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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 1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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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里逃生数十载,瑞王将生死看得极淡。活就好好活,吃酥脆的鸭子,喝随州的芽茶,就算是死了,挫骨扬灰,也要养出甜掉牙的果子。
俞景然就是这样一个人。
他笑着说生死,却把一个发愣的太常卿吓到脸白。
楚星渊看他一向成竹在胸、由来自如,天大的事也能找出点乐趣,从来没有设想过他心中还有这样一个“开花结果”的结局。他是在车轿里藏着火腿的瑞王,是当着成明帝的面也要和自己逗趣的瑞王,风里雨里的日子也叫他过出来一些悠闲。
他怎么可以不活着呢?
楚星渊死死地咬着唇,血渗出来,把个煞白的脸衬出些凄然。他想张口和那人论一论生死,却发现那人正活得像是“后其身而身先,外其身而身存”,将“开花结果”的结局写好了,说不定是另一个豁然开朗的天地。
我命在我,不在天地。
俞景然于无形处告诉了太常卿自己的道,便是不畏生死,不愧天地。
楚星渊这才明白过来,着了魔的也许是自己,那个人向死而生,自己却是凡尘里拉扯着要他拼命活着的人。他一直以为自己这么做是为了俞景然,原来是为了自己心里那点纠缠。
俞景然不在乎生死,是自己舍不得他死。
太常卿忽然觉得对上瑞王的这份无畏,自己有些自私了,最该超然物外的人反而最执迷,在人间浮沉的人却是淡然。他松了牙关,终于放了自己一马。
以生观死,则死为死。
在太常卿纠结的片刻,那瑞王的长腿早已不知道溜达到哪条街了。
大衍上京城内十二坊,每坊七百余户,有里正二人。
鸿云查得极快,不过小半晌就领着人到了张氏妇人一家所居永业坊的管理里正家门口。
这宅子临到城门,又临着街,外面总有些喧闹,是以鸿云站在门口敲了半晌的门,才有人答
鸿云再尊贵,不过王府的一个管家,里正再小也是吃俸禄的官。鸿云不想惹事,于是让手下人在一旁静待,自己毕恭毕敬地等着,腹内措辞该如何请这位里正大人前去王府回话。
却不曾想,出来开门的是个十来岁的小童。
“我家主人告假了,去往随州过年节去了,客有事明年再来吧。”一句话说罢,那小童“啪”地关上门,竟是一分面子也没给鸿云。
鸿云只能苦闷地领着人要折返,却忽然听得远处传来几句高喊。
路尽头城门下是一个小将在纵马,小将身后紧跟着几个疾步跑着的卫兵。
“闪开,别挡小爷的道儿!”鸿云一行人横在路上,眼看就要被那小将冲撞上,是以那人才口中高喊要他们让道。
鸿云很不爽,方才在小童那里吃了一鼻子灰,这会儿又跳出来个不识规矩的。
他倒要看看,是谁不长眼在皇街上纵马扬鞭,扰得周遭居民不得安静。鸿云连将这小将扭去送官的理由都想好了,到时候管他是哪路神仙,鸿云也要借瑞王的手治他一治。
这主仆两人,一个借着另一个的名声在上京胡吃海塞,另一个又借着这一个的名号在街头撒气儿。
鸿云吩咐手下站定不动,眼见着那人到跟前猛一勒马,骂骂咧咧地下马和他理论。
鸿云这边爷端出自己大管家地气势,将个胸脯子挺得高高的,却看了那人一眼就傻眼了。
“小秦将军?”来人正是秦涿,因为赶路匆匆,盔甲上的缨子被甩得七零八落。
境北小霸王秦涿刚一进京,眼见有人敢挡自己道,把个脸气得红扑扑的,正欲开口大骂,却见眼前人叫出自己的名号,于是眯着眼上下打量,终于认出来这人是俞景然那小王爷的手下,他身后的几个警惕着的卫兵也就是瑞王府的府兵。
“鸿云?瞧我竟然没认出来,以为哪一号不长眼的挡爷的道儿呢!”秦涿哈哈一笑,拍拍鸿云的肩膀以示亲近。秦涿多年没回京,这几年竟然又壮了,瞧着比鸿云家里那一号能吃的王爷又要高上半头。
鸿云与他交谈两句,秦涿问起鸿云来城门边上干嘛,鸿云打算着一两句话也解释不清,干脆邀秦涿去王府一坐,由王爷亲自道来详情。
秦涿应了,于是由鸿云陪着去兵部点了个卯,递了折子上去等着来日皇帝召请,出门就骑马向王府去了。
