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间铸剑铺》尚扁扁

2、第一章

　　“公子，前面就是华容山庄了。”牵着马的小厮指着不远处绵延起伏的群山，回头对一位身着白衣的男子道。

　　忽闻“咕噜”一声，声音似乎是从小厮的肚子里传出来的，小厮挠挠头，看着自家公子递过来的探寻眼神，有些羞赧地笑了。

　　只见那被称为公子的男子将手中的马缰绳给早就候在身旁的店小二，闲庭信步地走进酒肆，回头对小厮笑道：“小绿，莫急，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

　　二人找了二楼一个临窗的位置坐下。

　　晏阜之望向窗外。酒旗迎风招展，细细闻去，还能闻到一股带着暖意的酒香。

　　如今这世道不太平，他和小绿这一路从桑植国过来崇川国，目睹了不少生灵涂炭之事，而放眼此处，虽是寒冬之时，街道上却熙熙攘攘，人声鼎沸，好一片世外桃源。

　　他们此刻所处的位置，叫华容镇，是崇川国国都上鼎城近郊的一个小镇，距离城中心不过十几里。

　　而那闻名天下的华容山庄，就在这华容镇。

　　“哎呀，这华容山庄可不得了，如今风头正盛，御赐的封赏是一件接着一件，那赵家老太太啊，还是御赐的一品诰命夫人！”两个中年男子一边嗑着花生米，一边闲聊。

　　“这赵家虽是百年铸剑世家，倒是也没出过做官的人哪，怎么赵老太太就被封了诰命夫人？”

　　另一个闻言灌了口酒，道：“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当年赵老爷子和谢大将军，一个造器，一个领兵，一起帮高祖皇帝打下了江山，奈何这赵老爷子没活到高祖登基，高祖为表嘉奖，便封了赵老太太为一品诰命夫人。”

　　“哦，原来如此。我还听说，那赵家和谢家关系甚好？”

　　“没错，这赵家家主赵月笙和前朝丞相谢镇二人私交甚笃，赵月笙的大女儿和谢家的独子，可是打小就订下婚约的。”

　　小绿正听得津津有味，冷不防晏阜之伸手，修长的手指在桌上轻轻敲了两下：“去结账，走人了。”

　　小绿不敢忤逆自家公子的意思，只得恋恋不舍地离开了身旁那两位八卦之人。

　　晏阜之此次到华容山庄，是受了华容山庄铸剑世家家主赵月笙的邀请，前来讲学。

　　白衣少年身后跟了个绿色衣衫的小厮，策马行于长街之上。早就有不少青年男子和少女等在路边，只为目睹这传闻中“看花桑植地，惊动崇川人”的晏二公子，是何等的风采。

　　传闻中这位晏二公子，学识渊博，见多识广，著作等身，年纪轻轻却已编撰了三册厚厚的《伽蓝集》，实在是令人敬佩。据见过他的人所言，这位晏二公子面如冠玉，芝兰玉树，宛如谪仙般清雅，竟集齐了造物者所有的恩宠。

　　而今一见，众人便知，传言委实不假，所有的华丽辞藻，都描不出那人的风骨半分。

　　满城的读书人簇拥着他前行，少年高居马背之上，姿容秾丽如画，眉目雅致，神色从容，唇角笑意温和清雅，带着股天生的漫不经心。

　　盛名之下，大家除对晏二公子的文采感兴趣外，对他的私生活也喜闻乐道。

　　从未在这晏二公子身边见过什么风华绝代的女子，倒日日见他与不少俊俏公子揽肩同行，因此众人对晏阜之的评价就有些荡漾了，更有大胆的写话本的小生猜测：“这晏二公子，怕不是位断袖罢！”

　　众秀才一脸倾慕：“若能与晏二公子同榻而眠，便是断袖又何妨！”

　　城东摆摊卖白菜的王大娘一脸恨铁不成钢地感叹：“……你们读书人……口味真重。”

　　晏阜之此次前来华容山庄，除了受赵月笙的讲学邀请之外，还有第二件事情要办。

　　“公子，你说这赵家会不会答应帮助我们修建机关城啊？”

　　晏阜之抬头望了望天色，道：“赵家主乃世间难得的坦荡君子，修建机关城，造福万民，他定会答应。”不然他也不必不远万里过来寻他帮忙。

　　赵月笙果然很爽朗地应了下来。他格局很大，并没有因为晏阜之是桑植国人并为桑植国子民求他帮忙而生出丝毫怠慢之意。于他而言，崇川也好，桑植也罢，只要是利好两国百姓的事情，他绝不会推辞。

　　话说赵月笙膝下无子，只有一双女儿，便不得不将长女赵晚晚当作接班人来培养。

　　赵晚晚日常虽也中规中矩地跟着双亲学习制器看账的本事，但难免小孩子心性，有的时候会趁母亲不注意，偷偷从书房溜出来跑到后花园的假山背后去看一些闲散书籍。

　　她最近迷上了武侠话本，此刻正抱着一本《天山恩仇录》在阆园里看得津津有味。午后阳光正好，懒洋洋地照在少女正在翻页的手指上，泛着点点莹润清秀的光泽。

　　冷不防身旁突然冒出一个人，赵晚晚一张小脸吓得煞白，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她低着头，发现来人穿了件素色的衣衫，长袍下摆边缘处，有绣工精湛的白梅，若隐若现。

