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令续之成岭传》削果果

56、青衣

　　***

　　“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时时勤拂拭，莫使惹尘埃。”

　　“然而如今风霜刀剑，再美的菩萨相，也难逃俗世蒙尘……”

　　温客行一边摇着手中的折扇一边看着眼前的青衣相感慨。

　　他转头问苏媚，“妖主引我们至此，所图为何？”

　　苏媚不答反问：“温谷主，《青衣传》好看吗？”

　　听了这话，温客行一愣。

　　青衣传……

　　那不是他前日里买兰陵先生的书附送的小话本吗？

　　温客行买了那么一堆话本回来，那些关于他与他家阿絮的情情爱爱的故事尚且没看完，又怎会翻看《青衣传》，因此《青衣传》自买回便放在那里，尚未动过……

　　难道……

　　一个想法从温客行的心底冒了出来，他的眼睛眯了起来。

　　只听周子舒突然开口：“难道《青衣传》中所言，皆是真？”

　　温客行有些惊讶地看向他家阿絮，“阿絮你……”

　　他家阿絮莫不是看了《青衣传》？

　　他家阿絮连《青衣传》都看了，那那些他与他家阿絮的爱情小话本……

　　有了这般猜想，温客行的嘴角不自觉地上扬了几分。

　　无需多言，只消看他家老温一眼，周子舒便能看出他家老温心里的小九九。

　　此时他家老温若是有条尾巴，那一定会翘到天上去。

　　周子舒暼了他一眼，不作理会。

　　而苏媚不察二人心思，只是专注地凝视着青衣相道，“周首领与温谷主可曾听说过青衣斩蛇的故事？”

　　青衣斩蛇？

　　周子舒与温客行对视一眼，似是从未听闻。

　　苏媚见了，低眉浅笑，笑中似有自嘲，只听她讷讷自语道，“是了，这世人只记得青衣索命，又哪里会记得青衣斩蛇呢……”

　　说着，苏媚转头看向周子舒与温客行，“不知二位可愿听奴讲一段百妖集的故事？”

　　百妖集的故事？

　　温客行摇摇扇子，道了四个字，“洗耳恭听。”

　　闻言，苏媚没有急着开口，而是从袖中拿出了个火折子，点亮了这青衣相周围的烛灯。

　　这青衣庙破败归破败，但这菩萨周围的烛灯却还留着，不知是不是神佛慈悲，即使没了供奉，也愿为那些迷途的人留下指引的灯火。

　　苏媚娇媚的面容被明黄的烛火笼上了一层朦胧，岁月仿佛在她身上凝滞，她的容颜始终如同二八的少女一样娇丽，没人知道她到底多大年纪，但是那双眼睛却深而黑，如古井深水，仿佛已经看了这人间很久很久。

　　刚刚点燃的烛火在晚风的吹拂下左右摇摆，将三人的影子都投到了四面残破的墙壁上，拉得很长很长，就仿佛将他们的身影拉回了百年之前。

　　待第一盏烛灯燃起，苏媚才幽幽开口，讲出了那段过往。

　　“百年之前，这菩萨镇还不叫菩萨镇。”

　　“因为西郊桃花谷中桃花烂漫，故而被称作桃花镇。”

　　“那时候玉华师太，为了让江湖女子有一个安身立命之所，便在这峨眉金顶上成立了一个门派，取名峨眉。”

　　“并立下门规，峨眉只收女弟子，自此传承百年。”

　　说话间，青衣相周围的烛灯已经亮了几盏，烛火扑朔，光影重叠间，青衣菩萨的面容逐渐清晰。

　　只是不知为何这青衣相是倒着的，是以连那菩萨的笑容也是倒着的。

　　苏媚点着灯继续道，“那时候峨眉初立，又因门内皆是弱质女流，所以势力衰微。”

　　“自古以来武林门派皆会庇护周边城镇，但那时峨眉自保尚且困难，又谈何庇护。”

　　“世事残酷，我不为刀俎，便是鱼肉。”

　　“是以那时的桃花镇便成了许多下九流门派的□□烧之地。”

　　“他们视镇上的百姓为蝼蚁，为口粮，肆意凌虐欺辱。”

　　说到这里，苏媚冷笑了一下，毫不遮掩地嘲讽着这丑陋的众生相。

　　“口粮？”，听到这个形容词，温客行觑起了眼睛，心中已有了一丝猜测。

　　难道……

　　苏媚莞尔一笑，这笑容看着甜，实则却是裹着毒。

　　只听她幽幽道，“当年桃花镇附近有个腌臜门派，名唤黑蛇帮。”

