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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爱情始末 ...

  •   纸媒这几年不景气,他俩办杂志也办得不好,于是他俩想到一起去,要不我们炒个冷饭,溜溜过去那些痴心不死的读者吧。
      事儿是李承泽提起来的,毕竟范闲现在也知道了,李承泽是南庆的二公子,早年逃家来找他,多少还有点巴黎假日的意思。他们一开始是网友,著名的蒙面互相吹捧好几年的绝世网恋,范安之没改过网名,到今天也在小说封面署名范安之。二公子改过一回笔名,现在他有一搭没一搭写书,直接就把大名拿出来用,反正他也不写完,每一个坑都明晃晃摆在那里,和范安之早些年没写完的那些个小说遥相呼应,一个都不填。李承泽总是在书里内涵范闲,范闲就提笔回击,你来我往,两个人都很累,白白便宜了还嫌不够热闹的老看客,他们以前看这俩人写书吹捧,后边看他们拔剑相向,都是来者不拒。
      这些事儿不该提的,都十年了,他们也不是当年那样想着创造一个新世界,看哪里都满眼开阔的少年人了。只是他们不想提,总也有痴心观众给他们记着,动不动拿出来晾晾,两人也就想到,嗨,我认识这人,我俩过去挺好。
      今年不一样了,李承泽找范闲了,他和别人问了范闲新电话号码给他打电话:“有个机会能做《提灯录》,你来不来北京?”
      范闲沉默了半分钟,一个单音节的“来”说得晦涩艰难。可是不怪范闲,谁能想到他们都散伙十年了,债也还了,泪也尽了,这时候要再续前缘了。李承泽听范闲答应下来,这才和他细细说,他们南庆想做《提灯录》的游戏,你来北京,我们把这个故事写完。
      范闲给人骗过了,不想再给人骗一回了。可是说起来,《提灯录》算是他的命门,早在十年前,两个人刚刚散伙的时候,他总是梦见李承泽回来了,带着他拿走的那一床被子,像王家卫电影里一样和他很有气氛地讲,范闲,不如我们重新来过。
      他在梦里说好啊好啊,我正写新一章的《提灯录》呢,你过来看看要不要改。
      这种梦做了很多回,他也大概几个月没写过《提灯录》了,《黛玉出走》他也不想写了,那会儿他使唤word2003,对着空白文档发呆,数了整整一个小时光标闪动的次数,站起来喝了一杯水,范闲终于知道,李承泽不会回来了。
      范闲和李承泽算是一见钟情的,但是一见之前,他们已经认识了三年。那时候互联网刚刚在这些大学生中间兴起,他们登上facebook向世界发出一声来自汉语文化的你好,无数论坛林立,windows98高高兴兴把有相同爱好的人联系到一起,一块五就能在网吧上两小时的网,有人玩传奇也有人玩天龙八部,QICQ滴滴滴滴响个不停,人们噼噼啪啪打字网聊,ggmm的一类字符在有点儿呆板的蓝色窗口里闪动。那时候范闲很年轻,李承泽也是,所有的一切都是因为命运使然,有一天范闲睡醒了,登上论坛,在论坛的标题框里打下了那么四个字,黛玉出走。
      那时候范闲在上海读大学,李承泽在北京,在四中,他成绩挺好的,偶尔也写点豆腐块儿得一个作文比赛几等奖,他朋友有时候喊他文艺青年,他就说,去你的,我就是个文氓,流氓的氓。
      说来也很奇妙的,那时候网上有多少论坛啊,他偏偏和范闲登上了一个论坛。那时候的李承泽还没和自己和解,一直都是很困顿的,他妈妈爸爸离了婚,他随爸爸住,可是他爸爸并不是什么适合相处的人,叫李承泽后来写书说,他父亲,是一个父权暴君。他弟弟初中二年级,似乎有些暗恋他们的漂亮姑姑。两个人每天在饭桌上,在上学路上吵架,互相把对方气得半死,第二天再莫名其妙地和好。
      李承泽刷新网页看到范闲那个帖子的时候,范闲已经写了二十多章了,回复里一溜鲜花撒花求更新,盖了好高好高一座楼。他反正也没事,看就看了,结果看到二十章他从椅子上蹦起来了,因为他发现这作者怎么没写完呢。
      李承泽在现实里算得上是死水微澜的一个了,可是上网的时候也是好年轻好莽撞一个人,他劈里啪啦打了一篇大概有三百字的评论给他回过去,范闲回了一个流氓兔说,吼吼,谢谢。
      还带两个个早就被时代抛弃了的波浪号。
      李承泽真的一直都觉得,黛玉出走写的就是他。后来再看,范闲用一支笔,预言了他半个未来,他一直都觉得这非常神奇。
      当时李承泽翻了版面里的帖子,那时候几个斑竹相互调笑说掌握了范闲穿女装的证据,翻过去,匿名路人哈哈哈了好几页。他慢慢在回复框里打字。R?范闲是mm嘛?
