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间铸剑铺》尚扁扁

22、第二十一章

　　行至蓝山一带，孟昭苏等一行人已经进入了蓝山山脉，此山脉由北向南，从蓝山逐渐延伸到清苑和益州。

　　他们脚下的路开始逐渐崎岖起来。

　　蓝山此地，地如其名，由于一种叫做“蓝桉”的树木的存在，这里整日都被笼罩在一片蓝色的雾霭里。

　　蓝山地势偏远，林木众多，人迹罕至，他们久寻也不得见任何村庄，便决定在树林里找个地方休息一下。

　　周大娘拉着赵四儿找来了一些干枯的树木枝干，准备生火做饭，没想到那个素来温声细语的晏二公子，竟然急急地喝了她一声：“周大娘，不可！”

　　周大娘刚要点火的手，就定在了那里，她抬起头，不明所以地看向晏阜之。

　　晏阜之面上闪过一丝焦急，只听见他仔细地嘱咐周大娘：“周大娘，这林中多蓝桉，经阳光照射，蓝桉的叶子会分泌出一种油气，飘浮在空中。”

　　“空中蓝色的雾霭，便来自于这些油气。这些油气极易燃，再加上今年比往年干旱更甚，是以要极为小心，万万不可使用明火。”

　　周大娘一听，一股脑地丢下手中的柴，忙道：“原来如此，还是晏二公子见多识广。”

　　孟昭苏注意到这边的动静，踱步而来。

　　周大娘挠了挠头，道：“大当家。”

　　孟昭苏看了看晏阜之，又看向周大娘，见周大娘面上一阵担惊受怕，不由得问道：“怎么了，周大娘？”

　　周大娘将方才晏阜之的话向孟昭苏复述了一番。

　　孟昭苏听了，极为诧异，表示也是第一次听到这一说法。

　　晏阜之点点头，道：“《上古志异》里有一章，便是讲的这蓝桉的故事。有一女子被心爱的书生抛弃，一气之下便将那书生约至这蓝桉林，然后放了一把火，与那书生同归于尽了。大火烧了整整一个月，方圆几十里地都乌烟瘴气……”

　　孟昭苏闻言登时吓了一跳，忍不住瑟缩了一下，大火烧上整整一个月，那得是多么恐怖的一件事情啊。

　　孟昭苏急忙召来二当家：“吩咐下去，任何人不得在这林子里生火，性命攸关的事情都要小心些好，万万不可当作玩笑。”

　　晏阜之有些好笑地望着孟昭苏，孟昭苏被他笑得心里发毛，忍不住嗔他：“你笑什么？”

　　晏阜之言笑晏晏：“笑你啊，《上古志异》这种书女孩子一般都很喜欢看。难道你没读过？”

　　孟昭苏轻“咳”了一声，然后不自然地转过头去，强硬辩解道：“我……我自然是不爱看这些书的！”

　　孟昭苏说的没错，她从小就对那些情情爱爱的东西啊，不太感兴趣，总觉得那是话本先生拿来骗人眼泪的。

　　但是相反的，她却十分喜爱各种武侠类的话本子，每每有新书上市的时候，她都会派暖玉去买回来，然后如获至宝似的一本本看完。

　　晏阜之见她如此反应，倏地笑了，只见他从怀中摸出一本书，递给孟昭苏，眼眸深深，如星辰般落在孟昭苏身上。

　　孟昭苏起先愣怔了一下，然后将书接过来一看，发现是初见时她藏在他袖子里的那本《天山恩仇录》。

　　孟昭苏伸出手，轻轻地摩挲着深蓝色的封皮，眼神逐渐黯淡了下来。

　　她不敢再想了。

　　晏阜之的目光穿过郁郁葱葱的树林，迎面直视那影影绰绰的光斑，良久，只听得见他的轻叹声：“这本书，是时候还你了。”

　　孟昭苏低下头，眼底湿漉漉一片。

　　因着不能开火，众人四下寻了一些果树，摘了些野果子回来。

　　孟昭苏洗了几个果子，递给孟昭华，然后就坐在一旁，一脸宠溺地盯着孟昭华吃果子，旁边半躺着个人，正是一脸怡然的晏阜之。

　　正午的阳光有些毒辣，晒在脸上微微有些发烫，晏阜之却浑然不在意，只闭着眼睛，慢悠悠地用手打着拍子，看起来惬意极了。

　　有清风吹过，树林中树叶哗哗作响，带来几分凉意。

　　一个身影向孟昭苏走过来，来人逆着光，孟昭苏抬手，用手背遮了下阳光这才看清楚来人。

　　孟昭苏含笑叫道：“李叔。”

　　来人正是李三儿的父亲，李义。

　　李义在孟昭苏面前站定，弯腰行了一个礼，言辞恳切道：“多谢大当家当日出手救下我儿！”

　　孟昭苏急忙扶起李义，笑道：“李叔快别客气，这是我应当做的！”

　　李义叹了口气道：“放心吧，大当家，我已经训斥过三儿这小子了，以后他断不会犯下如此错误了！”

