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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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明十八年，春二月十七，圜丘祭天大典后，太子躬耕于上京皇田。
皇田周围五百步，有守卫的神武军和前来围观的密密麻麻的人群。
第一次在万众瞩目下替天春耕的太子很紧张，但走在他前面的牛好像更紧张。
人群里传出一阵哄笑：太子的帽子被牛尾巴打下来了。
太子还没来得及正一正衣冠，那作乱的老黄牛突然发了疯一样朝他冲来。
数百神武军立马横刀高呼“保护太子”，场面乱作一团，而在无人注意的暗处，却有一支暗箭笔直地射向了看热闹的瑞王。
大衍上京有四景：弥河古渡，月下青山，花舟争渡，戏楼传音。
河是穿城河，山是楼外山，花舟映红日，戏楼多痴缠。
上京的二十四座戏楼里，最红火的当属弥河旁的小苑香。
冬日里，刚过晌午时分，正是要开戏的时候。有形形色色的人从船上钻出来，又挤进小苑香。
其中就有一老人，由掌柜亲迎，接上了戏楼二层雅座。
但看台下，也有那着急看戏的，顾不上看路，便被低低的门槛拌了一下，摔一个趔趄，还撞上了前面人的肩头，又惹起几分吵闹。好容易进了门，又有争座的、要茶的和挑拣果子的互相喧闹着。
一直到戏台上咿咿呀呀地唱起来，这熙攘的小天地才安静下来。
台上唱的是《围梨会》，讲的是一个俗套的书生赶考路上负了一个叫离生的小树妖最后破镜重圆的故事。
不知道从哪传来的老套戏本，却被台上那饰演离生的名角儿唱出来三分缠绵意味，说不清也道不明。
“似这样山盟花下，倒不如从前未有他……”
台上正唱到久别重逢，离生假意嗔怪梁弘文，台下一片唏嘘，有专程来看名角儿的泪窝浅的小姐已经开始扯帕子，却猛地传来了一阵不和时宜的声音。
有一小厮正急切地向二层奔去，小厮一路衣襟带风，脚下踩得木梯吱呀作响。他终于上到二楼，刚喘了两口大气儿，就上前附耳在一正听得入迷直抹眼泪的老人身旁，也不知说了什么，那老人一听就从梨木的圈椅上跌坐在地。顾不上拂去衣裳灰尘，被人搀起来就急忙忙地下楼向外走去。
老人出了戏楼，就被搀扶着上了一辆朱顶马车，马车后并有十余个作侍卫打扮的骑马青年人。
老人刚坐稳，小厮跳上马车替人掩好门帘，车就急切地向前驶去，青年人的马蹄声在马后紧步跟着，小苑香前只留下些许扬尘。
马车沿小道驶向一道紧闭的宫门，小厮跳下车向门外守卫出示了什么，就见守卫急忙打开宫门，宫门里另有几个小黄门领着一抬软轿候着，几人匆匆忙忙将老人扶下马车，又上了软轿，那领头的小黄门只来得及挑帘时说了句：“您老多担待。”就领着人疾步往宫门深处去了。
却说这老人，乃是前月刚刚致仕的太子太傅魏修文。
魏修文出身世禄之家，但其人做官无甚追求，安于平稳，翰林学士一做就是三十年，相识旧友拜相加爵，魏修文还是一副混日子的样子，于是在朝堂又有一个“魏三十”的名号。魏修文好容易熬到要退休，谁知老来又受命教导太子。
下了朝，“魏三十”是上京鼎鼎有名的戏痴，尤其喜欢虐恋情深的戏本子，越是求不得越是爱别离，就越能戳成大人那浅到几不可见的泪窝。前月，别人眼里风光无限的太子太傅魏修文大人终于求到了他那等了多年的致仕文书，出了宫门就钻进了小香苑，过起了听戏逗鸟的日子。
但魏修文悠闲日子没过几天，《围梨会》听得正入迷，就有随从小厮来报，说“陛下急诏，请魏太傅速至”，然后被一路接换的车马携至宫中。
非是当今圣上不体恤老臣，退休以后还要拉回来发光发热，实在是如今这种神仙打架的局面，只有魏大人可解——说一不二的王爷和见谁瞪谁的国师又双叒叕打起来了。
宣和殿里，重重的帷幔后，成明帝俞简平被人扶着侧躺在织锦罗翠的龙床上，一边咳嗽一边透着纱帐向外观望那二人的脸色。
龙帐外头东西对坐着两个男子。
东边的那个看起来刚弱冠的年纪，穿着玄青色的袍子，发髻高绾，顶着白玉嵌的道冠，腰间坠着双鱼佩，正色处之，眼底一湖静水，泛不起波澜。
西边那个打眼瞧着要比东边那位年长几岁，但依然有一副少年人也羡艳的好看脸庞，一手支着旁边的小几，这么会功夫竟然闭眼打起盹儿来，另一只手从宫锦红的袍子里伸出来，慵懒地抱着一个小巧的暖炉。
西边那位好像想起来什么似的，突然睁开眼，朝对面正坐的青年笑了一下开口道：“我说国师大人，你再这么盯着我看，我可就要害羞了啊。”
末了还抬手抚了自己脸庞装出一副被调戏的羞赧的样子。
青年被他这样一句话吓住，道冠一垂，低头脸颊发烫，好容易正了神色，还是原来那副神鬼勿近的样子回了一句：“瑞王请自重。”
帐子里的成明帝被这一出闹的直把刚进嘴里的茶都喷出来，咳嗽了好半天，旁边侍立的人赶忙上前连连谢罪并收拾一通。
