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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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固兴二十三年,六岁的俞景然懵懂中成了孤儿。
春三月,年方二十六的大皇子俞简平因病去世,王府新丧不久,王妃也跟着病逝了,留下俞景然和一个同样懵懂的鸿云。
俞景然记得那天,老管家跟他说,他的父母亲在天上团聚了。
老管家还说以后王府就没什么人了,他被分到郊外的庄子上当差了,以后就只有鸿云跟着俞景然了。
刚入冬十月,大衍就不合时宜地下了一场大雪,比如今的这场还要大,把天地都覆盖上了。
俞景然站在王府门口等着二皇叔来接他的车马。而鸿云刚比他高一点,一手拉着他,一手拿着小世子的随身物品。小世子想把王府里的一切都装走,觉得那小包袱小到可怜,最后只拿了一只母亲送他的小风车,任由鸿云给他随便收拾了些衣物。
从那以后俞景然就偏爱大的东西,车马要大,宅子要大,连床榻也要大,要大到足以他放两个枕头来假装父亲母亲陪着自己入睡。
俞景然到了皇叔的府邸,心里只觉得二皇叔的府宅好小啊,逼仄到几乎容不下他。
他睡在俞景奕的房间旁边。
俞景奕才两岁多一个娃娃,正是哭闹的时候,于是来来往往进进出出的人都在哄他,没有人注意到吹了风的俞景然夜半发了高烧,是鸿云塞了银子给跟着服侍的大丫鬟,才换来一碗汤药。
每月的初一十五,俞简平就一手抱着景奕一手拉着景然进宫请安。
也只有这时候,俞景然能见见他那尊贵的皇爷爷,皇爷爷一见他就止不住的落泪,摸着他的头,环他在怀,还塞给他好多宝贝,并随口许给俞简平更多的赏赐,只吩咐他待俞景然要像待亲子一样。
皇爷爷的疼爱并没有持续多久,不过两年后,那时常眼泪纵横的老皇帝就薨逝了。俞简平登基,改年号为成明,八岁的俞景然封了瑞王。
封王之后就不能住在宫里了,俞景然带着鸿云去了他的瑞王府,后来他差人去庄子里找当年的老管家也久寻未果,偌大的王府里只剩两个半大少年相互依靠着长大。
后来皇帝封了俞景奕为太子,还请了位魏太傅,连俞景然也有份旁听。
魏修文明面上夸赞太子聪颖好学,私底下却和没人正经教养的俞景然臭味相投。
趁着太子读书,俞景然把偷藏在袖子里带进宫的糕点悄悄塞给魏太傅换来课业少做两篇的特赦。魏修文也有许多俞景然没见过的新鲜玩意儿,就偷写在给俞景然的课业批示里,带着趣味横生的精巧插画向俞景然讲述别样的人世间。
一大一小两个顽童在刻板无趣的课堂上偷偷传递着美好。
再后来瑞王府又多了一个人。
那是俞景然十三岁时,偷偷溜出去到街市上玩,却吃坏了东西高烧不退,昏迷了足足六天。
皇帝派人彻查,据说小王爷是被先大皇子从前结怨的一个人下了蛊,查明真相后,皇帝诛了那人九族。
俞景然从昏睡中醒来的时候,就躺在俞简平的龙床上,床前围着许许多多的人,有他当皇帝的叔父,也有当朝的老国师。
俞简平伸手探他的额头,感觉到烧退了欣喜地掉了眼泪。俞景然感受到了久违的家的温暖,头还是晕乎乎的,就听见他的皇叔问:“景然以后住在宫里好不好,皇叔照顾你,谁都不能再伤害我们景然了。”
俞景然摇摇头,他不能住在皇宫里,住在宫里就不能偷偷去老师说过的那些好玩的戏楼了。
俞简平似乎对他这样的情况放心不下,沉思了半天。最后是老国师开了口:“我有一随侍小童,年纪虽小,但聪颖有加,陛下若不嫌弃,遣去给瑞王做个伴吧。”
俞景然并不知道,这小童其实是被派来为他“以身试毒”的倒霉蛋,只当是多了一个像鸿云那样随身侍奉他的人。
俞景然大病初愈,领着那小道童就回了王府。
而后风风雨雨,又是几载安稳岁月。
俞景然一觉醒来,发现梦里的小道童正对上了此刻眼前的楚星渊,伸手要摸楚星渊的脸却被他躲了过去,反手握住了自己的手腕把起脉来。
俞景然看了眼已经斜扫进屋的阳光,知道已经过了午后了。明白他心中担忧,刚清醒就哑着嗓子安慰他:“放心,没犯病,只是连日操劳,你昨天给我按得又极舒服,一时贪睡了。”还从被窝里伸出另一只手,轻拍着楚星渊的肩头仿佛在宽慰小孩。
楚星渊很不吃他这套把自己当成小孩哄的做派,把完脉发现确实无甚大碍后,又伸出一只手捞起俞景然拍在他肩头的手,将他两手都按回去,塞在被窝里,掖好被角。
“既然累了,你再睡会,我去吩咐人给你准备些吃的。”说完楚星渊就出去了。
俞景然躺在床上庆幸大衍三日一朝会的规矩,他贪睡的这半晌并没有误事。俞景然盯着青色的帐顶,回忆着从前的风雨飘摇的二十载,还有些庆幸自己如今过的怎么着也算是好时光。
俞景然发呆的时候,小童永清偷偷溜进来谢他昨天给的果子,俞景然看见他就想起梦里的小道童,却也不恼永清扰了自己清净,一手撑在床头侧着身子听永清絮叨道观里的好玩的。
小孩并不知道床上躺的就是大衍十分尊贵的瑞王殿下,只当是师父的一个好朋友,吃了他的果子,于是也把他当成朋友:“后院师父新栽了梅花,早春的时候你来,师父说香气扑鼻呢!”