俞景然溜达回来,不知道从哪拎回来一只小锅,嚷着要吃暖炉,施大婶责备了几句“王爷惯会享乐折腾我们”,还是老老实实地给瑞王爷备了菜。
秦涿和鸿云回来的时候,正看见瑞王爷捏着筷子在锅边溜达等饭的的情境。
“哈哈,没想到瑞王府穷困至斯,连王爷都吃不上饭了,赶明儿小爷去猎两只鹿来与你解解馋。”秦涿掐着腰站在门口笑他。
鸿云看着秦涿离京久了一问三不知的样子,又怕他真狂妄地冲撞了哪一尊大神,没得以后给境北军使绊子,这才先叫人传了口信给王爷,再陪着秦涿走了一趟。
瑞王听见他这声挖苦,正急于菜怎么还没烫熟,这一上头,把那手上的银筷子丢向秦涿。
秦小将军侧身一躲,又是一番对他“功夫退步”的嘲笑。
眼见着要打起来了,鸿云这才出手把二人劝解开,把秦涿也请至上座。
二人隔着中间热气呼呼的小暖炉对望,秦涿盯着俞景然,突然又笑起来了:“故人皆好,山河仍在,熠之,又是好时光啊,爷在境北也算没白忙活。”
秦涿上一次来京的时候,和俞景然都刚过加冠,于是请魏修文取了字,俞景然字熠之,秦涿便作秦如流,魏修文将二人之名拆解开,又依着两人的性子择了好字,取个好愿景。
秦涿很快就走了,没什么机会唤瑞王的字,是以这一叫后,俞景然半天才反应出来“熠之”是在唤自己。连楚星渊那小子都要“景然”的叫他,看来王府是越来越没规矩了。
秦涿嘴上说着,手下也不闲着,接过鸿云递来的筷子,在俞景然好不容易等来的滚烫的小锅里捞着吃食。
二人都是贪玩的性子,小时候吃住总在一处,也不分什么你我,倒叫楚星渊每每看见有些吃味。
秦涿吃也不老实吃,只顾着吃肉,把个锅儿搅得地覆天翻,汤水洒出来沾湿自己的腕甲也不理会,嘴上也不停:“就知你是会享乐的,对了,你家那眉眼长得皱巴的小跟班呢?”
秦涿和楚星渊是两个性子,各处都不合。楚星渊每次一见他,便是秦俞二人胡闹的时候,于是碰着他总是紧皱眉头,秦涿竟还认真地向俞景然求教:“你家这小孩,是不是眉眼越长越皱巴了?”把个瑞王惊掉了下巴。
楚星渊不吃晚饭,打坐结束方从外间换了衣服进屋,就在门口听见秦涿“眉眼皱巴”地高谈阔论,刚因为要见俞景然而舒展着的眉头,又皱巴起来。
俞景然看见楚星渊的大黑脸,越看他这样越好笑,接过秦涿的话,指一指门口回过:“这不是来了吗?”
秦涿从满锅热气里抬头,就看见个仙风道骨的年轻道人负手站在门口,只从他满脸的黑线和紧皱的眉头认出来这就是俞景然那总缠着他不许吃这不许吃那的小跟班。
“哟呵,长这么高了?过来让秦哥哥瞧瞧!”秦涿起手招手逗他,少年楚星渊身量逐年见长,此刻比着秦涿看也无不及。
“吃你的吧,哪儿话那么多!”俞景然瞧见太常卿身上一触即发的火气,赶紧拉秦涿坐下。
楚星渊并不理会秦涿,走进来自寻了一个空处坐下,顾自煮他的茶,好待会替吃饱喝足的瑞王解一解腻。
秦涿越见他不搭理自己,越要凑上去招他,俞景然没招儿才出了声:“秦小将军,你可知你招惹的这位是何方神圣?”
秦涿瘪瘪嘴:“不就是你养大那小孩儿吗?”
楚星渊一半茶汤正好,给自己倒了一杯捏在手中并不急着喝,轻笑了一声。
“可消停点吧,他如今可不得了,我见了都要恭恭敬敬喊一句‘太常卿大人’,你别给自己找麻烦了,他要是打你我可不拦着啊!”俞景然见唬不住他,只能说了实情。
“他,他,他,他就是那少年国师?”秦涿在境北听过太常卿的名号,其人与朝中不甚亲近,但于境北诸事多有助益,皇帝多次想派人插手境北军或是更改军制,皆是由他之口卜天问卦,一句“与天时不合”平了下来。
居然是俞景然府上那个毛头小子。
“太常卿大人海涵,我有眼不识泰山,请受秦涿一拜,秦某替家父多谢大人在……”秦涿肃然起敬,当下起身来拜一拜这神仙一样的人物。
“星渊‘眉眼皱巴’,受不得将军一拜,我也只是顺天而行,秦将军莫要将什么功劳都往贫道身上推。”楚星渊头也不抬,扔出了这样一番话。
但是秦涿听懂了,他一会儿“星渊”一会儿“贫道”地自称,在暗示自己,“星渊”借“贫道”之身做出来的许多事,万望他明白就行,不必明言。
秦涿怔住,这少年少时与他交恶,却是个不记仇的人,心里暗赞不着调的瑞王殿下竟然养出个好孩子。
“行了行了,他没生你的气,你就过来坐着吃你的吧,别招惹他,予他个清净就是最好的了。”楚景然一边叫他,一边把一筷子羊肉夹到他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