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色有无中》君笑问

107、想念

　　向杨亭湾述职后杜若开车离开医院，漫无目的地开了一圈后已经快到下班时间，她打电话告诉李秘书自己会去接杜泽毅下班，在市委办公楼外等了一会儿才看见杜泽毅提着公文包快步走出，杜若挺直腰拉开副驾驶座车门，“爸。”
　　“今天这么有空来接我？是不是有什么事？”杜泽毅把公文包放在脚边系上安全带问道。
　　杜若把车开出一段路才稍稍放松下来，余光瞥他一眼紧绷着嘴角道：“村里没有什么事，就是刚好请了一周公休假今天回来述职。”
　　杜泽毅看了看手表稍稍后仰靠在椅背上哦了一声，“原来今天已经是周五了。没和小高约会？”
　　“他去参加比武了。”杜若也不知道自己心中到底在期待什么，语气平静道。
　　杜泽毅点了点头，“小高不错，对你也好，他工作性质特殊，你要多体谅人家，小孩子脾气收敛一些，两个人在一起，要相互包容相互照顾。”
　　杜若嘴角动了一下又恢复紧绷，“我哪有小孩子脾气。我知道怎么和他相处，不用您担心。晚上吃什么？”
　　杜泽毅又看了看手表，“回去做怕是来不及了，去以前那家店点两个菜吧，好久没有去过了，知道路吗？”
　　杜若拨下转弯灯没有说话，他们以前的确常常会去一家小店吃家常菜，只是这个常常也是相对于他的工作节奏而言的，而且那个时候往往是三个人。
　　两人找了个干净的安静角落坐下，服务员把菜单放在杜泽毅面前，他又推到杜若面前，拿起一旁茶壶一边倒水一边道：“看看想吃什么。”
　　“葱爆羊肉，糖醋里脊，再要一个鸡蛋汤。”从前也每次都点这些菜，杜若信手翻了翻菜单还没看完就已经点完了菜。
　　服务员记下后又看向杜泽毅，“还需要什么吗？”
　　杜泽毅放下手中茶杯，“再加一个辣椒炒肉，不要放蒜。”
　　杜若眼中一愣，抬眼看着他又默默低下头，这个菜从前也会点，但是只有哥哥喜欢吃，她以为他又忘记了。
　　小店上菜速度倒快，杜泽毅给杜若手边杯子添上水，端起自己的杯子道：“你到垚山村一年了，来，用茶代酒祝贺一下这一年你在垚山村取得的成绩。”
　　“谢谢爸。”杜若端起茶杯和他轻轻碰了一下，“原来一年过得这么快。”
　　杜泽毅微微笑笑，“现在觉得时间过得快了？是啊，真的很快，我们经常感慨做工作的时间太少了，能做的事也不多了，所以啊你一定要珍惜时间，为垚山村多做一些事情。”
　　“我知道。”杜若把碗里他夹的糖醋里脊吃掉，又夹起一小块辣椒炒肉，肉和辣椒一起嚼时会冲淡辣椒的刺激性味道，但还是有强烈的辛辣感在口腔爆开，她放下筷子用手捂住下半张脸勉强想要笑笑，眼泪却又夺眶而出。
　　她重新拿起筷子夹了一团白米饭低头机械地嚼着，也只是一瞬间，杜若感觉心中的悲伤几乎要将她整个人裹挟住，她有些慌张捂住眼睛低下头，偏偏越是想要控制自己眼泪越是控制不住心中情绪奔腾，她肩膀因为压抑的抽泣而上下耸动着，她总能隐藏好自己的情绪，却又容易在不经意的时候显露端倪。
　　杜泽毅抽出两张纸放在她手边，抓住她的胳膊眼眶通红道：“若若，爸爸从来都没有忘记过你哥哥。”
　　杜若哽咽重重点头，杜泽毅松开手转而拍了拍她，“好了，吃饭吧，吃饭。”
