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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第十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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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阜之的视线开始模糊起来,他暗道了一声糟糕,心知剧毒已经开始向全身蔓延开来。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白色瓷瓶,掀开盖子倒了一粒药丸到嘴里,然后扬头吞了下去。
头脑瞬间清明了不少。
天亮之前,他终于赶到了泗水镇。
刚一进城门,他就被一个戴着斗笠的老汉拉住:“敢问公子是否姓安?”
晏阜之望向他,老汉递给他一个物件,道:“有位姑娘托我把这个东西交给一位姓安的公子。”
晏阜之接过来,发现是一个镶着一轮弯月的发簪,没错,是孟昭苏的簪子。
他朝老汉点点头,答道:“多谢老伯,正是小生,敢问这位姑娘如今在何处?”
老汉笑笑:“春水碧于天,画船听雨眠哪。”
晏阜之向老汉拱手,道了一声“多谢”,就转身大踏步地朝河边的方向寻去。
孟昭苏正双手紧握,白皙的手背上被攥出了阵阵红印,她眼神涣散,有些不安地在船舱内踱来踱去。
外面传来重重的脚步声,孟昭苏屏住神,深吸了一口气,然后鼓起勇气,掀开了船上厚厚的帘子。
天上朝日亭亭初新,河内碧水潺潺流淌,船外的男人,就这样隔着帘子,站在与她几步之遥的地方,笑意盈盈地望着她。
后来又过了很多很多年,她坐船去过很多很多的地方,见过很多很多的人,却再也没有哪怕一分一秒,能与这一刻的心境相似。
那个时候她才后知后觉地知道,那种无端生出的感觉,是信任。
原来她从一开始,就全身心地信任他。
晏阜之走进来,船舱内空间不算大,陡然间进来一个身材高大的他,顿时显得逼仄了起来。
就着昏暗的烛光,孟昭苏却一眼就注意到了晏阜之的脸色,是不同以往的苍白颜色。
她忍不住将目光向他全身望去,下一秒,她扑过去,指着他血迹斑驳伤口却漆黑的左臂和右腿问他:“你中毒了?”
晏阜之虚弱地点了点头,然后拂了拂袖子,不动声色地将臂上的伤盖了过去,嬉皮笑脸道:“不碍事的小苏。”
孟昭苏又气又心疼,她拿起钱袋子,将斗笠戴上,道:“我去抓药。”
临出门之前,她回头看了他一眼,再然后她将身子转过去,泪水就这样不受控制地“啪嗒”一声掉落了下来,滴在船板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嘀嗒”声。
晏阜之有些手足无措地望着她的背影,他伸出手,想拍拍她的肩膀,却在半空中停住了,良久,那只手缓缓地落了下去。
他只得对着她的背影嘱咐道:“万事小心。”
孟昭苏胡乱地用袖子抹去了脸上的泪水,留下一句话:“在这里等我”,紧接着便大步流星地出了船舱。
泗水镇是个很奇特的小镇,只有城门口是建立在两座高高的桥边上,剩下的整座城,都依水而建。在泗水镇上,见不到马车,人们的出行工具,全部是船。就连衙门的人出门办案,坐的也是公船。
天还没亮,孟昭苏他们如今所处的地方较为偏僻,她出了船,也没见到过往的船家,只好上岸,准备抄近路去附近的医馆。
走了两个道口,眼见大大的“医馆”两个字正在前方,她却眼尖地发现,有官兵正拿着一张画像,对进出医馆的人一个一个地盘查着。
孟昭苏心道,不好,看来那帮黑衣人,追到了泗水镇。
她急得团团转,站在一个卖青菜的摊子面前,思忖着该怎么能够混进医馆去。
那卖青菜的大娘见没啥客人,索性和旁边卖鱼的妇人热火朝天地聊了起来。
二人正聊得火热,突然一个身影急匆匆地路过,大娘一看是熟人,忙拉着那人的胳膊,问道:“老徐,着急忙慌的,这是去哪啊?”
被叫做老徐的中年妇人这才停了下来,神色间十分焦急:“我们姑娘有点不舒服,派我过来抓两副药呢。”
卖菜大娘什么人啊,猴精猴精地,立马嗅到了八卦的气息,她凑过去,小声道:“这吴家好歹也是大户人家吧,府上的姑娘生病了,该请个郎中过去瞧瞧啊。”
老徐瞅了瞅附近,然后附在卖菜大娘耳边道:“听说啊,是姑娘贪玩,昨儿偷偷溜出去逛夜市,吃坏了肚子,不敢惊动夫人,上面的人这才派我出来抓药。”
卖菜大娘点点头,还要拉着她问点什么,老徐却拍了拍大腿,道:“不说了不说了,我得赶紧去了,回去得晚了又要被大丫鬟那小蹄子骂了。”说完还煞有介事地“啐”了一声。
孟昭苏见那被称作老徐的妇人走远,挑了三捆绿油油的青菜,然后递给那大娘几个铜板,问她:“刚刚那位,是吴府里的什么人?”
