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遥镇》吉祥的猪

13、幽兰寿宴-幽兰府（三）

　　老管家觉得，自家主人大寿之际，不请商道不请官，竟请邀这么些江湖中人，还真是有些给下人们出难题！官商都是门面人，就算背地里勾心斗将争锋相对，明面上还是以礼相待说话虚假客套的，而这些江湖中人就是不同，什么恩怨情仇的，一股脑儿全写在脸上，是好就是好，不好就不好，看你高兴朝你呼喝大笑两声，看你不爽说不定分分钟就一刀劈来。
　　老管家拱手哈腰，陪笑招呼间心里还是有些发毛。这些个豪气冲天的江湖中人，就算偶有几个看着还有些书生文明相，但细细一看，也觉得眉间英气比一般常人更甚一些，着实都不是能随意接待对付的人。老管家左右忙活叮嘱安排，一边还要陪酒招待好生接待，里里外外左右逢源，可谓使出了浑身解数才总算不见有人喝酒闹事。
　　不过说也奇怪，这酒虽是自家老爷特意安排采购进府的特酿，但都听闻练武的江湖中人本来底气就不同常人，怎么自己来回挡酒地还没醉，倒有几个客人还没酒过三巡，就扒在桌上醉酒不醒了呢！
　　老管家这边还没来得及想通些什么，那边一个红衣侍从已经一路小跑过来，急匆匆地汇报：“管家不好了，那塔…那阁楼，有人进去了！”
　　老管家本来就有些皱眉不耐烦的脸一下子凝了凝，本还因挡酒醉红的脸瞬时煞白。
　　“什么！不是叫人看着入口不让人进的吗？！看门的人呢！”管家尽可能低声地呵斥道，紧接着回身一望，目光又是一凝…两座塔阁下，本该安排了人看守的拱形门外，哪有什么看管的人！这里里外外敞开的塔阁拱门，里面远近可见的富丽堂皇的装饰，分明就像迎接宾客进门参观一般…
　　“去！去看看是谁进去了！”老管家瞪着眼干渴地咽了咽喉，尽可能让自己声音不显得有些颤抖…这被府内人称作“生死门”的塔阁，怎么会没人看守，怎么会没人在看守？！
　　江湖事多，官商事大，虽说江湖中人大多草根，但这些名门正派最讲的便是“仗义”二字，甭说宾客中有门派里弟子百名的，就算就一二十个，老管家也自觉自家的家丁侍从们绝不是这些人的对手…打打不过，万一进了这“生死门”站着进躺着出，官府和门派一起找上门，这后果…真是不好想象！
　　跑去塔阁找人的小厮侍从迟迟不回，一身红衣喜庆的管家僵着脸陪着笑，一时连杯子里的就撒了都浑然不知，偏偏这时候自家老爷还不知道去哪了…管家本想着万一事情不受控制，还得问问段老爷怎么办才好，这下好了，只撂下管家一个人在门院里应付这个，陪呵那个，一杯杯酒被迫灌下肚，心思又挂在塔阁那头，一时间感觉晕头转向，听什么话都有些云里雾里。
　　“管家，管家！那些人没事儿！已经出来了！”
　　老管家也不知道自己到底等了多久，陪着喝了多少杯…反正昏着头的时候，突然觉得后背被人一拍，然后就看到一个小厮冒着汗珠的脸。
　　管家也不知是该惊还是该喜，最后硬着头皮挤出一丝轻松下来的表情，然后往那边塔阁外走廊上的几人点头示意。就远看着，那几人似乎毫发无伤，也没受楼上那些诡异壁画的影响，真是万幸！只是…他们中间那个蒙面的女子是谁？之前怎么没见过！…慢着…眼前这个小厮，怎么也很面生…