　　“帮主秦英是个喜欢养蛇的疯子。”

　　“尤其信奉黑蛇。”

　　“他认为成为黑蛇的奴仆便可获得永恒的生命和无上的力量。”

　　“所以黑蛇帮内豢养了许多黑蛇，每每入夜，这山林间都会有嘶嘶的声音传来，令人毛骨悚然。”

　　“而这黑蛇又与普通的蛇不同。”

　　“普通的蛇，蛇虫鼠蚁皆可果腹，而这黑蛇却不同。”

　　“这黑蛇，偏爱人肉。”

　　说着，苏媚端起了青衣相旁的一盏烛灯，似是在借着那暗黄的烛光把玩。

　　这烛灯的造型设计得很有趣。

　　以蛇身为底座，却不见蛇头，唯亮着一簇火光。

　　就像是有人将那蛇头生生斩了去，又用火焰焚成了灰。

　　听闻此言，周子舒皱眉，“人肉？”

　　苏媚幽幽道：“啖人肉，饮人血，正是它们的最爱。”

　　“而这桃花镇中的活人死人，男人女人，无一例外都成了它们的腹中之物。”

　　听到这话，温客行与周子舒皆是心头一骇，周子舒的眸色深了几分，温客行摇着扇子的动作也慢了几分。

　　以人饲蛇，当真丧心病狂。

　　当年的桃花镇怕是已不能说是人间坟场了，应是无间炼狱才是。

　　人生而担心吃不饱，穿不暖，担心所嫁非人，担心一事无成，担心子女无福。

　　然而那时候桃花镇上的百姓，终日忧心的却是要如何在那毒蛇的血口下苟延残喘。

　　当真令人不胜唏嘘。

　　周子舒：“桃花镇依附于峨眉，出了这等事，峨眉未曾管过？”

　　闻言，苏媚笑笑：“自是管过。”

　　“只不过……”

　　“那时的峨眉，到底势弱。”

　　“玉华师太派来除恶的几名峨眉弟子，来了，却都再也未曾回去。”

　　“包括玉华师太自己。”

　　听到这话，温客行与周子舒都怔了一下，苏媚则是抬头看着青衣相，继续道， “本以为日子便会一直这样下去，黑蛇帮会一直盘踞在这镇子上，让这里血流成河，让这里枯骨成堆。”

　　“然而可能是神佛垂怜，竟让他们遇见了青衣。”

　　说到此处的时候，苏媚用手中的火折点燃了最后一盏烛灯，那烛灯上的火焰是“腾”地一下燃起来的，那刹那的光明，让人心神一恍。

　　“青衣本是一江湖游侠。”

　　“常与三五知己作伴云游四海。”

　　“这日青衣便与几位江湖挚友一起，途径了桃花镇。”

　　“只是远远一暼，她便被桃花镇上的桃花吸引了。”

　　“山泉散漫绕阶流，万树桃花映小楼……当时青衣眼中所见的美景，大概就是这样吧……”

　　因为被这些烂漫桃花吸引，本来只是路过的青衣却翻身下马，入了这桃花镇。

　　只是她未曾想到，本以为是武陵人捕鱼过桃源，没想到竟是文殊菩萨舍身入地府，地狱未空，倒是把自己搭在了里面。

　　青衣来时，桃花镇上家家户户门窗紧闭，街道空旷杳无人烟。

　　整个镇子就像是一座死镇，没有声响，也没有人气。

　　青衣见状皱了皱眉头，觉得诡异至极。

　　明明是这样一个绝美之地，缘何会如此诡秘？

　　青衣这般想着便要去敲一户人家的房门，一探究竟。

　　然而脚步才刚迈出去，就被拉住了。

　　把她拉回来的人正是与她一起出游的宵明。

　　宵明皱眉：“此地诡异，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然而青衣却是拂开了宵明的手，郑声道：“若是人人避事，那这世间的事谁来管？”

　　说完，年轻气盛的青衣就不顾宵明的劝阻，敲开了一户人家的房门。

　　那时的青衣尚不知晓，自己敲开的不仅是一扇房门，还敲开了真实的江湖。

　　青衣扣了几下门环，久久无人回应，青衣便想着换一家试试，就在青衣准备转身离开的时候，只听“吱呀”一声在她身后响起，房门被推开了一条细缝。

　　开门是一个小男孩。

　　小男孩躲在门后面，警惕地问：“你们是谁……你们找谁……”

