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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第 58 章(完结) ...

  •   58.(完结)

      那一年我精疲力竭地回了家,与父母做最后的告别。
      我策划了一场不为人知的谋杀,如一个惩戒者,将审判的镰刀挥向自己罪恶的喉管。

      再一次事与愿违,我发现了我爸的秘密。

      原来他一直知道,一直清楚,至少是在我弟意外身故,我妈尽数归罪于我的时候,他已从我弟的日记本中汲取了真相。我的沉默、对他们的愧疚,成了一场被窥视的滑稽戏,让人笑掉大牙。

      这些年他任凭我在茫茫波涛中沉沦痛苦,在岸上袖手旁观。他深知如果像我妈一样对我施以心灵的挞伐,我本身的痛苦反而随之降解,只有痛苦无处释放,充斥我的每一寸灵肉,日积月累与日俱增,我的灵魂我的心智衰败枯萎,成为一个空洞的躯壳,才能解恨。

      迄今为止,我所经历的一切都能称之为“始料未及”,我也不能理解,命运为何如此恨我。或许是我伤害了它所偏爱的两人,因而罪无可恕。

      冷杉走了,带走了我的半颗心,留给我一支记忆中的玫瑰。
      那只玫瑰曾娇艳盛放,短短几日后就衰败了。

      而我爸说,他还需要我活着。

      我妥协命运,接受制裁,心如死水。我还是放不下冷杉,自找台阶捏造了一句“过不好了就来找我”,却生怕发出的话前面会自动生成一个触目惊心的红色惊叹号。

      幸而他没有拉黑我。心脏微微泛起涟漪,又在缄默的岁月里回归死寂。

      我试图不去等他,试图今朝有酒今朝醉,我开始约会,填补无意义的空虚。我遇到了同样求而不得的新知,成为了彼此派遣寂寞的固定对象。我们都绝对安全,他不会爱上我,我也不会爱上他,我们有的是现时的陪伴,是即刻的快乐。

      在我成为死水中泡得肿胀、面目全非的尸体时,冷杉回来了。

      我与他相处,战兢惶惑,生怕腐败的气味冲撞他,让他发觉我不再是从前那个还相信希望的我;我才发觉,走不进未来的不是他,是我。

      借着我爸生病的关系,我遁回家中。冷杉处理完拖延至今的过去,给我打电话,他说他等我。

      他想走下去了。他是我起死回生的药,表面上看,我不应再抱怨,而是敞开双臂拥抱梦寐以求的重生,与他完成毕业那年的链接,共同生活。可是——

      被命运捉弄太多次,我不敢再相信什么了。一直处在平静的低潮中也很好,一眼望得到头的生活也很好,大起后的大落,我真的不想再经历了。虽然这些不过是“如果”的臆想。我不是对冷杉没有信心,而是对自己没有信心。夯实的土地即便硬生生掏出坑种下种子,也没办法生根发芽;即便鲜活的泉水涌入死潭,鱼仍没法存活。

      我缺少的是氧气。获取的第一口,任何人都不能给我灌输,非得我自己张开嘴吸入不可——就像婴儿出生后的第一声啼哭。

      没人能帮我,我只能靠自己。依赖他,我永远不会有心跳。

      ……………………………………………………………

      手机又响,是新知的微信。

      上次他醉醺醺的,给我打电话一吐愁肠,我陪了他一夜,他有点不好意思,说喝多了,这次又问我什么时候回去,他帮我搬家。

      我没回复他。

      我和冷杉说三天后给他答复,今天已经是第三天。

      这天早上,我主动联系了爸妈,告诉他们我晚上过去吃饭。

      然而我下午就到了,买了很多菜。我妈在厨房忙碌,我和我爸在一旁帮着她打下手。我爸催我去客厅坐着,看看电视,我说我明天就走了,回北京,今天好好陪陪他们。

      我妈炖上排骨,又开始收拾鱼,口头念叨我乱买,她说:“你不是最喜欢吃多宝鱼吗,我下午正要去买呢,你看你,买的这是什么,这不是多宝鱼啊,傻小子。”

      喜欢清蒸多宝鱼的是我弟。
      但是我不挑嘴,什么都行。

      我爸正要打岔,我笑说:“偶尔换换口味。”
      我爸欲言又止。

      这天晚餐,有史以来,破天荒的温馨。
      吃饭的时候我妈反应过来是我了,给我夹了一块排骨,看了我一会儿,突然说:“你是不是瘦了?”

      我愣了下,一时百感交集,千愁万绪涌上心头,鼻子微酸。
      我低下头,掩饰稍稍湿润的眼眶,玩笑说:“是不是更帅了?”

