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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3、初冻(忘记放的番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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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都尼拉四季湿润温暖,黄金都已经有两代人没有见过结冻。
但是那一年,也许是西北的烈风太过凛冽,竟把冰冻带到了尼拉。一大清早,宰相府邸里就响起孩子的喧闹声。
“真是冷,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冷的天……”孩子瑟缩的跺跺脚,哈着白气跑到走廊上,他身上裹着华贵的皮毛,是裁缝熬红了眼连夜赶做的。
这就是宰相家的贵公子,艾兰里多-索隆少爷,他刚好十岁,也许因为过度旺盛的精力耗费了养料,他长得有点瘦弱,黑发黑眼,其貌不扬,丝毫没有贵公子的派头,
“哥哥,地上冰是硬的……你下来啊!”
走廊上,年长一些的兄长斯多卡亚-索隆裹紧皮毛,高傲的扬着头,维持尊贵的仪态,与弟弟的朴素的外貌截然不同,他有着华丽的淡银褐色头发和如洗的绿眸,美丽得如同天使。
“这样的天气……”斯多卡亚那柔嫩的皮肤,经不起这刀刮似的冷风,“还是到屋里画画吧……”
“我陪着你!“孩子立刻说,他从不放弃任何一个陪伴哥哥的机会。
“你要去寺院上课,跟不能出门的我不一样——不要来烦我,这样我根本画不好!”兄长皱着眉头,转身走开。
孩子无奈叹口气,随后却高兴起来,稀有冰冻的天气,王都的街道该是什么样子?
到了街口,孩子吩咐车夫停下,因为这位少爷出名的爱在街道上溜达,所以这样的吩咐,车夫和侍从都不觉得意外。
天气阴郁,刺骨的寒风持续刮着,地面上没有解冻。
艾兰里多裹紧皮毛,走在泥泞的街道上,他起初想要欣赏冰冻光景的兴奋心情在观察到街上情景之后立刻就化为了乌有——城墙下乞讨的乞丐,抱着霉烂的稻草瑟瑟发抖,冻得通红的手无力伸着。
孩子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他并不知道寒冷是如此可怕的,因为他从来没见识过真正的寒冷……在他的记忆里,王都的冬天总是暖洋洋的
孩子问身边的跟班:“老师说天气太冷的话会有人冻死……今天会有人死吗?”
年轻的跟班迟疑地想想,他出生后没见过冰冻,也不算穷人,于是委婉的说:“王都的尼拉汗里会处理这些吧,少爷不要在意……”
孩子皱起眉头:“尼拉从没这样冷过,上车,我要去见老师!”
到达寺院中的时候,该上课的那一群贵公子已作鸟兽散——艾欧里恩大祭司没有按照平时的日程给一群贵公子讲经典课而是有事出去了,追问下才知道,大祭司是要去赈济穷苦人,在异常的天气下,王都的最穷苦的人们最需要尼拉的恩典。
“既然放假,我去帮忙!”孩子吩咐车夫沿着大祭司的路径追上去。
同时,他的跟班将信送到了家里,那稚嫩的字体有些拘谨——在他成为寺院的学徒祭司的时候起,这样的信就一年到头出现在他父亲的书桌上。
那是一封向父亲请求钱款的信。
“又来了,他以为宰相府金库是爱塔的宝箱,能源源不断生出钱来!”严厉的宰相对着管家和侍从怒吼,“败家子!这个数目只能给一半,仓库里的现成东西,也可以拿来用吧?”
“是,老爷,反正旧了!”精明的管家陪着笑答应道。
车子到达大祭司的目的地——阿罗托村。
说是村庄,不如说是在城市边缘的大块贫民区。这里简陋,嘈杂,凌乱,恶棍和盗贼以及最穷困潦倒的人寄居其中,空气中弥漫着恶臭,疾病肆虐。
贵族不会费心来关注居住在这里的蝼蚁们的死活,而惟有真主稍微施加一些恩典。
艾兰里多下车就险些摔倒,幸好被可靠的侍从扶住才没有遭难,地上的冰块冻得十分结实,因为反复的破碎和冻结而竖起参差的棱角,几乎无从下脚。
尼拉很温暖,几乎四季如春,所以比起西边经常有人冻毙的情况,这里的穷人算是幸运了。
但偶尔西北的寒风太过强烈,也会将冰霜带到撒丁河岸。
据说百年才有一次,而上一次是在八十年前。
艾兰里多开始后悔没有穿上皮裘,却选择了学徒祭祀的黑斗篷……真冷!简直能刺进身体一样……所以没有衣服和食物的人,会更冷吧?