　　青衣见了温柔地笑笑，“我们路过此地，想讨一杯茶水喝，却见四下无人……”

　　“不知这镇上的人，都去了哪里？”

　　闻言，小男孩怯生生地道了一句，“大家都躲起来了。”

　　“每天晚上都有蛇妖来吃人！”

　　“可怕极了！”

　　“就连峨眉山上的女侠们都……”

　　蛇妖？

　　吃人？

　　青衣的眉头渐渐凝了起来。

　　只是还没等这孩子把话说完，他娘亲就急匆匆地过来了，见他竟给陌生人开了门，当即便发了火，扬起手要打他，吓得小男孩哇哇大哭，幸好青衣给及时拦了下来。

　　那妇人不欲与青衣多言，只催促着青衣快些离开。

　　那妇人不耐烦道：“你既是外乡人，便快些离开吧，这镇上的因果与你无关，就莫要多管闲事了。”

　　说罢那妇人便欲关门。

　　却是被青衣拦了下来。

　　只听青衣认真道：“我们行走江湖，若是不能惩恶扬善，那这一身武功岂不是白白浪费？”

　　于是，似乎是为了证明自己一般，青衣便拔出琅华剑，只见青袖乱舞，剑影闪动，那满世的落英都被削成了粉末。

　　只听“啪”地一声，青衣还剑入鞘。

　　动作潇洒至极，利落至极。

　　青衣笑问：“如此，夫人可信我？”

　　那妇人：“这……”

　　虽然惊叹于青衣精妙的剑法，但是那妇人心中却还是有些犹豫，好生纠结了一番，才终是叹了口气。

　　“哎，姑娘好意，我们心领了，只是武功再高又有何用……”

　　“峨眉那些女侠不也照样被那黑蛇帮抓了去，要祭祀给那蛇王？”

　　“就连玉华师太也……”

　　“人终究是人。”

　　“人又如何与妖斗呢……”

　　那妇人絮絮念了很久，终是将这桃花镇上的事情如实道了出来。

　　听到此处，温客行皱起眉头，“黑蛇帮？祭祀蛇王？”

　　如此门派，温谷主倒是从未听说过。

　　而周子舒却是道，“天窗密卷中曾有记，百年之前许多江湖门派为了壮大势力，会驯化猛兽为己所有。”

　　“有人驯化老虎。”

　　“有人驯化狮子。”

　　“这黑蛇帮，想必驯化的便是黑蛇吧……”

　　闻言，温客行了然地点了点头，“原来如此。”

　　此后，温客行还不忘吹捧一番他家阿絮，“我家阿絮不仅是个美人，还是个妙人。”

　　“这声若凤鸣，神清骨秀不说，还这般博学多闻。”

　　“人都道，生也有涯，知也无涯。”

　　“有阿絮这般博通古今之人陪小可浪迹天涯，做小可的知己良人，那当真是……”

　　“三生有幸。”

　　说这话的时候，温客行笑吟吟地看着周子舒，目光痴情缠绵，仿佛周子舒的眉间有画，眼底有诗，只消看上一眼，他便会醉在周子舒的山河人间里。

　　温客行嘴上说着，手上却也不耽误。

　　只见他边说还边给周子舒扇着风，看起来殷勤至极。

　　周子舒听到温客行这不分场合不分地点的吹捧，翻了个白眼，暼了一眼他正给自己扇风的手，将温客行的手腕向回一绕，直接让他用扇子挡住了自己的半张脸。

　　温客行有些委屈道：“阿絮……”

　　虽然只留下一双眼睛，攻击性不强，但是那楚楚可怜的小眼神一飘出来，却是直接就戳在了周子舒的软肋上。

　　周子舒干脆一狠心，将温客行的扇子向上一拽，将他整张脸都挡住了。

　　之后隔着那扇子朝着温客行的额头弹了一下，道了句，“省省吧你。”

　　只是这语气看似无奈，却带着几分笑意，让人听得心里酥酥的。

　　一旁的苏媚见了，目露羡慕：“温谷主与周首领的感情，真好。”

　　听了这话，温客行高兴了，连带着瞧苏媚都顺眼了几分。

　　只见温客行“啪”地一下合上折扇，“这是自然。”

