑，“谢谢啊，你太客气了。不过不用了，你拿回去吃吧。”
　　杜若把手机拿到眼前刚按住音量键突然一个电话打进来，手机铃声吓了她一跳看屏幕上贺清波的名字忙接起来，“喂贺书记。”
　　“杜若书记，在村里吗？方不方便明天来镇上一趟？”
　　杜若忙翻开笔记本，“好的贺书记，是有什么事吗？”
　　阿娜尔古丽把盒子放在桌上后退一步，“没关系的，我还有。这是专门给你送来的。”
　　高湛卢看了一眼盒子不便再推辞，点点头道：“好吧，我替郑教官他们谢谢你，等他们回来我们一起吃。”
　　阿娜尔古丽脸上笑容一僵，但又笑得更甜掩饰过去告辞，她关上门的一瞬间高湛卢微微松了一口气赶紧转身去拿手机，看视频通话已经挂断他愣了一下打过去却发现连接始终被拒绝。
　　高湛卢皱紧了眉甩手低声暗骂了一句，随手把手机扔在桌上，转身看着窗外烈日炎炎心中突然烦躁，忍不住想把刚走出基地不久的郑队叫回来取取经。
　　不过郑成明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回来后神清气爽地在健身室里找到正在跑步的高湛卢拍拍跑步机扶手道：“走，跟他们打球去。”
　　“不去。”高湛卢一边均匀吐气一边道。
　　“走吧，我们差个人。”郑成明伸手关了跑步机把一旁的毛巾递给他，“东西都给你放宿舍里了。”
　　高湛卢知道自己不去这人也不会让他安静跑步了，擦了擦脸上的汗把毛巾搭在脖子上欲言又止地看着他，皱着眉跟他走出几步又忍不住清了清嗓子：“问你个事，你一般惹你家属生气了都怎么处理？”
　　郑成明脚步猛地停住转过头一脸好奇道：“你惹杜若书记了？怎么回事？”
　　高湛卢强忍无语把事情经过又说了一遍，郑成明笑出声来，攀住他的肩满眼幸灾乐祸道：“凭我的经验我觉得吧，高队，你完了。杜若书记那么懂事的姑娘，连你电话都不接了，说明什么，说明这是真生气了。”
　　高湛卢眉皱得更紧了，声音也不自觉心虚几分，“不会吧？”
　　“那人家要不是特别生气能不接你的电话吗？异地恋，最怕的就是这种误会。”郑成明拍拍他的肩走进球场，“高队，自求多福啊。”
　　“高教官，郑教官。”“高队，郑队。”
　　郑成明接过战士抛来的球在地上运着活动了一下手指，高喊了一声高湛卢的名字把球传给他，往一旁罗旭丁铭身边退了两步一脸意味深长道：“好好打，别惹你们高队。”
　　利剑几人的身体素质都是在高湛卢的锤炼下有质的改变的，刚过半场受训的新兵就累得扶膝连连摆手，有胆子大的忍不住道：“高教官训练上虐我们，球场上就不能放过我们吗？”
　　高湛卢拽起体能服擦了擦额上的汗瞥他一眼，“球场如战场，不能输。”
　　不知道什么时候到场边的阿娜尔古丽叫了声好，高湛卢刚走过去她就把手里握着的矿泉水递过去，微抬起下巴笑道：“打的真好。”
　　高湛卢不动声色皱一皱眉，“谢谢。”
　　郑成明在一旁推了罗旭一把，罗旭踉跄走到两人中间一把拿过阿娜尔古丽手里的水嘿嘿一笑道：“古丽医生太贴心了，谢谢啊，我正没水喝了，哎呀渴死我了。”
　　“不……不客气。”阿娜尔古丽后退一步抿嘴微微笑了笑。
　　高湛卢叉腰喘了一口气往郑成明那个方向走去，郑成明已经笑到不能自已，稍稍背过身摆摆手，“不客气啊高队。”
　　高湛卢低头挠挠眉心无奈叹了口气，原来比训练更让人头疼的，是怎么哄自家小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