一刻钟后,孟昭苏站在医馆前,她低下头,看了看自己这身从老徐身上扒下来的红艳艳的行头,深深地叹了口气。
她孟昭苏,竟然有一天,会提前沦落为江湖大妈。
过盘查的时候,那帮官兵盯着她看了半晌,然后问她:“姓名,住址,身份?”
孟昭苏面不改色心不跳地答道:“徐玉枝,家住吴府,身份是府上的婆子。”
“来医馆所为何事?”
“这……”孟昭苏面露犹豫,似乎是不好意思开口。
那官兵“哼”了一声,手中的刀马上就要提起来,只见对方恶狠狠地道:“快说,来医馆所为何事?”
孟昭苏这才不情不愿地小声嘟囔道:“我家姑娘着了凉,吃坏了肚子,我来给姑娘抓药。”
那官兵“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说了句:“知道了,进去吧。”
孟昭苏这才舒了一口气,快步地进了医馆。
后面那两个官兵还在谈天:“早就听说这个吴小姐是个贪吃的,没想到是真的哈哈哈!”
待见到医官后,她先是抓了几副治腹泻的药,然后又小心翼翼地说道:“医官,我家二姑娘,那个啥,葵水来了,肚子疼得要命,能不能也给她抓两副药?”
医官望着她笑了笑,没说话,手上却开始刷刷地写起了方子。
等到开完药,医官递给孟昭苏一个眼神,意思是,你怎么还不走?
孟昭苏这次挠了挠头,然后实在是有些羞赧,不由得低下头来:“那啥……虽然我一把年纪了说这话不算害臊……但是我还是想问问……就是我这一把年纪了,膝下也没个儿子,想再生个娃呢,医官您能不能给我开两副调理身子的药?”
医官了然地点点头,然后也不言语,手上的笔又刷刷刷地动起来。
孟昭苏抱着一堆药,终于平安无事地出了医馆。
她怕被认识这个老徐的人撞见,也不敢拦过路的载客船,只得一路低着头小跑回到了晏阜之在的船上。
她进去的时候,晏阜之正眯着眼睛躺在躺椅上,旁边放着他惯常用来装模作样的那把扇子,一点都不像面色苍白,身重剧毒的模样,倒像是来泗水镇度假的闲散公子哥。
她静静地望着这样的他,有些出神。
好像这个人,从来都是这样云淡风轻啊。
良久,她回过神来,走到他身边,轻轻地将他摇醒,将手中的药一股脑地摊在他面前:“你认得各种药材吧?我按照你的吩咐,抓了你想要的那些药材,但是官兵盘查得紧,这些药材都和其它的混在一起了……得自己挑出来……”
晏阜之“哦”了一声,然后吩咐她:“打开来看看。”
孟昭苏依次将三种药包打开,喋喋不休道:“这个,是治腹泻的,喏,那个,是治痛经的,还有这个,是滋阴的,你看看,合不合心意。”
晏阜之一个眼神扫过来,孟昭苏只觉得一股寒意从头顶渗到了脚尖。
晏阜之咬牙切齿地道:“很好,孟昭苏,甚合我心。”
孟昭苏低下头,委屈地对手指:“人家这不也是为了躲避盘查嘛。”
晏阜之没好气地“呵”了一声,目光落在她一身“富贵逼人”的衣服上,然后颐指气使地吩咐她:“孟婆子,来,爷指给你草药的形貌,你帮爷挑。”
孟昭苏立马做小伏低地俯下身来,狗腿子地赔笑道:“好好好,晏二公子说啥昭苏就做啥。”
晏阜之满意地摇了摇折扇。
孟昭苏扒开他的外衣,准备为他清理伤口。
晏阜之却傲娇地将袍子兜了一个圈,将身子转了过去,半分含羞半分委屈:“你出去,我自己来。”
孟昭苏只得将温热的湿毛巾搭在盆沿,低着头道:“好。”
然后手忙脚乱地抓着刚刚挑好的药出门,回头道:“我去煎药。”
孟昭苏抱着草药,站在船外,内心久久不能平复。
刚刚她解开他衣襟的时候,分明发现了他身上深浅不一,纵横沟壑的伤口。
要知道,他可是靠文采名扬天下,被所有读书人视为白月光的晏二公子啊。
这样一个本该充满书卷气的男子,为何却习得内力如此深厚的功夫,又为何身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伤口?
他的身上,到底还隐藏着多少她不知道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