　　“毕竟我与阿絮那是……”

　　“三生石上旧精魂。”

　　“天赐良缘。”

　　温客行这话表面上是回给苏媚听的，实际上却是说与周子舒听得，那双眼睛也是深情款款地看着周子舒，就好像怎么看也看不够。

　　周子舒没有理会温客行，而是说回正题，“那桃花镇上究竟发生了何事？”

　　苏媚继续点着菩萨周围的烛灯道，“黑蛇帮帮主秦英在帮内饲养了无数黑蛇。”

　　“每至夜深人静之时，他都会将这些黑蛇放出来，由着它们爬满桃花镇，吞噬这镇上的生灵。”

　　“之前桃花镇上有许多年轻力壮的小伙子，平日胆子大，也不畏蛇，本想着打蛇打七寸灭掉这些畜生，却没想到反被这黑蛇缠身，成了它们的口粮。”

　　“那开门的小男孩的父亲，就是这样死的。”

　　“那天晚上，秦英又在桃花镇中放出了大片黑蛇，那男孩的父亲本想偷袭秦英，却没想到被秦英身边的蛇王发现。”

　　“那蛇王如水桶一般粗壮，当即便缠到了那男孩父亲的身上，一口吞掉了他的脑袋。”

　　“桃花镇上的惨剧不止这一桩，而是比比皆是。”

　　话听至此，饶是见惯了各种缺胳膊少腿血腥场面的温客行与周子舒，面上都露出了不忍之色。

　　只听温客行唏嘘道：“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

　　“凡人一生所求不过好好活着，却偏要遭此无妄之劫。”

　　“阿絮，”，温客行转头看向周子舒，“你说这是否就叫……天若有情天亦老？”

　　说着温客行就用扇子指了指天。

　　闻言，周子舒亦转头看向温客行，“老温。”

　　“这天道有情无情我不知。”

　　“但是这人间自诩天地圣人的恶鬼，却定是狼心狗肺的东西。”

　　“无心无情。”

　　听了这话，温客行笑了一下，“阿絮。”

　　“你又怎知道我们所在的便是人间？”

　　众生无相，虚幻大千。

　　世人皆以为自己活在人间，又怎知自己所处之境不是阿鼻地狱？

　　闻言，周子舒轻笑，看向温客行，清冷的眉眼弯成了一道弧线，只见他出拳撞了撞温客行的肩膀道，“我不知你我所在之处是不是真的人间。”

　　“我只知……”

　　“有你所在之处，便是人间。”

　　无论天地是何颜色，有你所在便是四季皆春。

　　轻声一语，犹如三月春风，拂开了温客行脸上笑靥如花。

　　温客行含情脉脉地看向周子舒，“阿絮……”

　　而周子舒却未再语，而是转头问苏媚，“那后来呢？”

　　苏媚笑道：“后来……”

　　“后来，一直龟缩着的峨眉终是看不下去了，掌门玉华师太便带着几个徒儿下山除恶了。”

　　“她们本想铲除黑蛇帮，却没想到反被秦英擒住了。”

　　“那十她们被吐着蛇信子的黑蛇缚着，被它们的竖瞳盯着，她们甚至还能看到那黑蛇嘴里淌出的毒液。”

　　“当时秦英没有杀她们，而是打算在月圆之夜将她们献祭给蛇王。”

　　“也正是因为这一念之差，才让她们有了一线生机。”

　　那一晚十五月圆，月黑雁飞高，群蛇出动，捕人为食。

　　秦英又带着他的那些宝贝黑蛇来桃花镇上觅食了。

　　只见满月之下的一处土坡上，秦英拿出一根竹笛，吹了起来，那笛声诡异阴森，流入耳中令人神经钝痛。

　　但是那些黑蛇听了却十分兴奋。

　　它们仿佛受到了召唤一般从草丛中涌了出来，疯狂吐着红色的蛇信子，发出嘶嘶的声音，令人头皮发麻。

　　一时间万蛇过境，卷走了满地桃花。

　　天空飘过几丝黑云，扰得那一夜的月光都有些幽暗。

　　玉华师太她们被绳索缚着，押在一旁，打算稍后便将她献祭给蛇王。

　　暗淡的月光照在那万千黑蛇的竖瞳上，反而衬得他们的蛇目明亮，亮得令人发慌。

　　站在那土坡上的秦英，放下竹笛，爱怜地抚了抚缠在自己身上的蛇王，疼爱地与那些黑蛇道，“孩子们，去寻找你们的猎物吧。”