异常的冰冻中,穷人们空空的肚腹和单薄的衣衫,变成了地狱的折磨。
对于贵族家的十岁孩子而言,“帮助穷苦人”是单纯做着自己认为好和正确的事情。在尼拉经典课上,老师曾一再提起“对他人的痛苦施与同情帮助”是美德。孩子希望成为一个优秀的人,假如他真的做到了,那么冷淡的哥哥会对他多一点点关注甚至喜爱,顺带也让对他期望甚高的父亲觉得心安……
白发的大祭司在勉强可以算做中心广场的泥地上,忙得不可开交。
“老师,我来了!”
“哦,小心,是艾兰里多啊!”孩子跌撞着跑到老人身边,被大祭司一把拉住。
“老师……您不用亲自来,只要吩咐辅教祭司们就可以了!这儿好冷……”孩子缩着手脚,其他的祭司和见习修士正将粗糙的毯子发给穷人,另一边施粥处也开始搭建。
“那么艾蓝里多,你自个儿跑来是为什么呢?你没有带食品,也没有带御寒的物品。”
“那是因为随后就会到的,假如我在这里的话!”孩子自信满满地说。
老人笑着:“……假如我这个老头子冒着寒跑出来,尼拉直属一带的教会都会坐不住哦!”
孩子眨眨眼:“是这样的原因吗?对,我想明白了,让拉多传消息去!同学们听说我出门来找您而且还要父亲出钱就会一窝风的跟着做……他们平时就喜欢有样学样!”
“……艾兰里多。老师以为你很聪明呢,真是失望!”大祭司慈爱地微笑,揉揉孩子的黑发,“既然来了,去帮忙吧。”
幼小身体帮不上什么忙,艾兰里多仅是在一边观看,最后百无聊赖之下,他决定到村口去观望一下他的赈济品什么时候能到。跟着他的是那个如影随行从来不多说一句话的护卫“影子”,在这个时候被迫吐出劝告,希望孩子呆在赈济区——这条村庄可不是什么安全的地方。
告戒没有成功,艾兰里多-索隆很少听劝。
孩子一个踉跄,影子扶住那险险要倒的身体,村头的小路上,孩子朝肮脏冻结的地面发呆。
“影子……这是血吧?”孩子转头问。
手指指向碎裂冰面沾着的鲜艳红色,那血迹十分显眼,一看就知道是有人跌倒,在锐利的冰上划伤了,这样大一滩血,伤势很严重的感觉,血迹十分新鲜,还没有冻结,淋漓地往一条小路延伸出去。
“有人受伤,就在附近,快走,影子! ”孩子加快脚步,影子紧跟,生怕孩子在这恐怖的道路上滑倒,沿着血迹向前,拐过一道弯就看见蜷缩在墙角的人,艾兰里多刚想要走近,被影子拦住了。
“小心。”
“没关系的,不会有危险,那还是个孩子……”稚龄的贵公子,已经习惯了假装大人的口吻。
他慢慢靠近墙角边的人:“请问……”
那人猛地抬起头,很意外面前竟然站着个祭司打扮的孩童,他的目光瞥见一边的护卫,终于没有妄动。
孩子看到那人的手掌血肉模糊,锐利的割伤还在流着血,或者,因为眼前的人没有时间去包扎它。“您受伤了,需要包扎!”
