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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第 1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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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他受伤,我疼什么呢?”
问这话的是瑞王,而此刻躺着床上,胸口流血的却是太常卿。
瑞王转过身和神武军说话的时候,把后背留给了人群。
秦涿只顾带人剿杀作乱的疯牛,却没注意到人群里忽然射出一支冷箭。
初时看,会让人以为那箭射向太子,但瑞王说话走动间也正挪到太子身前。
秦涿听见叫喊的时候,箭已经笔直朝瑞王去了。
电光火石,闪出来一个白衣身影,抵挡不及,用身躯生生接了那箭,自己倒了下去。
把个身后的瑞王也压着倒了下去。
俞景然虽感觉心口痛,但他在皇田旁小行宫里醒过来的时候,伸手一摸,身上什么伤也没有,鸿云在床头守着他。
“那替我养老送终的小孩怎么没来,”俞景然已经习惯了醒来就看见的身影,此刻忽然有些不满,“太常卿呢?”
没有人回他,他心里猛的一痛。
替他养老送终的太常卿正被太医围的里三层外三层,瑞王费了好大的功夫才挤到床前。
太常卿救驾时那件白衣此刻被撕扯开,露着一个血淋淋的胸膛。
他真瘦啊,像一张染了血的白纸,瑞王这么想着。
就是这张单薄的白纸,替他挨了一箭。
瑞王上书陛下,有人欲行刺太子,太常卿以身救驾。
皇帝大怒,命令彻查此事。
感念太常卿一片赤诚忠勇,皇帝派了一大堆的太医给楚星渊治伤,赐下珍贵药材,待其伤势稳定些以后,又亲自去行宫将太常卿迎至无彰观修养。
可皇帝刚一走,不安分的瑞王就把人偷出来了,还顺带着捞走一个哭哭啼啼的永清。
无彰观里躺着个假国师。
真国师在瑞王的床上躺着,身边是忙碌着的阿罗。
事情一发,阿罗就知道了,但是小行宫管理也十分森严,阿罗进不去。
于是国师一到无彰观,她就撺掇王爷动手,把人偷回瑞王府。
阿罗心里很感慨,这么多年了,还是第一次躺着的和等着的人掉个个儿。阿罗甚至在想,躺着的那个人应该很高兴,他终于靠自己保护了王爷一次。
王爷却不高兴,哪怕阿罗再安慰他楚星渊没有大事,醒来是时间的问题。他也要把这人治伤的药也要尝一口:“我躺着的时候,他是不是一直也这样守着我呢?”
等待让人发疯,让人胡思乱想。
砸在身上的是太常卿的重量,那胸口的疼呢?
阿罗见他追问,就明白自己守了几年的秘密再也守不住了。
随州的山头,风吹着秋草,湖映着远道。
阿罗思虑了很久,看着身旁一脸期盼的少年还是说了。
“王爷身体里的是一种安息蛊,安息蛊不会一时半刻要人命,但会在人薄弱的时候趁虚而入,使人不得安宁,初时是昏睡,后来是噩梦,最后便是疯魔。”
楚星渊只要一想帐中人做着无尽的噩梦,心里就抓狂,若是他真有疯魔得那一天,该怎么办呢?
“安息蛊只有一种解法,就是找出王爷体内子蛊对应的母蛊,用母蛊制药,使其相斗而死,再辅以强身之药帮助王爷度过这段时期便可,”阿罗先从安息蛊的解法说起,她故意说得轻巧,给人希望,好叫那少年少些焦虑,“可安息蛊的子母对应是唯一的,我找不到王爷体内的对应的那一只。”
当年下毒的人早就被皇帝诛九族了,这时候再去何处寻母蛊呢?
阿罗看着少年眼里的光慢慢黯淡,于心不忍。
“但是,南疆有一种蛊,唤作‘王蛊’,”阿罗知道,他一定会答应的,于是狠狠心把后满的话一股脑说出来:“顾其名而言,王蛊是百蛊之王。他可以压制一切的蛊,包括安息蛊。”
少年听见后话,又仰起头,眸子里重新起了光明,巴不得将阿罗一字一句刻进心里。
“王蛊也是成双的,一只进体,那另一只也必须要有人服用。服用另一只蛊的人,心底越平静,那发挥效力的王蛊就越有助益,反之一个稍有异动,另一个也要受揪心的煎熬。从此同伤同苦,同生同死。”
楚星渊听见有救,心里好像烧起了无尽的大火,他想让那人安睡,做个好梦,舒舒服服地活下去。
“只有一点,服用这两只王蛊的人,离得越远,王蛊的效力就越稳定,离得越近,蛊力越微薄,用你们中原的话说,叫王不见王。”
少年国师只是笑了笑,轻飘飘问了一句:“回上京施展是不是更好些?”
