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星的云》唐小同学

2、第 2 章

　　第2章

　　那年战火漫天，安静沉默的巨龙用自己的死亡与备受煎熬的保卫军们签好了一份只有彼此知晓的协议。

　　自那之后，环空保卫军第67支队的守卫目标就多了一份。
　　他们要代替他保护他的子民。

　　尤饲逐渐回神，冷汗浸满浑身，他有些脱力地弯下腰。
　　差点……差点他就彻底失去了最后的底线。

　　狠狠喘了几口粗气，尤饲起身对着一脸不明所以的尤三喊道：
　　“尤三，你过来。”

　　一头雾水的尤三看看身侧的娜撒莉莉又看看那边有些着急的尤饲，纠结了一秒还是抬脚朝尤饲快步走去。
　　“尤饲哥，怎么了怎么了怎么了？”

　　同样一头雾水的娜撒莉莉眨了眨眼眸，步伐轻快地跟在了尤三的背后。

　　待尤三走到跟前之后，尤饲抬起手掌搭在了尤三肩头，掌心的污血将尤三本就不干净的外衫染脏，尤三满脸担忧道：“是腿又疼了吗？”

　　“不是。”
　　尤饲摇摇头，垂下眼眸躲开娜撒莉莉探究的视线，轻声继续道：
　　“这笔生意不能做。”

　　尤三不解：“啊？为什么啊？”
　　在他的观点里，娜撒莉莉需要钱、需要工作，欲狱街需要美丽的女人，而他和尤饲哥需要药，这是一笔完美的买卖。
　　为什么尤饲哥要阻拦他呢？

　　尤饲：“……”
　　他贫瘠的语言无法向尤三解释——在欲狱街工作是一件很残忍的事，更无法告诉尤三自己的过往、自己的责任，于是他看向一旁抱着手看戏的寂云，希望这个一直看戏的人能出口替他说几句话。

　　寂云见众人的目光都放在自己身上，挑了挑眉，张口瞎扯：“因为这位……小姑娘，是我的客人。”

　　“是吗？”
　　尤三挠挠脑袋，寂云先生主要的生意是给人修复身体上故障的机械部件，可那个小姑娘也没被机械改造过的样子……
　　不过她说要找机械师……寂云先生又是为数不多懂机械的人。
　　该死，头好痒。
　　该不是要长脑子了吧？

　　尤三愚钝，但有一件事他是知道的，在废星上混不能得罪寂云先生。
　　于是他点点头，乖顺地跟寂云道了歉，顺手将身后的娜撒莉莉推到了寂云跟前，还贴心地为娜撒莉莉介绍道：
　　“莉莉，这就是你要找的机械师。”

　　娜撒莉莉对上寂云涣散的黑眸，眼睛微微睁大，明艳漂亮的小脸上满是惊喜。
　　“这么巧的吗？太好啦！”

　　见娜撒莉莉毫不犹豫相信的样子，寂云多看了她两眼。
　　这么些年过去了，巨龙族还是盛产傻白甜。

　　战争也没让他们吃够教训吗？

　　娜撒莉莉与寂云对视了一段时间，发觉对方漂亮的黑眸始终没有神采，下意识以为对方可能是眼盲，于是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我看得见。”
　　寂云眨了眨眼睛，平淡开口道：“这是假眼。”

　　说着，寂云抬手，修长如玉的手指捏住眼球，用力一扯将零件精细的人造眼球扯了出来，空荡荡的眼眶中错综复杂的电子线路银光莹莹。

　　在娜撒莉莉逐渐失色的表情之中，寂云温和地问道：“要玩一下吗？触感跟真实的眼球很像，是我的得意之作。”

　　“不……不用了。”
　　娜撒莉莉面色苍白，闻言迅速摇头拒绝，末了还补上一句：“谢谢您的热情。”

　　“现在像你这么有礼貌的年轻人不多了。”
　　寂云点点头，感慨完之后将眼球塞回眼眶，随后看向一旁面容呆滞的尤饲尤三两兄弟：“还不走？”

　　说着，寂云看向尤饲的左腿：“要不去我那换条腿？给你打八折。”