“好,我一定来!”俞景然笑眯眯地应承了小孩的邀约,腹内却空空唱起歌来。
国师大人终于在这个时候端着饭菜进来了。
清粥小菜,粥是细细熬的,菜是道观入冬前楚星渊带人存进地窖的水萝卜,几日前才取出来搁了醋盐封在坛子里,这时候吃一口格外爽口开胃。
“你刚睡醒嘴里没味道,先吃这些,不比你瑞王府里的好吃食。”楚星渊扶他起来,伺候他穿衣,又引他到桌前亲自给他布菜,仍是自己先尝了一尝才又夹到俞景然面前。
“我又不是病秧子,只不过睡了一大觉,至于吗?”俞景然不满于楚星渊照顾他的事无巨细,要打掉楚星渊总在他面前晃来晃去的爪子,又被人躲过去了。俞景然起了兴致,有心拿着筷子和楚星渊缠斗起来。
楚星渊见他这样,心里也明白他是在宽慰自己,让自己不必挂心他,于是也不让俞景然,二人以竹筷为剑,在饭桌上演武,看得永清直叫好。
俞景然和楚星渊打得不亦乐乎的时候,鸿云闯了进来。
鸿云向二人请了安就要上前附耳,俞景然示意他直说便可。
鸿云得了旨意原地站定禀报:“府上侍卫来报,早上太子的名帖到了,说傍晚时分来访。”
楚星渊点了点头:“我这里也收到了,说是午后就到,想来是先来拜我再去访你。”
“我这堂弟啊,倒是个勤勉的人,冒雪也要来,估计是早上请安刚得的消息。”俞景然扯过来楚星渊袖子里的帕子擦擦嘴,起身就要走,“那我得赶紧回去了,不能在你这被他撞见了,不然又是一堆麻烦事儿。”
俞景然刚想吩咐人去驾车,又想起来什么,对着楚星渊说:“时间怕是来不及,牵你的马来我骑,我来时的车驾就留在你这,可得替我藏好了,那两匹駽马是从境北弄来的好玩意儿,你喜欢也套上车溜达去。”说罢要去接鸿云手里的斗篷,却被楚星渊拦住了。
楚星渊解释说路上风雪大,俞景然的斗篷锦绣有之,保暖却不行,来的时候窝在马车里还行,骑马回去一定受风。
于是叫永清拿来一顶极好的大氅,竟是鹤羽并白狐皮里制成,保暖又遮风避雨,雪落上去马上就顺着光滑的鹤羽滑下来。
楚星渊替俞景然穿戴好,吩咐人牵来了自己素日骑的一匹骢马,扶他上马。鸿云也骑得一匹馰马,二人策马离去。
待到俞景然的身影远到看不见后,楚星渊才转身回去准备接东宫驾辇。
俞景然从无彰观出来的时候,穿的是楚星渊的常服,袖子宽大有些别扭,于是刚到王府下了马就要去换。又想起朝服还扔在道观,嘱咐鸿云抽空去拿,却不料鸿云说楚星渊早就吩咐过了,说随后就差人送来。
心里一热,俞景然暗道论细心还是不如他。
俞景然换上一身靛蓝的袍子,叫鸿云替自己把头发松散地扎起来,想着太子待会儿要来,又解了玉带钩,叫人换了一条朱红的金鱼纹样的腰带。
楚星渊等人煮茶的习惯,是从俞景然这里学来的。
俞景然在见客的厅堂里煮着一壶毛峰茶,茶具是特意拿出来的琉璃茶盏并银质金花茶罗子等,富贵至极。
茶刚煮好,外面一阵喧闹,鸿云来报,太子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