　　孟昭苏闻言，轻轻地摇了摇头，她的目光，落在远山，夹杂着几分莫名的情绪，良久，只听得她缓缓道：“李叔这话就严重了。三儿何错之有，错的是这世道！”

　　一旁正闭目养神的晏阜之不禁睁开眼，抬起头，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李义是个性情中人，闻言不由得涕泗横流，又怕在一个后辈面前掉眼泪面上挂不住，只得转过身去，偷偷地拿着袖子擦眼角。

　　是夜，凉风习习，孟昭苏把二当家叫到面前，二人一起对了对最近账上的支出和收入。

　　不远处传来一阵热热闹闹的笑声，孟昭苏不禁抬眼望过去，发现不远处，晏阜之正和山庄里几个人凑在一起打牌。

　　孟昭苏不禁摇了摇头，然后轻声笑了笑，转而继续和二当家说话。

　　一个时辰过后，晏阜之站起身伸了个懒腰，继而又打了个哈欠，嬉皮笑脸对众人道：“众位好汉继续，晏二撑不住了，先行一步！”

　　他一路走一路抬头望向浩淼无边的天空，触目处是星河万里，璀璨无边。

　　人之一生，大部分时间都在低着头匆匆地行走，每个人都飞快地前进着，以期奔赴一场又一场的旅途，却鲜有人，认认真真地停下来，看一看这美丽的夜空。

　　想到这里，晏阜之蓦地展眉，面上露出一个自嘲的笑容，笑自己总是忍不住将自己的想法强加到别人身上。

　　他将目光收回，兀自摇头晃脑间，忽然被不远处的孟昭苏吸引住了目光。

　　她坐在地上，半个身子靠在一株蓝桉树上，眼睛轻闭，睫毛如同小刷子般浓密细致，在眼睑上投下一片阴影。远远地看过去，有种古朴而又幽静的美。

　　晏阜之想了想，忍不住抬脚向着她的方向走过去。

　　他在呼吸声均匀的少女面前缓缓地蹲下身子，平静地注视着她熟睡中仍微微皱起的眉头，眼底有万千光华细细地流转开来。

　　良久，他将自己身上的披风解下，轻轻地盖在了她的身上。

　　孟昭苏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

　　依然是漫天的火光，以及妹妹的啼哭声……那个夜晚发生的一切，就这样深深刻刻地印在了少女脑海中，那一刻的恐惧和绝望，亦萦绕在心头，再也挥散不去。

　　她醒来的时候，身上冷汗涔涔。她小心翼翼地站起身，不准备惊扰正在熟睡的众人，准备去附近的河边打点水过来，洗一洗脸。

　　天还没亮，远山绵延处，灰蒙蒙一片。

　　她蹲在河边，掬起一捧清水，轻轻地向脸上扑去。被冷水一激，她的神色顿时清明了不少。

　　她就那样静静地望着水面。

　　水面上倒映出她的身影，发髻衣衫简朴整洁，一张素面朝天的脸，虽不施脂粉，显得面色有些苍白，然而一双眼睛，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清亮倔强。

　　“马上就要开启新生活了，打起精神来啊，孟昭苏。”她对着水中的那个自己喃喃地嘱咐道。

　　良久，她缓缓地站起身，步伐坚定地转身回了众人驻扎的营地。

　　眼前的景象，却让她刚刚平复下来的心情慌乱了起来。

　　她提着衣服下摆，不管不顾地向前奔去，有野荆棘划破她的手腕，划破她的脸颊，她也完全顾不得，只是卯足了劲向前冲去。

　　不远处有火光蔓延，众人却全部都在熟睡！

　　她穿梭在众人之间，将众人一个一个地摇醒，众人望着不远处跳舞的火舌，皆是一阵慌乱。

　　孟昭苏吩咐道：“快，撤！”

　　暖玉将孟昭华搂在怀里，伸出脚踹了踹一旁的小绿：“呆子，快起来！”话音刚落，便将手中的孟昭华递给小绿。

　　小绿睡得迷迷糊糊，顾不得其它，接过孟昭华，同众人一起快速撤离火海。

　　孟昭苏站在大部队的身后，眼见着最后一个人背着包袱跟上来，这才提脚跟了上去。

　　小绿随着众人跑出去一两百米后，方一拍大腿：“我家公子呢？”

　　众人面面相觑，似乎刚刚的混乱之中，确实没有见到晏二公子的身影。

　　孟昭苏忍住内心思绪的翻涌，高声问众人：“有人见到晏二公子吗？”

　　众人皆摇摇头。

　　孟昭苏不再说什么，嘱咐二当家伍仲：“二当家，请您带领众人继续向前，务必安全逃出去。”

　　伍仲还要再说些什么，被孟昭苏制止住了，只听见她缓缓道：“他……对我有恩，我自然是要去寻他的。放心，我会注意的。”

　　伍仲看了看她，最终塞了两个水囊给她：“拿着，兴许用得上。”

　　孟昭苏接过来，然后便转身冲进了火海，小绿将孟昭华放到暖玉怀中，面色焦急地追上孟昭苏的脚步：“大当家，小绿和您一起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