　　“不了不了。”
　　尤饲摇摇头，又看了娜撒莉莉两眼，随后扯着尤三快步离去，尤三朝娜撒莉莉恋恋不舍地摆手，出于某种畏惧对着寂云也摆了两下手。

　　“那个……”
　　目送完那两兄弟离开，娜撒莉莉鼓起勇气对着寂云开口道：“我是娜撒莉莉·凯因斯，我哥哥让我来找您！他说他跟您联系好了，能给我换一颗健康的心脏……”

　　娜撒莉莉其实有点害怕寂云，面前的人似乎只是个年纪不大的俊美少年，但浑身散发的冰凉死气相当慑人，令人不自觉生出畏惧。

　　“凯因斯……”
　　寂云摸摸下巴，黑眸之中蓝光闪烁，随后轻声呢喃：“你哥哥是纳撒尼尔？”

　　“是的！”
　　听见自家哥哥的名字，娜撒莉莉非常惊喜地点点脑袋，这下彻底确认寂云就是自己要找的人。

　　她想了想，兴奋地从小背包里翻出一张照片，期待地笑着递给寂云：“这就是我哥哥，他说你们有十年未见了。”

　　寂云扫了一眼，照片之中高大的银发青年神情严肃，本该俊朗非凡的面容上几道横穿整张脸的伤疤格外夺目。

　　“喔……长这么大啦？”
　　寂云将这张照片扫描存入脑海，轻声感慨。
　　凯因斯家那头随便逗弄几句就会哭兮兮的小龙，现在也是不苟言笑的成年巨龙了。

　　寂云很清楚纳撒尼尔想让娜撒莉莉去找谁治疗心脏，但既然让他碰上了……

　　那就帮那小子一个忙吧。
　　谁让自己天生喜欢找麻烦呢。

　　“我是寂云。”
　　寂云抬起头，对着娜撒莉莉自我介绍道：“是世界第一机械师。”

　　说着，寂云抬手拉开卫衣外套的拉链，细微的响动之后，胸口的血肉在细密的细线操纵下一点点朝四周挪开，血红色的肉绽放如花瓣，洁白的骨骼扭曲如花梗，在红白相间的花朵中央，一颗闪耀着金属光泽的心脏平稳且有力地跳动着。
　　一下又一下。
　　分明冰冷坚硬的金属质地，此刻看起来却柔软鲜活，仿佛一颗真的心脏。

　　娜撒莉莉呆呆地看着那颗心脏，良久才抬头对上寂云的视线。

　　寂云面无表情的僵硬面容逐渐柔和，他缓缓勾起唇角，笑容和煦如春风。
　　“只有我能治好你。”

　　“相信我吧。”

　　突然，娜撒莉莉感觉自己脑袋昏胀，有什么顺着血管直冲大脑，在意识不清晰之间，她听见自己虔诚而又坚定的回应。
　　“凯因斯家族永远相信您，****先生。”

　　-

　　娜撒莉莉不记得自己是何时清醒的，反正当她意识回笼的时候，她发觉自己正坐在一个简陋且奇形怪状的代步工具上，寂云坐在她的前方，背影单薄仿佛随时都会被风卷走。

　　娜撒莉莉不太记得自己昏迷前的事，但不知为何此刻心里有些恐惧，良久她才收拾好情绪，对着前方的背影小心翼翼开口：“寂云……先生？”

　　“你叫我寂云就行。”
　　寂云平淡的声线传来，他的声音柔和悦耳，尽管语气冷淡也不会让人觉得过分冷漠。

　　“我先带你回家，研究一颗合适的心脏需要一点时间，你暂时应该死不了吧？”

　　“我……”
　　娜撒莉莉回忆了一下上次族内的医生的话，回答道：“我应该还有三年时间。”

　　“制作心脏很费时间吗？”

　　“主要是材料的问题。”
　　寂云转过头，盯着娜撒莉莉看了几秒，问道：“十六岁？”

　　娜撒莉莉小脑袋点点：“昂。”