      我爸捧场地笑了起来,欢乐弥漫。

      吃完饭,我陪他们在楼后的公园散步。天光柔和,花木扶疏,我提议给他们拍张照片。我妈说一对老家伙,照什么照,我爸说明天不是更老,气得我妈翻了个白眼。

      我给他们拍了几张,选了最好看的,发给了他俩。

      我在他们后面走着,不一会儿,我爸来到了我身边。

      他难以启齿似的:“小野,那天我说你爸怎么回事,你别放在心上。喝多了,胡咧咧。”
      我笑了起来:“嗐。”
      “你妈说,不是那么回事儿。”
      “你跟我妈说了?”
      “也不是,就平常闲聊,你爸——”

      “爸,”我打断他,“都过去了。”
      我爸一愣,挠着脑袋讪讪一笑:“对,都过去了。”

      这时我妈回头叫我们,说前面的河里有两只黑天鹅,是公园新养的。
      我和我爸赶了上去。

      我是真的无所谓。我还是选择那个出车祸的版本,那个版本里,我的亲生父亲没有撒谎,他是单一地爱着我的。只要合理,真相是什么无足轻重,对我对他们都是。这不是自欺欺人,生活片面琐碎,我失去了枷锁,得到的将是整个世界。

      我已经不需要什么宽恕救赎,我只想解脱,人生在世,没有谁能真正干净无尘,此心所安,不去卑微地乞求,不再软弱地自责,不再掩饰内心的温柔疲惫,去正视所追寻的平静,的确索然无味,却是最可望不可及的幸福。

      我和爸妈欢声笑语地回到家,讨论那两只美丽的天鹅。到了门口,我没进门,说我走了。

      他们俩都顿了顿,才反应过来,我早就不住在这个房子里了。

      我爸说送送我,我说不用,这就走了。
      我妈没说什么,我爸点点头,从玄关拿出了车钥匙给我。
      我说我用不上,明天就回北京了。
      我爸说:“有车还是方便,你妈不会开车,我也……我也不开了。”

      我就收下了。

      坐在车里,我四处检查了一番,应该是很久没有开过了,打火就打了好几次。发动机轰着僵硬许久的零件,等待的过程中,我给冷杉去了电话。

      我有了一个答复。

      他很快接了起来,一贯的沉稳。
      听到他的声音,我的心平静下来。

      我问他:“在干嘛?”
      他说:“刚吃完饭。”

      我盯着挂在后视镜上的平安符,生出了闲聊的心思。因坦然,因笃定。
      我告诉他我爸把车给我了,他说好啊,这样不用总是租车了,我说那我得把车开到北京去,他说不喜欢开车就还留给我爸。

      我说:“我爱你。”
      他轻轻地吸了口气,我没听到呼出的声音。
      我接着说:“你明天走吧,对不起,送不了你了。”
      他一字一句,似乎很艰难:“如果,这是你的决定——我会把钥匙还给新知的。”

      “你误会了,冷杉,和新知没有关系。”我向他澄清,“我爱你,你永远不会失去我,我只是不喜欢你了。”

      他的呼吸在颤抖了。
      他还记得,那天我们看电影,One Day。我为什么不想看这部电影,就是潜意识中,我对冷杉已经做出了与女主角同样的选择,只是多年的执念让我不肯接受。

      到最后,都是自我折磨。
      我只是忘不了,在无尽疮痍的暗路中,壮丽的美梦在我眼前轰然倒塌的绝望,却像脆弱的肥皂泡一样,破碎得无声无息,连我的嘶吼都被静音。

      我不是怨他,我从未怨过他。可是在死水中泡久了,回到人世也要相当长的时间才能恢复,这是我需要用余生去攻克的难题。

      “虽然你这样说,可是我觉得,我已经失去你了。小野,是不是,我让你等得太久了?”
      “是有点久,但我们都能理解。”
      “对,我们都需要等一切过去。”
      “都过去了吗?”
      “都过去了。”
      “不,那不是过去了,那是算了。”

      不是原谅,不是放下,不是和解,不是释怀,那是算了。

      过了很久,很久,他或许流泪了。我希望不是因为懊悔,因为真的,如今的决定已和过去无关。

      他带着浓浓的鼻音说:“我还有机会让你喜欢上我吗?”

      对冷杉,我不能像糊弄我爸似的。对他我一如既往地劈心剖胆。

      于是我说:“冷杉,我爱你,你永远是我的药,但我不能把自己全部交给你去依赖,我有我需要去“算了”的事,可是我不知道会用时多久。也许等我能喜欢上自己的那一天,我才能重新喜欢上你。”

      天色已经全黑了,但是路灯明亮,前方一览无余。

      “……我明白了,”他说,“我也需要你喜欢自己,我期待那一天。”

      我终于释然,三十多年的爱恨在这一瞬间离我而去,不仅是因为有人期待,更是因为我终于自愿地,从容不破又底气十足地破开了迷障,现出真实的、完整的、残破不堪的灵魂废墟。在这片废墟上,会重建起崭新的、完好的、美丽的褚野。

      “我爱你,冷杉,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
      “我也是。”
      “我向你保证,你永远不会失去我。”
      “我也是。”
      “我们顺其自然吧,不必等谁。再遇到喜欢的人,不要再错过了。”

      “我爱你。”他说,带着一丝执拗。
      我闭上眼睛,无声地笑了。

      …………………………………………

      挂断电话,我想起来得给新知回个微信。

      我说:“这就回去了。”

      我发动车子,离开停车场,拐上大道。
      熟悉的街景逐步后退,光影忽闪。

      我拧开音响,里面意外传出阔别多年的音乐。

      “……It may be rough goin\'
      Just to do your thing\'s the hardest thing to do
      But you\'ve gotta make your own kind of music
      Sing your own special song
      Make your own kind of music
      Even if nobody else sings along……”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
      但彼此挂念,注定人生何处不相逢。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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