　　杜若匆忙擦去眼泪拿起筷子，先给杜泽毅加了一筷子菜，刚要自己吃，杜泽毅轻轻用筷子敲了一下她的碗，“手要扶着碗，说了多少次，就是记不住。”
　　杜若依言左手扶住碗，吸了吸鼻子微微抿着嘴笑了，可能不管自己到什么时候，在父亲眼睛里她还是一个小娃娃吧。
　　车停在河边父女两人顺着河堤上散步的行人方向慢慢走着，杜若顺手把披散的头发用头绳扎起，看向宽阔的江面道：“垚山村今天的样子，哥哥会满意吧？”
　　“若若，不止是垚山村，还有你，你哥哥他都会很欣慰的。”杜泽毅此时与两侧散步行人无异，背着手在栏杆边停下，“但是我要提醒你，你记得当初我说你是为你哥哥去的，你说你是为垚山村而去的。做工作，不要光想着让谁满意你的成绩。”
　　杜若想起自己前些天工作里的急功近利低头自嘲一笑，“前些天我的确受到了这种思想的影响，越到哥哥的忌日，我越有些着急，想要更快地让垚山村脱贫。爸，当时你为什么不赞成我在垚山村搞旅游？”
　　杜泽毅看着她忽而也一笑，摇摇头道：“你啊。垚山村不具备开发旅游的很多条件，包括现在你们的旅游也只是近郊短途休闲游，不能完全同有景点的景区相提并论。作为村子助力发展的产业可以，但是要支撑起村子的稳固收入，我反倒更看好你搞的那个种植基地。市委这边也有想法在全市范围内介绍你们的种植基地开发经验，你回去好好准备。”
　　杜若眼底泛起苦笑，“我们的种植基地也还不够成熟，请市上再给我们一些时间发展吧。”
　　“不要有什么心理负担，更不要害怕让别人学走你们的经验了。”杜泽毅拍拍她的肩往前继续走去，“只是看一看，你们有什么困难，市上也可以帮助解决。”
　　杜若仰头笑了笑，无奈摇头道：“我不是怕，我是真觉得没有什么经验可以分享，尤其是我，做的还远远不够。”
　　“作为领导，我认为你的工作做的不错。作为父亲……”
　　杜泽毅的话稍微一顿，杜若转头看过去，不管她自己承认与否，杜泽毅的评价她始终还是在乎的。杜泽毅弯起嘴角来道：“作为父亲，我认为我的女儿非常出色。”
　　第二天一早，杜若早早起来把花放进车后座转过身来长出了一口气，顺手把头发扎起来，稍稍一犹豫问道：“不叫瑟瑟吗？”
　　“不叫了。瑟瑟是个好孩子，她最好能放下杜禹继续自己的生活。”杜泽毅按下车窗感受到车外扑面而来的热潮微微皱起眉哑声道。
　　杜若发动车点点头，“好。”
　　陵园里的安静沉沉压在人的心口上来回碾压着已然结痂的伤口，杜若俯身把花束放在杜禹碑前，又拿出纸擦干净碑上的灰尘，白色纸巾在他年轻的照片上来回擦拭过，直至如新。
　　杜泽毅则蹲下身把一旁落叶都捡拾起来，拍了拍石碑低头用力抿着嘴角，他至今还能清楚地记得一年前接到电话时的心情，刹那之间他几乎不能把电话那头说的那位抢救无效的年轻的第一书记和自己的儿子联系起来。
　　的确，他还那么年轻，却又将永远那么年轻。
　　“若若，你回村里去吧，一会儿小李会过来接我。”杜泽毅微微低垂着头道。
　　杜若直起腰看他一眼，话在嘴边停住压抑着嗓子低声应了一声，转身顺着台阶快步离开。
　　白瑟的车停在村口，杜若停稳车后犹疑皱了皱眉，连手里东西都没来得及放下就匆匆朝着刺绣工作室快步走去，刚到门口正好碰见秀秀，秀秀把臂弯里的布料绾了一下招呼道：“杜若书记回来了。”
　　“嗯，瑟瑟什么时候过来的？”杜若往屋里望了一眼问道。