　　寂云应了一声，在脑海中移去几个配方。

　　好像给自己揽了个不轻的活，计划好的退休养老又要延后一段时间了。

　　寂云没有再说话，娜撒莉莉也不敢贸然开口，沉默之中两轮小车慢悠悠地载着两人在堆满生锈金属的脏乱道路之中前行。

　　娜撒莉莉环顾周围，被乌云压得喘不过气的阴沉天空，夹杂着恶臭的潮湿气息，污黑一滩的肮脏地面，被各类废弃机械堆满的街道上零零散散有几个衣衫褴褛的人匆匆穿过。

　　环空……跟哥哥描述得很不一样呢。

　　终究是好奇心战胜了畏惧，娜撒莉莉开口问道：“寂云，环空为什么是这样的？”
　　“哥哥说环空高楼林立，地面干净无尘到处都是清洁机器人，空中随时有飞舰来回……”

　　“莉莉。”
　　寂云打断了娜撒莉莉的回想，声音很轻：“环空很大的。”

　　“环空是环空间87颗星球的总称，87颗星球被分作7个星环，你说的景象只有冀星环和歼星环能看到。”
　　“这里是废星，整个环空最落后混乱的地方。”

　　“举个例子，这就是戈堤图里忒斯坦都和秘里圣的区别，这里是环空的忒斯坦都，这样解释你能懂吗？”

　　混乱之都忒斯坦都吗？
　　有了这样的说明，娜撒莉莉瞬间明了了废星在环空之中的定位，她认真地应了一声，随后感慨道：“你一定在戈堤图待过一段时间吧！对戈堤图的情况这么了解。”

　　寂云顿了顿，轻轻“嗯”了一声。

　　他确实在戈堤图，待了一段不短的时间。

　　“寂云寂云！”

　　或许是从熟悉的名词之中得到了安心感，娜撒莉莉感觉跟寂云亲近了许多，她的声音突然活泼，整个人都开朗了起来。
　　“可以说说你跟我哥哥是怎么认识的吗？”

　　寂云的黑眸之中蓝光忽闪忽闪：“我跟纳撒尼尔吗？”

　　下一刻，眼中蓝光骤然停滞，取而代之的是红色的光芒，寂云轻轻叹息，语气倒是一如往常：
　　“那是太久之前的事了。”

　　久到，他的新脑袋都检索不到相关回忆。

　　寂云只能凭借着自己真实的零碎记忆，开口缓缓道：“我第一次见纳撒尼尔·凯因斯的时候，他才八岁。”

　　“个头瘦瘦小小，比一般小龙要更柔弱，而且迟迟学不会化形，巴掌大小的小龙幼崽，每天都缠着我。”

　　“我偶尔嫌他烦他就哭，边哭边用刚长出的小尖牙咬穿我的裤腿，把自己钉在我身上，不许我甩下他。”

　　娜撒莉莉听得津津有味，听到这里笑着感叹：“哥哥还有这样的时候啊？好可爱。”
　　她记忆中的哥哥一直是板着脸的严肃形象，没想到幼崽时期的哥哥这么柔软可爱，好想亲眼见见。

　　“嗯，他一直很缠人、很爱哭、还很倔。”

　　说到这里，寂云的脑中一阵红色警报，断断续续的记忆在脑中飞快回闪。

　　熊熊大火之中，刚化形的小男孩抱住他的大腿，崩溃地嚎啕大哭：“寂云哥哥，你不要尼尔了吗？”

　　下一瞬，小男孩瞪大了双眼，金色的眼眸之中盛满惊慌，在断断续续的画面之中，小男孩的脸逐渐变得成熟，稚嫩的小孩化为意气风发的小少年，不变的是，他仍旧在哭。

　　烈火之中数不尽的炮弹穿梭，卷起少年脸上的泪花，留下道道深可见骨的伤痕。

　　寂云终于听见了少年的哭喊，跪在地上的少年撕心裂肺，声音嘶哑难听。
　　“快跑！”

　　“寂云哥哥，快跑！”

　　寂云看见自己低头，他看见了自己被贯穿的胸口空荡得彻底，狂风肆意在不见心脏的大洞之中来回穿梭，边缘破碎的烂肉随着飘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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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寂云？”
　　娜撒莉莉清甜的声音将寂云从断断续续的记忆之中拉回。

　　寂云应了一声，娜撒莉莉认真地看了一眼他的眼睛，送了一口气：“你刚刚眼睛突然变成红色了，是怎么了吗？”

　　“没什么。”
　　寂云平静道：“人造眼球的花样罢了。”

　　他想起来了。
　　他在戈堤图死过一次——那是他穿越到这个世界以来……最惨烈的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