于是瑞王的梦里,那少年接过阿罗递来的用他二人血液养成的另一只王蛊,义无反顾的烧起一场大火,大火烧尽他梦里的一切鬼魅和虚假,为他指引了一条路。
那条路尽头有青山万古,明月当空。
而那少年只是留下一句“景然,我得走了”,放肆地叫了一回王爷的名字,就离居无彰观五年。
瑞王听阿罗托出她藏了五年的秘密,心里只想着自己这些年的自苦自怨和所有的不平,原来那少年也默默地受了一遍。
想起楚星渊那精进的功夫,得是受了多大的折磨,口不能言,才把自己磨砺成朝堂上一个玉雕神仙一样的太常卿。
瑞王想到这里,连自己朝堂偶然的犯困和心绪不宁都想通了。
但是瑞王不知道的是,楚星渊是断定在御前无人敢明目张胆地伤害他,才大着胆子借着太常卿的身份与他相见。
躺着的人不知道自己内心的大秘密被人说破,只觉得鼻子痒痒的,伸手想去挠,牵扯到胸前伤口又疼起来。
“你别动了,你一动我也疼。”说罢,俞景然学着他从前的样子,把他的一双手藏进被子里压好。
楚星渊听见这人说话,马上清醒过来,睁开眼睛就看见一个正在他床头啃着胡饼的人。
那人方才替他掖被子的时候,说不定口中叼着这胡饼呢。
眼见人醒了,俞景然把啃了两口的胡饼递到他跟前:“吃吗,挺香的。”
他这一句话把楚星渊将要开口的愁苦都憋了回去。
楚星渊认命,见眼前人囫囵个儿好好的,又闭上眼休息了一会儿。。
“你一动我也疼。”这句话戳着楚星渊的心肝,他突然反应过来,俞景然知道了。
不仅知道了,还坐在他床前若无其事的啃着胡饼。
楚星渊想过秘密被看破的那一天,也许俞景然会暴怒,会气恼,却没想到竟然是这个场景。
那人坦坦荡荡,没有指责,没有抱怨,好像只用了一瞬间就接受了这件事。
但楚星渊看不到的地方,俞景然用了很久才叫自己平静下来,他不敢生气,也不敢愁苦,因为阿罗说“同伤同苦,同生同死”。
俞景然想着,得好好活着,不能再轻易死掉了。
豁达的瑞王就这样成了大衍最怕死的人。
“他怎么能什么反应都没有呢?”楚星渊心想,他不相信眼前所见,索性睁开眼再看一遍,这一看就再也移不开眼。
那人吃完了胡饼,不知道从哪折来一支春花,此刻用他刚啃过胡饼的嘴叼着花满屋子找瓶子呢。
阳光斜进来,照在他衣襟上,斑驳又多情。
“我那院子有一只灰青色的青釉直颈瓶,拿来配你这红颜色的花正好。”
俞景然听见楚星渊出声,把那花从嘴里拿下来,对着窗外的鸿云喊:“听见没!给咱们太常卿大人找瓶子去!”
太常卿大人的瓶子,配上瑞王爷亲手折的春花,在早春的窗边招摇着颜色。
楚星渊虽然醒了,却并不敢动。
他不怕疼,也惯于忍耐,但是那人不行。
那富贵王爷,手指头破了皮都要和人宣告半天。
修道的太常卿大人终于在瑞王的软磨硬泡和威逼利诱下破了过午不食的规矩,喝了一碗粥。
“你不骂我吗?”楚星渊还是借着被王爷喂饭的时机问出来了。
瑞王一手把一勺满当当的饭塞进国师嘴里,他并没有伺候过人,喂眼前人吃饭好似在喂猪一样,多多益善。
好在眼前人十分容易知足,对着那一大勺的白粥甘之如饴,一口一口吃得极其乖巧。。
“骂你什么?骂你骗我吗?我也骗过你。咱俩一报还一报扯平了,往后再诓我,就该算账了!”
其实瑞王除了国师刚受伤那会疼,此刻不怎么疼了,想来是因为王蛊顾不得折磨自己,正和身体里另一个妖魔打架呢。
但是瑞王一句“我也疼”就把人吃得死死的,事事听话,乖乖养伤。
果真大衍头号的老狐狸!
少年国师到底道行浅,以为此话为真,不舍得他受一点罪,直到把自己的腿都躺麻了也不敢动一下,还是阿罗看他可怜,吩咐他可以下床走走,有利于恢复,腿麻的人儿这才得了救。
好在楚星渊的熏香有用,身边又有阿罗相助,即便他二人此刻日日待在一起,俞景然也没半分要昏迷的意思,偶有打瞌睡的时候也不耽误他做正事。
楚星渊醒过来了,俞景然就有功夫理会别的事了。
他此刻最担心的是秦涿,秦涿不能出事,于是又使出他的翻云覆雨的手段,将秦家军从纷乱里摘出去,把个神武军中犯了错的小卒包装成和太子有纠葛于是有意放人进皇田的内应。
堂弟单纯,自然怎么坑着顺手怎么来。
那小卒睚眦必报,太子在宫中行走的时候瞪过他一眼。
这是俞景然写给皇帝的官方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