　　棕色楠木的吊顶，绘制有祥云追月，麒麟戏鞠，白玉石板铺地的长廊上，红衣的侍从们来来回回，显得忙碌、疲惫，又精神抖擞。
　　宋轶跟那两人三步之后，看那二人都是笃定淡然，不免更是心生疑惑。暂不论这二人背对着他一路似在争论什么，只那秦洛的身手和“叫”人做事的方式，便就绝非正派中人的方法，但那布衣应就是隐剑门的弟子没错，这二人为何会相识，那女子又帮了隐剑门什么，其中实在不得而知…且不知为何，宋轶总觉得这二人，似有些有违正邪的相似之处。
　　“寿宴的毒，真的不是你下的？”尹诚有意上前与那秦洛只半步之差，几乎并肩而行。
　　“公子何出此言？”秦洛撇了撇唇角，轻声道。
　　常人若是听到尹诚这话大有可能是要火冒三丈，无凭无据，怎么都有些要挑事生非的意思，但秦洛神色中的淡若，虽是在尹诚意料之中，但也难免令他有些担心起来。
　　“姑娘知道酒水有毒，却不向段府的人加以提醒，虽姑娘的身份不便事事出面，但暗中制止寿宴进行也并非不可行。姑娘为让我们代劳做事，利用塔阁上的悬铃阵引我入阁，顺带救下青城的弟子，一来算是‘引君入瓮’，二来，也是避免我们过多饮用寿宴中的毒酒。这些环环相扣的事，若不是姑娘设下的局，只怕实在太巧合了！”
　　“呵！”秦洛掩袖轻地笑了一声，眸角滑过一抹笑意似听了一个十分有趣的玩笑一般，“公子真是太高看我了！”话音带笑，长裙侧身让过一个端着壶盏匆匆路过的小厮，只不经意间撂了撂袖口，一只盛着水酒的酒盏便浑然无声地落入掌中。
　　“公子如此高估我，倒令我有些意外！”长袖轻地一举，那酒盏中的水酒被一饮而尽。
　　尹诚神色一顿，还不及想，目色已是一变。
　　酒入喉口，秦洛望向尹诚，有些遗憾道：“酒没毒。”
　　这秦洛，无论何时都是这般亦正亦邪，即便要证实什么，也毫不隐晦那种邪戾。
　　秦洛一手拿捏杯盏，一手用袖口轻地抹了抹酒盏四周，眉眼望向站在离他们一步开外，有些不解和讶然的青城弟子，浅浅一笑，递过酒盏道：“有劳宋小师叔了！”
　　宋轶本就走在二人之后，见那秦洛一口饮尽一杯水酒也是神色一惊。都说宴中的宾客已都中了毒，既然还不能断定酒中是否无毒，如此贸然之举，无异于以身试毒。
　　只是那秦洛似安然无恙，一边还将一只酒盏和一块沾着些许粉末的绢帕已递到宋轶面前。宋轶有些茫然地接过两样，观察一时，神色一愕，讶然道：“这是芷水幽兰？！”
　　细小的黑色粉末沾染在杯盏边缘和白色绢帕之上，只一点，细看下，黑色之中似泛着暗紫的光泽。
　　宋轶瞪大眼睛不可思议地盯着那几缕细小的粉末。色泽暗紫，气味幽香，致幻致毒，花蕊毒性甚重，曾发现于边寨暗渊之下，芷水河畔，故名“芷水幽兰”。
　　宋轶想起那叶被封存在蜡油之中的幽兰花瓣，那是掌门师父曾在苗寨边境发现的一朵芷水幽兰，烧毁后留下一叶花瓣封存在蜡油之中带回青城，如今时隔十余年，蜡油外早已用一层透明的琉璃作为护隔，但只进入那间非特许不得进入的禁室，淡淡的幽兰花香依旧穿行在空气中清晰可辨，就和眼前这些粉末一样。
　　“宋小师叔明鉴。”秦洛浅浅一笑取回绢帕，又包裹住那只酒盏，递给尹诚，“芷水幽兰并非寻常可得。当年武林各派攻打苗寨之时，芷水河畔的幽兰几乎被全数烧尽，如今莫说中原武林，就算是苗寨边塞，也是视这幽兰为极其稀少的草木。”话语微顿，秦洛转身望向尹诚，微微一笑道，“若我是下毒之人，定不会将这么难得之物投在这种无名的寿宴之中！更不会，只用那么一点无关紧要的剂量！”
　　“无关紧要…”宋轶退后两步，看那边秦洛转身继续往那后苑走去，待那人走出几步之外，才快步走到那布衣一侧，小声道：“尹兄，这位秦姑娘究竟是什么人？！”
　　“……”尹诚尬笑。
　　九曲连桥连接段府的后苑和长廊尽头，一汪碧波微漾的湖水微波荡漾，两边假山石林，苍松翠柏，几枝残荷倒挂枯蓬亭立湖心，几尾锦鲤绕着残荷的枝干曳尾嬉戏。湖面对岸，几座古色古香的二层小楼倒映入水中，一旁一座六角棕木翘檐亭别具一格，只远看便是另有一番风韵。
　　秦洛踱步踏上九曲连桥，扶栏雕花，形似牡丹，每走几步所见雕刻花形便有所不同。桥下微波粼粼，一群红冠锦鲤游过桥下，虽不显艳美，却也是生气勃勃。
　　不知是这湖水太过平和，还是这后苑的阳光太过耀眼，尹诚迈步上前，看那秦洛裙袖微摆，水眸扫眼湖面，薄唇微叹一声，直觉得那人是在感慨些什么。“你…”无论之前有什么争吵，这秦洛毕竟也是帮过自己，救过师伯，虽是萍水相逢，也算是生死与共过，尹诚欲言又止，想了想也不知是该说什么。一声轻叹，秦洛闻声回眸，微微一笑，看着尹诚神色不明，又回身望向对面那几座精致小楼，以最不可思议的言辞，柔声打破那人的“幻想”，轻语道：“公子觉得，这般精琢的小桥流水，松林别苑，若就一把火烧了，是不是太可惜了？”
　　…烧不烧可不可惜是一回事，自己竟会觉得这人真的有所感慨，还答应帮她寻什么人找什么东西，才真的是“太可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