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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一回之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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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风行
第一回
之四
苍白的月亮掠过浮云,穿过交错的树木向下窥视。一点忽明忽暗的闪光,在树木间交纵穿梭,那是剑士手中的长剑。
剑士伏在疾驰的黑马背上,看起来奄奄一息。
“前面有水源,”黑马口吐人言,“你必须洗掉身上的朱砂粉,不然……”
话未完,剑士从马背上坠了下来。
“还好吧?”黑马蹬起后蹄,起身成了个金棕肤色的精壮男子。他上前扶住葛聂,葛聂忍耐着某种疼痛似地与他道:“这一带的活尸是蛇王陷阱无疑,那两个伏魔人眼光有限,不认得它的变化。你暗中看住那孩子,不要让赤练王加害于他。”
“你呢?”
“不要紧,我随后就到。”
化作人形的原不信点点头,几步便跨入了暗夜。他沿旧路飞快地奔回村子,在距那燃着灯火的茅屋不足五十步的地方停了下来,躲到一棵杉树背后,向屋内窥望。
没有房门保护,屋内的一切都了然于目。申屠虎守在近门的地方,阿灵、青云与那女人围着黯淡的松明席地而坐。青云身上还裹着葛聂留下的灰斗篷,他见身旁孱弱的女人瑟瑟发抖,忙将斗篷脱下,给她披到肩上:“娘,不要紧了。”
真是傻小子!水火不侵的火鼠裘怎可轻易转手于人?原不信心中抱怨,要不是跟丢了赤练王,老子才懒得管你!他恨恨地将视线转去青云旁边的孱弱女人身上,听她与屋内的三人说:
“……那还是昨天的事……我没命地逃亡了几天几夜,眼看家乡在望,却被一个装扮很像巫人的男子盯上了。他追赶了我整整一天,直至我逃进村子,他才没了踪迹。我不知道他是否还秘密地跟着我,我进了村,本想找乡邻帮忙,可村子已然荒废,这真是始料未及!就在万念俱灰之时,我隐约看见了自家的破屋,那枯井边上,立着一匹马,我的云儿当时就躲在马腹下……”她渐渐泣不成声。阿灵劝慰了她几句,她才哽咽地继续道:“我本想上前与他相认,没料想那匹马竟是个魔物,我只得逃了……”
原来之前影子里的人是她?原不信想,怪不得能从老子手下逃脱!
“娘,那匹马不是魔物,”青云迟疑着,开口辩解,“它恐怕不知真相,才……”
“大哥,那男子说不定是操控活尸的元凶!”阿灵打断了青云的话。
“不错。”申屠虎沉吟地与那女子道,“你可记得他的模样?说来我听。”
那女人将身上的灰斗篷裹紧,蹙眉沉思了一阵,描述起来:
“他肤色金栗,赤着上身与双足;长发未束,劲间、双臂、两踝,全戴着嵌翡的金环;一条束口白绸长袴,腰间也扎了嵌翡金带钩。脸庞很秀丽,一对豹眼闪动着过分的精明;英眉也很有凌霄之气;启齿间,隐约露出四颗小小的尖牙……他势不可挡的气质,把我吓坏了,就如一只下山扑食的饿虎。”
听完这番描述,原不信吃了一惊:这分明说的是老子!
“卑鄙!”原不信怒冲冲地向茅屋赶了几步,又顿住脚,捏紧了双拳。冷静!冷静下来!他打算劝住自己,但怒火已控制了他整个儿人,驱动着他只有向前。那茅屋中正制造谣言的家伙——蛇王,是他和葛聂追踪了多少年的老对手,更是他们寻找共同仇人的唯一线索。
有时候,这条毒蛇会慷慨地为他们提供仇人的线索;有时候,它会像此时这般陷害他们、阻挠他们的进程。它时恶时善,反复无常,令葛聂与原不信无法猜透它与它的目的。不过,它曾在心情不错时,善意地告诉两位“老朋友”:“无论我做什么,只服从大人的命令,也就是你们视为眼中钉的那一位。”
“识才听了你们的话,我总觉得蹊跷,”蛇王幻化的女子还在低语,“那剑士和他的坐骑,与追赶我的巫人,有某种联系亦未可知?”
“不会的!葛聂和黑马都救过我,他们不会……”
“嗯,有可能。”申屠虎打断了青云的话,“以防万一,我明日一早去附近察看。阿灵,你护送他们母子离开此地,我们邺城聚头,到时再作商议。”
阿灵盯着眼跃动的火苗,没有表态。说老实话,她不太相信葛聂与巫人有染,即使对方是大魔头。心中一阵酸楚,她忽然想起他杀死申屠豹、又要杀死个无辜女人的事实,摸着腰间的鹤骨笛——小时侯,申屠豹亲手给她做的小玩意儿,咬一咬牙,无声地点了头。
“不!我不去邺!”青云不满于总被众人无视,他看看自己的“母亲”,“大哥说不定还活着,咱们该去找他!”他又看看两个伏魔人,“我不相信葛聂他们会……”
“嘘!”申屠虎突然捂住少年的嘴,同时示意大家不要出声。他把少年交给阿灵,一个人悄悄取来青铜棍,出了茅屋。
夜深且静,屋内的人全都敛声屏息。门外的火把快燃到尽头了,光亮越来越弱,使房中人无法看清外面究竟发生了什么。只听申屠虎大喊着嘱咐了一句:“阿灵!看好他们母子!”