　　若是往常，秦英一声令下，这些黑蛇便会倾巢而出，在桃花镇上肆意游走，整个夜晚都会被这些黑蛇极速的吞咽声充斥着，让镇上的百姓瑟瑟发抖。

　　然而今天，却发生了不寻常的事。

　　桃花镇的百姓永远会记得这一天。

　　他们永远会记得青衣举着火把从天上跃下的样子。

　　那时候青衫玉袖，拂开天边黑云，一捧火光，不仅照亮了青衣的绝美容颜，也褪了这桃花镇上的永夜。

　　秦英见来者不善，冷笑道，“愚蠢！”

　　“你以为我这些孩子会畏惧那俗世之火？”

　　说着便再次吹起竹笛，操纵着这些黑蛇向青衣攻去。

　　见此，青衣却是嗤笑一声，从腰间扯下一壶酒，将酒水洒入了人间大地，淋在了那些贪婪的蛇头上，紧接着青衣便将手中的火把扔了下去，任由火苗从那群蛇之间窜起，燃成了一片火海。

　　火势愈演愈烈，黑蛇的嘶嘶声此起彼伏，然而正如秦英所说，这些黑蛇却并不畏火，火焰并没有将它们烧成灰烬，反而刺激了它们，让它们像疯了一样，更加迅猛地在火海中穿行，横冲直撞，没有目的。

　　如此场景，似乎早在青衣的意料之中。

　　只见月光下，冷光一闪，青衣抽出琅华剑，剑风扫过，引得镇上桃树粉裳乱坠，青衣剑花挽过，一剑动九州，使得那纷纷落红细碎如雨，再是玉袖一扫，便让那落英如刀似剑一般向那满地黑蛇刺了过去。

　　一时间满世芳菲仿佛织就了一张天罗地网，将整个桃花镇都笼了起来，那在火海中乱窜的黑蛇已是无处可逃，被那粉嫩的花瓣打穿了七寸，定在了地上，连扑腾都没来得及扑腾一下，便死了。

　　见到自己心爱的黑蛇被人打死，秦英惊怒，一时间血气上涌，口吐鲜血，差点一个没站稳，栽在了一旁，幸好那蛇王及时托住了他。

　　“这不可能！”

　　“你——”

　　秦英用颤抖的手指着青衣怒斥，然而青衣却是负着剑，踩着那满地黑蛇的尸体，从火海中向他走了过来。

　　只听青衣冷声道：“我自是知道你这些黑蛇乃是邪物，不惧寻常火毒。”

　　“我纵火也并非是想烧死它们。”

　　“只是想迷了它们的视线。”

　　“这样我以花为刀取它们性命的时候，才能一击毙命。”

　　青衣走到了秦英的身边，琅华剑的剑锋直指秦英。

　　秦英的武功并没有多高。

　　若不是仗着这黑蛇邪物，他们黑蛇帮也难以在那一众下九流的门派中脱颖而出。

　　自那黑蛇全灭之时，秦英便疯了。

　　“这些蛇是邪神的礼物。”

　　“你杀了它们。”

　　“你会遭报应的！”

　　“你亵渎神明！”

　　“你是个妖怪！”

　　“……您说是不是，蛇王大人。”

　　秦英正像疯狗一样大骂着，然而骂着骂着语气却是一转，突然转身亲昵地摸了摸身边的蛇王，目光痴迷，就像是在看自己的爱人一般。

　　只听秦英用恋慕的语气道，“蛇王大人。”

　　“这妖女杀了信徒的孩子们。”

　　“信徒愿以身为祭。”

　　“你替信徒杀了她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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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到这里，苏媚将烛灯放回原处，吹熄了手中的火折。

　　烛火的烘托，也他们看清了那青衣菩萨的真实模样。

　　虽然青衣相已经被风雨洗磨得陈旧，但是却仍不难看出那青衣年轻时候的绝美容颜。

　　飘逸灵动，犹如九天仙子。

　　倒是应了那句，我本天上仙，奈何落人间。

　　她的眉眼温柔和善，仿佛生来便是为了普度众生的。

　　故事听到这里，温客行忍不住猜测道：“那秦英莫不是自愿投身蛇腹，做那蛇王的口粮，只为了让那蛇王替他的孩子们报仇？”