　　秀秀一咂嘴，“你头天回去白小姐第二天一早就来了，我还说呢她怎么也不跟你商量好一块儿。”
　　杜若默然低头抿了抿嘴点点头示意她知道了，她走是为了避开哥哥的离开，白瑟来却是为了直面爱人的逝去。
　　白瑟来山里时总爱穿宽松的棉袍，背手站在一个绣师身边仔仔细细看她所绣的图案，稍稍俯下身不知说了些什么，绣师起身给她让开位置，招呼身旁几人都围过来看她教大伙怎样把珍珠缀在布料上。
　　“这是我给大家带过来的专门缀这种小珍珠的针，就只需要这样上下一扎就好，咱们不需要贪多，只需要在图案上缀这样一颗两颗起到画龙点睛的作用就好。”白瑟低头一边在布料上固定珍珠一边解释道。
　　秀秀跟杜若站在门口轻声道：“白小姐来了教了我们不少的刺绣办法，跟咱们原本的绣法结合起来可好看了，杜若书记，你和白小姐你们都读过书都有办法，真了不得。”
　　杜若弯了弯嘴角，“以后咱们村里富裕了，家里的女娃娃都能读上书，都能像我和瑟瑟这样。”
　　秀秀嘴角都快咧到耳边，红着眼眶道：“那好，那好。”
　　白瑟听见声音回头看过来笑了，起身走过来挽住杜若的胳膊，“回来了？哟，还带了小蛋糕，有我的吗？”
　　杜若微微撅嘴瞪她一眼，嗔道：“我又不知道你在这儿，当然没有。”
　　两人回到杜若房间把她带回来的蛋糕放在桌上，白瑟屈膝整个人窝在椅子里偏着头笑吟吟看着杜若道：“我来的时候没给你打电话，没有想到你不在。”
　　“总要允许我在一些事情上面做一做鸵鸟的吧。”杜若把叉子递给她一个，“逃避虽然不能解决问题，但是对缓解我的情绪来说很有用。”
　　白瑟切下一块蛋糕喂进嘴里，奶油甜度恰到好处，她轻轻咬住勺子眼眶慢慢泛起红晕，低头笑了笑，“我来是想你陪我喝一点酒的，但在村里住了几天又觉得没有必要了。我越来越喜欢这个村子了，若若，真的，我喜欢这里。”
　　杜若手支着头看着她心疼皱眉，“为什么？”
　　“因为……我在这里看到了杜禹坚持的信仰生根发芽，我也懂得了他一直追求的目标。”白瑟转头看着窗外，这里有他留下的痕迹，她要把他走过的路缝进每一件衣服里，然后穿着去看他没来得及看的山河万里。
　　杜若眼睑低垂眨了眨眼睛，自嘲般笑了笑，“信仰……现在的人似乎都不好意思说自己的信仰何为，仿佛有信仰成了一件很可笑的事。什么是信仰，虽不能至，然心乡往之。你看，他的信仰成为了我们的信仰，他的目标也成为了我们的目标。他离开了，我们每一个人都是他。”
　　白瑟看着窗外的目光变得悠远绵长，她看着天边的云忽而就弯起嘴角，笑得眼中波光粼粼，是的，他离开了，他们每一个人却又都成了他。
　　杜若手边放着笔记本，她轻轻摸了摸皮质的封面，“功成未在他，功成必有他，他会和垚山村在一起，永远在一起。”
　　白瑟点点头，低头抱膝几乎难以抑制自己声音中的颤抖：“我知道，我知道。”
　　杜若起身搬着椅子坐到她身边，头枕在她肩上呼吸沉沉，白瑟转过脸挨着她的头，她这次来计划完全采用垚山村刺绣完成接下来一个比赛的作品设计，她要和杜若一起成为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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