　　赵晚晚这才将一颗提着的心放了下来，还好还好，不是自家母亲。要是被母亲逮到自己躲在这里看这种书，少不得又是一顿耳提面命。

　　赵晚晚抬头望向这衣袍的主人，一瞬间有些怔然。所有的梅花仿佛都在这一刻坠落枝头，光而不耀。

　　她不是没有见过俊秀的男子，譬如她的那位青梅竹马的未婚夫，谢成蹊，在崇川国一众锦衣华服的少年郎里，脱颖而出，眉眼端方，清朗如玉。

　　但是眼前的年轻公子，却是另一副光景和模样。

　　来人一张脸棱角清明，神色雍容，一双幽微狭长的桃花眼微眯，眼波灼灼，只见他此刻双手负在身后，正弯腰笑吟吟地盯着她看。

　　许是阳光太刺眼了，赵晚晚竟微微有些愣怔。

　　然而，下一秒，还未等晏阜之开口，赵晚晚却一眼瞄到了他身后五米开外的赵月笙。

　　于是电光火石间，她施施然地提起晏阜之月白色的袖子，飞快地将自己手中的书塞到了晏阜之宽大的袖袍里，然后她抬起手，假意拢了拢鬓边的头发。

　　她这一切，做得坦荡迅速，丝毫不拖泥带水。她面上也无任何慌张神色，看得晏阜之一阵好笑，如果他没猜错的话，这位应该就是今天酒肆那二人口中的赵月笙的大女儿，赵晚晚了。

　　赵月笙走近，并非发现异常，他看向赵晚晚：“不好好陪你母亲对账，又跑出来偷懒。”

　　赵晚晚撇了撇嘴，她早就把今天的任务完成了，但是也不好在外人面前拂了赵月笙的面子，只得低眉顺眼地道：“是，爹爹教训的是。”

　　赵月笙对晏阜之拱手：“小女晚晚，有些顽劣，让晏公子见笑了。”

　　晏阜之点头笑道：“无妨。”他老人家要是知道他口中顽劣的女儿塞了一本不知从哪弄来的武侠话本到他家客人的袖子里，不知会作何表情。

　　赵老夫人有哮喘之症，一到冬天尤其难熬，这不，眼下已经是今冬第二次犯病了。

　　“晚晚啊，还有一个月就是你祖父的祭日了。我这心里，总是略有不安，总感觉赵家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也不知我还能不能撑过这个冬天……”赵老夫人就着蜜饯子喝完口中一大碗黑乎乎的汤药，尔后抬眼，望向窗外落满白雪的枝桠。

　　赵晚晚嗔她：“外祖母，好好地说什么胡话，父亲上月刚得了圣上的赏赐，这不，宫里前日还派了太医过来给您瞧病，您可得赶紧好起来陪我和千千玩。”

　　赵老夫人被她逗笑，转头吩咐赵晚晚：“陪我出去走走吧，我还记得你祖父在世的时候，你最喜欢拉着他陪你看这梅园的满树梅花。你这孩子，自小就是个有主意的，又淘气。那次下着大雪去树上挂灯笼，一个没留神摔了下来，可把你祖父吓坏了，你倒好，不哭不闹地躺在那儿等着人来。”

　　赵晚晚羞赧地挠挠头。

　　外面天寒地冻的，赵晚晚怕祖母在外面着了风，于是吩咐丫鬟婆子们将大氅，暖炉一个个地都拿了过来，又给赵老夫人加了一件厚厚的夹袄，方小心翼翼地扶着她去了梅园。

　　满园梅花，一片盛景。

　　赵老夫人伸手去折梅花，“你祖父走的那年，惦记着这满园梅花，还嘱咐我要好好照看这里。我便是从那时起，养成了折梅的习惯。”

　　赵晚晚知道，每年新梅绽放的时候，她的案前，总是会摆放好祖母差人送过来的梅花。有一年，谢成蹊还特意为她找了个别致的装花的瓶子，笑嘻嘻地道：“拿好了，小晚儿，这可是我从你以后的聘礼中顺来的！”

　　赵晚晚顺手拿帕子丢他，二人顿时笑作一团。

　　回念起往事，赵晚晚垂下眼帘，秀眉微微皱起，心思却打了几个弯，飘远了。

　　她在想，益州在西南之地，终年温暖潮湿，这样的雪景，那个人怕是没再看到过。

　　夜里，她翻来覆去地怎么都睡不着，遂起身，穿了外衣，提着灯笼来到了梅园。她一手提着灯笼，一手撩着裙摆，在梅园中四处走动。

　　她在找一棵树。幼年时，谢成蹊和她曾一起将那棵梅树种下，如今，她想折下几枝梅花，然后派人快马加鞭地送去给他，顺便再问问他，他还记不记得这棵树，记不记得那句“寻常一样窗前月，才有梅花便不同”。

　　赵晚晚走到东北角的时候，听到头上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她不禁抬起头来，映入她眼帘的，是一个黑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