　　一提起“孩子们”这个称呼，温客行就不由地想起了十年前的龙孝。

　　那龙孝也喜欢称那些药人为“孩子们”。

　　温客行有些怀疑，是否心理扭曲的人，都有这么点口癖。

　　听到温客行的猜测，苏媚点了点头，“没错。”

　　闻言，温客行露出了恶寒的表情，凑到他家阿絮旁边道，“阿絮，以前你说我是真疯。”

　　“但如今我却觉得，和这等人物比起来。”

　　“小可只能说是装疯。”

　　说着，温客行就感慨万千地摇了摇扇子，“这当真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阿絮啊，这温疯子的名号，小可倒是受之有愧了。”

　　“惭愧惭愧。”

　　听了温客行的话，周子舒轻笑了一下，“是啊，你却不是真疯，而是真傻。”

　　“不是温疯子，而是温傻子。”

　　“一脸傻样。”

　　温客行面露嗔怪之色：“阿絮……”

　　周子舒却不理他，与苏媚道：“之后那蛇王可是替他报了仇？”

　　闻言，苏媚摇头笑笑，“之后……”

　　似乎是听懂了信徒的心愿。

　　蛇王用那双竖瞳看了秦英很久，还用蛇信子舔了舔他的脸。

　　秦英面上露出满足的微笑，只见他张开双臂，幸福地等待着。

　　就像那蛇腹不是蛇腹，而是六道轮回之地一般。

　　最后，蛇王并没有跟他客气，张开血盆大口，将他整个人吞入了腹中，只余下一些残肢被甩在了旁边。

　　那个场面血腥残忍，那些被绑着的峨眉弟子见了都脸色惨白，更有些人甚至直接吐了出来。

　　秦英以身饲蛇，蛇王吃掉了信徒。

　　蛇王当即便向青衣攻了过来。

　　只是蛇王可能也没想到，这小小凡人的武功竟然如此感觉，他疯狂甩着蛇尾，张着血盆大口猛扑，却是连青衣的衣角都碰不到半分，反是被青衣抓住了空挡。

　　只见青衣运起轻功，飞空而起，那蛇王挺直蛇身，欲将她吞入腹中，却是直接被琅华剑从口中刺入，贯穿了蛇身，挣扎几番，便轰然倒地，震起了一片尘土。

　　青衣落地，并未多看那蛇王一眼，而是走到了那些峨眉弟子的旁边，执起琅华，替她们砍断了身上的绳索。

　　玉华师太始终记得那一幕。

　　那一天向她走来的青衣就像神明一般，这浊浊尘世都被她拋在了身后。

　　那时候，暗月之下，青衣踏着一地蛇尸执剑而来，跌坐在地上的玉华师太抬头仰望着她。

　　就在青衣挥剑斩断了峨眉弟子身上的绳索之后，还不待玉华师太带着弟子起身道谢，就见那蛇王的尸体竟然又动了。

　　蛇王到底是蛇王，已经如此这般了竟然都还未死透。

　　只见它挺着蛇身欲朝青衣做出最后一扑。

　　玉华师太惊呼提醒：“小心！”

　　然而青衣却是头也未回，反手便是一剑。

　　那蛇王直接被她削成了两段。

　　蛇头滚在地上，摔成了一滩烂泥。

　　鲜血喷洒在了玉华师太的身上，脸上，眼上。

　　这道青色的身影狠狠地烙在了玉华师太的心上。

　　那一刻，玉华师太便知，如青衣这般人物，若不同舟共度，便是死生之敌。

　　神明入了尘世，若不与人共沉沦，那便是妖魔。

　　“经此一役，黑蛇帮除了，镇上的百姓喜极而泣，跪在青衣的脚边失声痛哭，不住跪拜，直呼青衣是菩萨再世。”

　　“于是为了感念青衣，他们便修了这座青衣庙，还将桃花镇改了名字，叫了菩萨镇。”

　　“而也因此一劫，青衣便与玉华师太相识了。”

　　“两人经常在一起切磋武艺，谈天说地，阔论古今。”

　　“两人的情义也日渐深笃。”

　　“更是一起研习出了一套剑法，取名青玉剑法，这也是峨眉掌门历代传承的剑法。”

　　“那时候，青衣在桃花谷中建了座竹屋，取名揽芳园，也算是暂时在这浪浪江湖，有了归宿。”