“没事,祭司……大人。”陌生人喘着粗气开口,他的声音确实很年轻,而口气带着讽刺。
艾兰里多抽出手帕:“我带去您到赈济区,那里有医师……”
陌生人想拒绝,抬眼却看到伸在面前的东西,一块白色的丝绸手帕,角上绣淡绿橄榄枝纹章。他愣怔,而后猛地夺下,粗鲁地缠在手上,仿佛那只是随便扯来的破布片,又仿佛是在跟谁生气。
“血会止住的!祭司大人,谢谢您……现在您可以不用理我。”语调有点愤然,孩子则发现这市井的粗俗腔调里,有受过教育的痕迹,这个穷人孩子很有礼貌……他好象有点特别。
孩子趁对方专心的包扎伤口,仔细的观察他——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因为没有充足的营养,成长的身体正在拔高却消瘦过分,脸上满是污渍和血渍,蓬乱的头发颜色很淡,没有哥哥那样华丽稀有,不过颜色有些接近。
“您的父母也住在这里?您受伤了,能自己回去吗?”孩子关切地问。
少年脸色难看,他说:“不需要你关心,请走吧!”
“可是……”
“那么……”少年摇晃着站起来,踉跄几步,咬了咬牙努力站稳, “我……走!”
长时间的奔跑和流血已让他十分虚弱,因为这个奇怪又烦人的孩子,他必须换个地方躲。
“等一下。”衣角被扯住。
“干什么!”如果不是一边那个护卫看来极不好惹,他真想把这孩子赶走了事。
他没有受伤的手被抓住,细小的手指力道不大,却让人难以挣脱。
手里有了东西。
他抬起手——十个铜子,一个银币,带着孩子钱袋里的体温。
“十个铜子,可以去买些东西吃了。银币不要立刻用哦,不然会被抢走……也可能被当作贼……但是可以换成四十个铜子。”孩子解释。
“我不需要施舍,大人……”少年冷冷地回答。
“我是学徒祭司,只有十岁,不是‘大人’,”孩子撩起斗篷,里面穿着端正的祭司服。“学徒祭司的职责就是帮助别人。这是尼拉的赠予,不是施舍!”孩子急切地说,带着那从课堂上学来的世故口吻。
少年的胸口窒闷,他握紧手里的钱币——有资格逞强吗?在一个小孩子面前?
学徒祭司,那些贵族的孩子,可怜的施舍……是的,他很需要这个。
少年喘息起来,血口粘在丝绸上,血止住了,那洁白的手帕也弄脏了。
“那么,谢谢您!”他这样说,攥紧手里的钱币,然后回身慢慢的走出巷子。
“太冷的话,可以去寺院,可以到赈济区拿食物!“孩子在身后喊,如果不是稚嫩的童音,简直象个喋喋不休的老太婆。
少年没有理会他,径直走开,他疲惫踉跄地穿过杂乱冰冷的街道,拐了许多个弯,到达另一个阴暗的角落才停下,当他以为可以真正休息的时候,杂乱的脚步从身后传来。
“终于追上了,臭小子,跑什么你!”这一次,他没有力气跑,猛地,他被人狠狠摁在墙边。
“真像条野狗,一眨眼就没影了!”
“好好听人说话呀!是要卖掉你!可这一次是你走运……那是伯爵家!比当条野狗强……真是的,不识好歹!”
“下次再跑,把腿打断。”
“没有下次了,家奴都有烙印,他再跑就是吊死……听清楚!”有人抓住他的头发,强迫他仰起头来。少年奋力挣扎,手帕掉落在地上,被撕扯的人群踩进了泥地里,伤口又开始流血,钱币也在挣扎中滚落,不知所踪。
“以后你就是罗尔森依家的家奴!”他被压在冰冷的冻土上,用绳子捆起。少年安静下来,不再挣扎。
命运每次都如此残酷,想让他屈服。
不,他不会屈服。他只要求公正。尼拉在上!
现在少年只觉得遗憾,刚才应该问问那个孩子的名字。
在初冻的残酷寒冷中,孩子的手是温暖的,就好象尼拉暗示他的力量无处不在一般。
不会屈服的,真主看着一切……
——六年后,宰相公子艾蓝里多-索隆与宫门卫兵罗沃-西塔克相遇。
那时候两人尚未知道,堪里尔王国未来的命运将会掌握在他们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