年长的那位瑞王好像找到了什么宝贝似的，很是得趣于年轻的国师大人的反应，并不管圣上的反应，又自顾自接连抛出了“为什么这么盯着本王看”“再看可要收银子了哦”等的话语，憋着心思要看国师大人闹个大红脸。
但万千调戏，均被国师以不变应万变的闭目养神的冷脸还了回去。
没人知道，镇静的表象之下，年轻的国师大人藏在道袍宽袖里的手还是越纂越紧，等到他几乎要忍不住拂袖而去的时候，救命的魏大人才终于被小黄门领了进来。
圣祖爷尊道法，相传潜龙时得了一黄须道人的助力指点。于是圣祖登基，黄须老道也被封了公卿。
是以九卿之中，太常卿位列首位，甚至渐有逾相之势，民间并不甚了解百官仪制，只把太常大人也唤作国师。东边坐的那位年轻人，便是上一任太常卿之徒，如今的无彰观主，国师大人楚星渊。
楚星渊修道之人，性情冷淡，与朝中诸人关系浅薄，不疏不近。但众人皆知其唯独与瑞王不太对付，常有口角之争。
至于西边的那位言语轻薄放浪的雍容公子，便是瑞王俞景然。今帝俞简平并不是先帝唯一的儿子，俞简平之前，还有一位兄长俞简从，可惜俞简从早逝，身后只留下王妃和六岁的儿子俞景然。没多久，王妃也病逝。俞景然年少失怙，今帝可怜他，接来与自己的孩子养在一处。
先帝薨逝，今帝登基，还未分封皇子，先封瑞王，甚至默许瑞王仪仗与太子平齐，后来圣情不怿，又下旨令瑞王辅弼太子，与诸公卿共谋国是。坊间传言，除了圣上，瑞王殿下就是上京顶顶尊贵的人。
至于能解围的“魏三十”大人和这两位的渊源，说来也简单，瑞王少时与太子一处听学，也该称魏大人一声“老师”，而楚星渊据说曾受过魏修文的照拂，总也给魏大人几分薄面。
魏修文急急忙忙进门来，口道“万岁”，一个头磕在地上，俞简平赶忙着人扶起老太傅赐座。魏修文到底是上了年纪，愣是弯腰喘了半晌的气儿才直起身。
打魏修文进门时起，两位神仙就站起身了。
楚星渊却还是冷淡的样子，微微颔首一揖，行了个拱手礼，已是国师大人难得的人情往来。
而不正经的瑞王满面笑容地迎上去，从侍从手里接过老师的手，收起刚刚调戏冷面国师的不正经，毕恭毕敬地替老师整理好衣袖，扶到自己刚刚坐的地方。
就在魏修文都为他这难得的正经起疑他转了性子的时候，俞景然乃是语不惊人死不休，原形毕露地来了一句：“老师您坐我这儿，我用屁股给您暖热乎了！”
魏修文就不该对他抱有希望。
“魏爱卿离朝后，景然越发忘形了，”俞简平由人扶着从床上坐起身来，披着件袍子就要穿过他那好似壁垒般的重重帷帐往外走，“魏爱卿可要好好管教你这学生。”
魏修文见他出来赶忙起身，俞简平摆摆手，示意他坐着就行。
但身为人臣，魏修文不敢造次，还是垂首站着。
今晨陛下临朝，一句话就掀起轩然大波。
俞简平说：“朕躬不豫，春祭大典拟擢人代行，诸卿可有提议？”
当然前去请魏修文进宫的侍卫并不知道内情。这些都是魏修文自己的门路打探来的，小厮方才要报与魏修文知晓，恰好就遇见了宫里来请的车驾，魏修文也就猜了个七七八八。
人人都道，瑞王势比太子，比起太子的唯唯诺诺，果决的瑞王似乎更称圣心。但太子还是皇帝圣旨亲封的太子，是俞简平的亲儿子，骨肉亲情到底珍重。
俞简平近年来身子一日不如一日，对于他百年之后后势如何的议论也像冬日的草芽在这片冻土下悄然孕育，只待破春。境北大军粮草未曾断，受着瑞王在朝中不动声色的照拂；老臣守旧，一心扑在太子身上。两股风分庭抗礼，暗自较劲，又心照不宣的维护着表面的和平。
但俞简平这句话却向平静的湖面丢了一块石子，当堂就闹了好大一出。
瑞王如今势盛，且颇得他皇帝皇叔的宠爱，因此不断有人进言举荐瑞王。但随即又有老臣出来高喊“子代父行，孝悌为先”，争吵不断，一整个早上，光是要死谏撞柱的就有三个，以头抢地的又有七八。
奈何老臣说来说去也只是“唯有一死”，而其他人又不停歌颂着瑞王的贤德，吵来吵去，最终是瑞王的呼声更高。
俞简平听着心烦，早早就退了朝，只把俞景然留下，似乎是对朝堂争议有了定夺。
谁料那向来不理世事的太常卿因着祭祀事宜，也留下了，说了一句“于礼不合”后，就和瑞王死磕到底，从祖宗礼法讲到天地三清。
皇家俞氏祖训尊道，俞简平一向对楚星渊礼遇有加。遇到事情，这年少的国师大人最爱他师父那一套忠言逆耳，俞简平怕他再搬出那一套“日月不过而四时不忒”。因此也不敢多说什么，只好把两路神仙都请进了寝宫，一人发一把小板凳，自己躺下看着他们大眼瞪小眼。
好在俞简平终于想起了魏修文这位可以解围的老太傅，赶忙请来，不至于看神仙斗法一整天。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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