　　周子舒眯起眼睛：“揽芳园？”

　　“那不是……”

　　桃花谷中的揽芳园……

　　那不是刚刚他们……

　　苏媚点头：“没错，这揽芳园正是周首领心中所想的那个揽芳园。”

　　“那里本不是峨眉之地。”

　　“而是青衣的居所。”

　　“其实如果故事能够停在此处，当是一桩美谈。”

　　温客行：“那之后呢？”

　　“又发生了什么？”

　　这回回答他的不是苏媚，而是周子舒。

　　只听周子舒道：“《青衣传》上有言，说青衣乃是妖星祸世。”

　　“桃花镇上的种种不幸，皆由青衣而起。”

　　“为除孽障，峨眉开山掌门玉华师太，带着门下弟子以及镇上百姓，对青衣和她的朋友施以了祭天火刑。”

　　听到这话，温客行一愣，“妖星祸世？”

　　“祭天火刑？”

　　温客行只觉得这话怎么说来怎么荒唐。

　　周子舒继续道：“《青衣传》上说，在青衣庙修好后不久，镇上怪事频频，百姓接连意外死亡。”

　　“有人打水结果不甚跌入井中溺亡。”

　　“有人做饭结果走了水，让全家葬身火海。”

　　“有人上山砍柴遇到了狼群，结果尸骨无存。”

　　“各种怪象频发，镇上的百姓便怀疑是冲撞了神明。”

　　“因峨眉与武当皆是以道入武，所以便有人上峨眉求了一卦，而这卦象所显，便是妖星祸世之兆。”

　　“而这妖星直指青衣。”

　　听到这里，温客行摇着扇子的手慢了起来，眼睛也眯了起来。

　　“我本以为如此荒唐之事当是戏言，却没想到，竟是真的。”，周子舒转头看向苏媚。

　　苏媚自嘲一笑，继续道：“是真的。”

　　“《青衣传》上所言，皆是真。”

　　“当时玉华师太算出了妖星祸世一卦，还说那妖星所匿之处便是镇子的西北方。”

　　“而那西北方，正是桃花谷所在之地。”

　　“也是青衣揽芳园的居所。”

　　“最开始镇上的百姓还有些良心，很多人无法相信当初救他们脱离苦海的菩萨竟是妖星。”

　　“然而当他们的亲人也开始受到伤害之时，不一样的声音就渐渐消失了。”

　　“变成了清一色的讨伐声。”

　　“从那一刻开始，青衣便不再是菩萨，而是妖魔。”

　　“之前为他们所做的一切，都不过是为了迷惑人心。”

　　“他们当真相信妖星祸世这一无稽之谈吗？”

　　说着，苏媚摇了摇头，“他们也许只是想让自己寻一分无罪的心安。”

　　“只要他们相信了这一切皆是因青衣而起。”

　　“只要烧死青衣，这一切便是会终了。”

　　“那么他们便会毫不犹豫地相信。”

　　“愚者谓愚，不光是因为无知浅薄，更是因为胆小懦弱。”

　　“民怨渐深，他们想要杀死青衣，却又无能为力。”

　　“这时候慷慨而助的玉华师太自然便担得起一声侠肝义胆。”

　　“玉华师太携了壶好酒去了揽芳园。”

　　“说是因卦象之事要与青衣解释一二。”

　　“青衣自以为与玉华师太情谊深笃，也想听听她的解释，便让她入了揽芳园。”

　　“当时宵明也在。”

　　“玉华师太假模假式敬酒赔礼，青衣和宵明便也回了。”

　　“却没想到玉华早已藏了祸心，在酒中下了迷药，青衣和宵明便晕死了过去。”

　　“等他们再醒来的时候，青衣和宵明已被架在了火刑架上，众人正举着火把，欲将他们祭天。”

　　那一天，天气很阴，似乎随时都会来一场暴雨。

　　青衣从混沌中睁开眼睛，被那些高高举起的火把晃得双目刺痛。

　　她看见前几日还将她奉为神明的百姓，此时正凶狠地瞪着她。

　　她看见她引为知己的玉华师太正站在众人前朗声讨伐她，她白色的衣袍都被这阴沉的天染成了灰色，正如她的心一样，早不知在什么时候，便蒙了尘。

　　只听她道——

　　“吾辈为侠，当匡扶道义，今遇妖星祸世，当焚以祭天，以正人间！”