      半分钟以后,范闲给他私信,一个吐血的表情,三个感叹号,我是男的!!!
      李承泽给逗笑了,冷漠地回过去一个哦。想了想,又说,我喜欢你那篇小说,催更阿。
      很多年后,范闲还回想起这一段对话,他想,如果给他一个机会穿越回1999年,他一定先把电脑的电源线拔了,因为认识李承泽,甚至于夸张一点,他们爱情的开始,都是因为彼时青年人对这个破玩意儿互联网的热忱。
      你来我往,后来连MSN都互相交换了,聊的什么无非就是闲天儿,哎二殿下啊北京天气怎么样啊?吃饭了吗?你好好学习哈,少冲浪,多读书。哎我文写着呢这就更新这就更新。
      李承泽记得那年夏天不很热,突然之间夏天就这样过完了,给同学填同学录的时候爱好那一栏他还写了网上冲浪。他考完了,考得还行,最后盲报志愿,走了中关村文学院,查出分来当天范闲就滴滴他,问他考得怎么样啊,承泽心里挺开心的,面子上还谦虚,说,还行,还行。后来他就去读中关村文学院,还一直和范闲联系,盘算着盘算着就认识四五年了,李承泽也在网上写点东西,论坛里人们都调笑,他和范闲腻腻歪歪,好像一对哦。
      有一天范闲同他讲,我梦到你了,你在我梦里屠龙,漫天大火,照得你眼睛特别特别亮,我说,要不把你写进我新书里吧。
      名儿我都想好了,就叫《提灯录》。你想啊,提灯照亮,这一片山河都是咱俩的,多好哇。
      哎,承泽,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写这本书啊。写出来肯定特好看,我觉得。
      李承泽呼出一口气说,好。
      这一年他刚刚好从文学院毕业,并不想回家帮他爸爸做没什么起色的互联网生意,一见面就因为不同的问题和父亲吵架,于是李承泽想,我不如去找他。
      他们那会儿刚刚开始用手机□□,一个摩托罗拉打字打好半天,李承泽坐在公园长椅上,一个字母一个字母给范闲打,范闲,我能去上海找你吗。他打完了正要发出去,范闲给他发过来三个感叹号。
      二殿下你在吗!!!
      你来上海吧!我们把《提灯录》写成中国最大的奇幻故事,我觉得,我们肯定能行。
      李承泽删去自己对话框里打好的那一句话,马上站起来,打车去机场,买机票,去北京,行李都没收拾多少。上飞机之前,他几年来第一次给范安之打电话,他说话声音紧张得都有点儿哑了,范安之,你记得几点几点去机场接我啊,上海我没去过,丢了你得付全责。
      他到上海那天晚上下雪了吗?