“大哥!”阿灵赶出来张望,申屠虎已没入夜色。
门口的火把终于燃尽,房中的松明也快熬到头了。能够驱散邪恶的光明,渐被夜的阴影吞噬。青云忙从自家大缸里剜来些松明,本想借着旧火点燃,那豆大的火光却不给他机会。他赶回旧火跟前,它已得意地熄灭。
黑暗彻底笼罩。
“不要紧,我就点火。”阿灵边说着些宽慰的话,边从腰际的荷包里摸出两枚打火石,擦擦地点燃了青云手中的松明。
光亮再次降临,青云却大吃一惊。
“娘?”
本该依偎在身旁的母亲,此刻不见了,只剩沉甸甸的灰斗篷逶迤在地。
“我娘不见了!”少年惊恐地望向女伏魔人,“我娘到哪里去了?这可怎么好!”
“别、别急!”阿灵也不明白发生了什么,“让我想想!”
刚刚处于短暂的黑暗中,她与青云谁都没看到有什么进来,更没听见任何异常的动静,包括脚步声与呼救声。
人怎会平白消失?以阿灵的经验,她根本无法解释。面对青云的反复质问,她唯有沉默以对。
“我要去找我娘!”青云抓起地上的灰斗篷,夺门而出。
阿灵追了上去:“回来!”
青云充耳不闻,一路跑远。
他失去了全村的人,包括他父亲与哥哥。即使他坚信大哥还活着,但其实他知道,他的哥哥已经死了——就在他藏到山上的那一天,他亲眼看到哥哥被几个羯兵扎死在回村的路上。只是,他一直不愿相信这一点,一直欺骗着自己。他告诉自己:大哥还活着,是被抓去洛阳作了劳工。
眼下,他只有一个娘了,这最最至亲的亲人,他无论如何也不想失去。
另一边,一时的冲动,让原不信暴露了行迹。当申屠虎冲出茅屋时,他正与伏魔人撞个正着。
高大的伏魔人认出了原不信的装扮,挥棒打将过来。
原不信掉头就跑。他本可以与对方血战一场,但对方毕竟是个凡夫,又是伏魔人,实在没必要枉害一条性命。他沿土崖一线的密林奔跑、跳跃着,想尽快最甩掉追踪自己的伏魔人。
然而申屠虎脚程极快,他用青铜大棍横扫碍手碍脚的草木,眉头深锁,嘴紧闭成了一条细线。
远山显出墨色的锯齿形轮廓,林间落叶深积,西风在枝杈间哀鸣。湖水拍打岸滩的声音,逐渐清晰可闻,空气里透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寒意。
“究系何人!”
伏魔人向原不信消失的方向掷出大棍,食指直指棍子的飞行路径。被利剑削掉一截的青铜棍,愤怒地削平一片草木,空中划出一轮金色的月影,继而飞回主人手中。
空荡荡,没有击中目标的感觉。申屠虎屏息向林子的黑暗深处探去。他身左的枞树上,原不信正倚在树杈间,静静地观察他。他大约觉出猎物的藏身之处,小心地朝那棵枞树走去。他没有看到高处的原不信,与之错过了。
原不信趁机跃下,匆匆离开。他动作极轻,且极敏捷,常人决不能发觉。对于训练有素的伏魔人而言,任何一种细微的动静都逃不过其耳目。
申屠虎不曾回身,挥臂就是一棍。原不信亦不曾回身,闪步躲过。
又是一棒直扫面门。原不信不想多做纠缠,纵身跃入高高的树冠之中。
申屠虎交手舞动兵器,青铜棍于他身周盘起锋利的圆环。圆环所及之处,草浆飞溅、枝丫崩碎,树木纷纷倒地。
原不信像只灵巧的黑豹,从一个树冠跃到另一个更高的树冠。他舍弃的每一棵树,在他飞身离开的瞬间,就被申屠虎的棍子拦腰削断。
突然,申屠虎强劲的动作停住了,却依旧棍握在手。
夜幕微微一颤,岑寂降临。
湖水汹涌的声音越发清晰地传来。原来,激流就在不远方,泛不起月色。
原不信于树端观望,见伏魔人身周的茂林成了一小片狼藉的草坪,伏魔人动也不动地立在那小圈子中央,目光呆滞地直视着前方。
不对劲?原不信从树端跳下,迎面走近申屠虎。对方依旧毫无反应。
“喂?”
原不信伸手触了一下申屠虎粗糙的脸颊。对方的右鼻孔中,有什么东西随之摆动了一下,渐渐探了出来——竟是蛇的尾巴。
接着,申屠虎张开了嘴。一条小小的赤练蛇从中探出头来,凶残地对着原不信吐出猩红的信子。
原不信吃了一惊。看到这条小蛇,他明白申屠虎已于不知不觉间死去了。
在小蛇的控制下,申屠虎以活尸的身份活了过来。大概没被烈火侵身之故,他的动作比之前的申屠豹要灵活许多,双手举起青铜,直挺挺向原不信头顶劈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