　　玉华师太这一句话说得慷慨激昂，引得百姓们情绪高昂。

　　只见他们高举起手中的火把，叫嚷着——

　　“焚以祭天！”

　　“焚以祭天！”

　　“焚以祭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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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一声声振聋发聩的“焚以祭天”不光惊飞了山林中的飞鸟，也撞进了青衣的耳里，让她有些头晕眼花。

　　玉华拿着火把走到了宵明的身边。

　　玉华点燃了宵明脚下的火堆。

　　一簇烈火便自宵明的脚下绽放，开出了炽热的花。

　　火舌慢慢缠上了宵明的身躯，只听他忍着烈焰着身的剧痛，愤怒咒骂着：“你们这些愚民！”

　　“你们难道忘了，当初是谁替你们铲除黑蛇帮的吗！”

　　“是谁让你们有了今日的安逸生活的吗！”

　　“玉华！”

　　“若不是青衣，当初你早便成了那黑蛇王的口粮了！”

　　“你这个忘恩负义，恩将仇报的小人！”

　　宵明声嘶力竭的怒吼，似乎唤回了一些镇民的良知

　　他们的眼中出现了几分动摇。

　　然而这时候玉华及时开口，将这几分动摇抹杀了。

　　“一派胡言！”

　　“没错，剿灭黑蛇帮的是她。”

　　“助我脱困的也是她。”

　　“可若不是她，这一切又怎会发生！”

　　“妖星祸世，只会带来不幸！”

　　“这桃花镇确实为她所救，但是这些灾厄却也是因她而起！”

　　“她根本不是什么青衣菩萨！”

　　“她是妖！”

　　“是这世间最恶的妖！”

　　玉华的话再次点燃了镇民们心中的愤慨，联想起这些时日来的种种厄运，他们再次振臂高呼——

　　“烧死她！”

　　“烧死她！”

　　“烧死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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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镇民们的呼声一声强过一声，宵明身上的火焰也愈烧愈烈，最终，宵明连带着痛苦的嘶吼，都被这无情的烈火彻底吞没。

　　“宵明！”

　　眼睁睁看着好友在自己的面前化为灰烬，青衣失声痛呼，然而却终是无可挽救。

　　宵明终是成了这尘世的一捧清灰。

　　那一瞬间，青衣的眼中露出了几分迷茫。

　　她的目光在一张张人脸上扫过。

　　摇曳的火影让他们的面庞扭曲变形。

　　青衣只觉得眼前的一切陌生却又熟悉。

　　宵明已死，玉华举着火把来到了青衣旁边，点燃了青衣脚下的火堆。

　　在她弯下腰的时候，青衣轻声问了一句，“为什么？”

　　我们不是姐妹吗？

　　我们不是知己吗？

　　你又为什么要害我？

　　听到这三个字，玉华点火的动作顿了一下。

　　她慢慢侧过头，看向青衣。

　　在镇民们看不见的阴影里，玉华的脸上浮现了几分阴鸷。

　　只听她淡淡开口，“因为……”

　　“道不同不相为谋。”

　　听了这话，青衣的瞳孔一震。

　　玉华接着道：“青衣，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神佛若不能为我所驭……”

　　“当以妖魔毁之。”

　　“斩草除根。”

　　“永绝后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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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到此处，温客行感慨道，“神佛不为我驭，便以妖魔毁之……”

　　“得不到就毁掉。”

　　“这玉华师太当真好狠的心肠。”

　　“我道这奉莲师太为何如此心狠，原来竟是峨眉老祖宗的传承。”

　　说到这里，温客行的语气里也带上了几分嘲讽。

　　而周子舒则是问苏媚：“道不同不相为谋……”

　　“这玉华师太与青衣，本是情深意笃，又是因为何道不相与谋？”

　　苏媚笑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只不过有人将利益蒙上了情义的纱，让它更好看罢了……”

　　这时候，晚风吹动青衣菩萨四周的烛火，只是以一灯传诸灯，万灯皆明，却唯独明不了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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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①我来更新啦！这章揭开了百妖集的过去，没写完，下章继续！这两章故事写完会插两章日常再继续剧情！
②峨眉的剧情还在ing，预热下一个副本，武当。
③提前祝大家月饼节快乐呀！更新比较慢，但是有人喜欢就会努力继续，感谢支持感谢喜欢呀！感谢在2021-09-07 22:15:55~2021-09-19 15:13:2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凌叶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