      李承泽不记得了,但他情愿觉着应该是下雪了的。因为十年之后,范闲来到北京这一天,北京也下雪了。十年后有高铁了,范闲是座高铁来的,他接过范闲手里的行李,说好久不见。
      本来两个人办的是一本杂志,那时候纸媒正发达,他们站在历史的风口上,也飞起来一阵,他们住在一起,四十平米屋子,一个在沙发这头,一个在沙发那头,互相比划着自己的想法,对视一眼,就劈里啪啦打起字来,空气的温热从来降不下去,他们开始有读者,有业绩,有很多很多人参与进他们初步构想的世界观里。未来光明,风华意气。他们和互联网时代一起冉冉升起。
      李承泽是这个时候被家里叫回去的。他父亲不同意,觉着终究没前途,还是回北京来,找寻一个铁饭碗。他说了不回去,又在电话里和他爸爸吵架,吵完了,看见范闲站在他对面,怔怔地说,你说,要不要把这条喷火龙写进去?
      互联网时代有一个特征,那就是时间流速仿佛真的比过去快了很多,后来十年就过去了,提灯的故事没有写完,那一片山河终究没能照彻。李承泽回北京那天晚上北京很冷也很干,他弟弟接的他,随口一问,他弟弟还是暗恋着他姑姑。
      他撑不下去了。
      到上海之前,他设想的那些鲜花着锦的东西如今似乎离他越来越远。做一本杂志比他想象的难,与朋友一起创业也不想聊天喝酒那样简单。说实话,他和范闲分歧并不少,他们吵架,吵架,吵架,不停地吵架,算账,算账,算账,不停地算账,李承泽有时候也想,文章宁负见为人,他是不是一开始就不该来。
      裂痕是人间最易扩大的东西。

      李承泽在火车站接了范闲,两人到他们新办公室去,明亮干净,比他们当年四十平米小旧房子好得多。他们的宣传已经在微博上打出去了,这时候要开直播了。范闲看看他,他也看看范闲,两个人都很尴尬。
      不过好在他们都很会演的,在镜头面前,还是言笑晏晏。说了要一起把提灯写完,弹幕上马上过去一片啊啊啊啊啊。唱戏的人早就不唱了,听戏的人还是执迷不悟,蹲在坑底等着这对旧日情人一起来填土。
      像他俩这样的人,年轻的时候有天下声名,不可避免站在历史风口上,代表过一个时代。他们都知道这些在弹幕里尖叫的观众朋友是透过他们,还在缅怀过去那个时代那一具枯骨头。心知肚明,炒起冷饭来也就得心应手。他们你来我往说着旧年故事,怎么一起创业的,说了半天,还说起那床被子。
      其实过了这么多年了,两个唱戏的早就不在乎了。然而他们总是在乎那一本没写完的《提灯录》,亲眼看着盛世的衰落总是难受的,看客尚且意难平,更别提创造者。他们都在公共场合广而告之提灯这个故事对他们的意义,可是文人情绪,三分都可写到十分,孰真孰假,连自己也分不清楚。
      他们关了直播,又没话说,李承泽低头,拿小号刷出范安之微博,看见他更了一章《黛玉出走》。他深吸了一口气,并不想开口说话。
      半天,李承泽说,对不起。
      范闲很清淡地笑一笑,就先和好吧,怎么着得先把提灯做完是吧。来,微博上营个业吧。我发个微博,你转一下。
      [cp]@与民同乐:就是你们看到的那样,都是真的//@既来之则安之:今天和黛玉讲和了,好久不见。[cp]
      真的什么真的,刚刚唱过真相是假。
      范闲看了李承泽一眼,笑了一声,他俩真的不愧是当年旧知己,爱是真的,散伙也是真的,观众愿意信的,假的也都是真的。然而谁又能说,走在地安门外,没有真的又想起当年真情?
      [cp]@既来之则安之:请一直相信//@与民同乐:就是你们看到的那样,都是真的//@既来之则安之:今天和黛玉讲和了,好久不见。[cp]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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