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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九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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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芸芸希望自己能有林乔这种魄力,是有原因的。
很多人都在媒体上读过“我在柜台遇到的奇葩”这个话题,谢芸芸刚上柜时对这些传闻也颇为忐忑。但工作的时间久了,就发现终究不过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况且他们大部分不过是有点傻乎乎。
李菱刚毕业时,倒是遇见过传闻中一万块钱存一万次的客户,这浩大的为难行为都没来得及捅到行长就胎死腹中——其他等着办业务的客户暴怒了,一人一句把这位傲客骂的体无完肤。
可常在河边走,今天终于湿鞋了。
谢芸芸不知所措的站在大厅中央,脑子里各种想法风暴一样卷过。她转头望了一下柜台,李菱在里面着急的不行,站起来大声和她说什么。但柜台又远玻璃又厚,大堂里还这么吵,谢芸芸根本听不见。
哇,她现在一定在大声咩咩叫。
谢芸芸浆糊一样的脑子里,居然还能冒出这个想法。
本来是非常普通的一天,谢芸芸今天午休时还收到了橘子的上厕所提醒——现在那个厕所放她卫生间了,会自动给她和钟嘉睿的手机发信息。
上班前,李菱边翻材料边对大家嘱咐,“马上就要月考了,今天下班后留半小时测一下点钞和传票。”
秦子腾的脸垮了下来,下午茶都不想点了。上大学后他的目标从来都是60分万岁,因为本科学校不好,又被爸妈打去国外混了个研究生。
毕业后他以为终于考试再见了,现在居然还要像幼儿园做手工课一样天天搓纸,恨不得回去把当时疯狂给银行投简历的自己狗头锤爆。
“放过我吧,我就是个渣,我就是个渣渣!”秦子腾废物哀嚎。
李菱把材料一放,皱眉说,“你把网点平均成绩都拖累了,到底还想不想出柜?”
小柜员们在柜台上的年限多半是有数的,各家银行不等,以二到五年为主。离开柜台后才可以进入营销岗或者后台部门,大家戏称此为“出柜”。
那具体什么时候可以出柜呢?
这里的影响因素可就多了。研究生一般能早点,特别优秀的也能,当然如果有家里有人或者有矿就再好不过了。
“我做梦都想,我想的连中午趴在桌子上流口水时梦里也全是出柜……”秦子腾喃喃悲泣,柜台真的好不适合他,他做的好烦躁啊。
“我也好想出柜,我还比你多干了一年呢。”谢芸芸同声悲泣,“在这里一年抵五年,心好累,嘤嘤。”
李菱·主管·已经在柜台做了八年·这样算都六十了,她看着这俩嘤嘤怪,好笑的说,“等你们出柜就知道了,在哪儿都很辛苦的。快上班吧你们。”
大堂里已经有不少人了,拿着爱的号码牌。
秦子腾叫了个号,一位老奶奶应声在他面前坐下,“请问需要办理什么业务?”
“我要投诉。”老奶奶铁青着脸,声音发颤的说。
“啊?”秦子腾缓慢的坐直了,“您说什么?”
“我要投诉!”老奶奶的音调猛地拔高,刺耳的喊。
“请问有什么问题吗?”李菱赶紧走到秦子腾旁边,特别柔和又有点委屈的说,“别啊王奶奶,有什么问题我一定替您解决好。”
这位奶奶全名王巧慧,就住在附近小区。因为年纪大了,她不习惯自助设备和网上银行,无论大钱小钞都在柜台办理,算是这里的常客。
“行,你来解决吧,赔我十万!”王奶奶语出惊人。
“什么十万?”秦子腾皱眉。
“你们骗走的十万!你们银行——”王奶奶声音尖锐,右手在空中朝整个柜台一划拉,“你们和骗子合伙!骗走我的十万!”
这句话掷地有声,仿佛给大堂按下了暂停键,所有人都停下脚步,把目光投往了柜台。
“这怎么说?我们什么时候骗您的?”钟嘉睿问。
“就上个月,上个月我来这里取的那九万九。”王奶奶愤恨的说。
“啊。”谢芸芸站了起来,她还记得那九万九,就是她办理的。那天取的多,王奶奶还非常老练的要了一堆红包袋。谢芸芸的心砰砰直跳,“是我办的……”
她的声音完全被王奶奶盖住了,没有人听见她说什么。
王奶奶的声音明明不大,却在整个大堂里打出了回音,“丧心病狂啊,我这辈子就指着这点养老钱了,你们这是要我死啊!我看你们都年轻漂亮的,心这么长的这么恶毒!干脆来一刀捅死我算了!”
“上个月取的九万九?稍等。”李菱顶着王奶奶的咒骂,让秦子腾调出了记录,“嗯……是在我们这里取的,由您本人办理,清点无误后也安全的离开网点,是有什么问题吗?”
“有什么问题?这问你们自己!我现在才知道——银行就要审查大额款项的!你们和骗子合伙骗我一个老人家!年纪轻轻的心肠这么恶毒,杀人放火啊!你家有没有老人?积点德吧,老了你会不得好死——”
“好好说话。”秦子腾猛不丁的打断她,硬邦邦的说,“你自己取的钱,自己给的骗子,过来碰什么瓷。”
话音未落,李菱就伸手按掉了他面前话筒的电源。
“王奶奶,我这就带您去找我们领导,您稍等。”李菱警告的看了秦子腾一眼。
她温言软语的把王奶奶劝起来,搀着对方往楼上办公室走。可能是被刚刚秦子腾的“碰瓷”刺激到,这过程里王奶奶走一步骂三句,字字诛心、句句绕梁。
在她们的身影终于消失在拐角后,大堂里的人才被解除了暂停,嗡嗡的讨论起来,一时间谁都不急着办业务了。
“神经病啊!”秦子腾被人指着瞎骂了这么久,刷新了人生忍辱负重新巅峰,气的手都抖了,“我草啊!”
谢芸芸在自己的位置上坐立难安,“那钱取出来是给骗子的?这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碰瓷啊!”秦子腾还沉浸在狂怒之中,“这个厅里谁不知道她知道我知道她想干什么!就硬碰!干什么给她那么好的脸色!报警她寻衅滋事!”
“报警万一闹大,就评不上优秀网点了。”谢芸芸焦虑的说,“行长肯定不会报的。”
厅堂闹事,向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如果报警、上新闻、甚至上热搜,这就不仅是网点服务不到位、解释不到位,甚至领导都会被认为毫无危机处理能力。
今年支行行长最常给他们打的鸡血就是年度优秀网点,这投诉肯定要走息事宁人的路。
他们心不在焉的接待了几个客户,秦子腾余怒未消,硬挤出来的营业笑容都有森森寒气。
所幸吃了大瓜的客户们都不在意。
手边座机响起,谢芸芸立刻接了起来,是行长。
“王巧慧是谁的客户?给我上来。”
一句话挂断,话筒里只剩下嘟嘟声。
公用电话放在两人中间,这个旧座机音量很大,秦子腾也听到了。
“是个屁的客户,是我奶奶,是我祖宗!我给你爬!”他风雨欲来的就要冲上楼一决雌雄。
“是我的客户!”谢芸芸慌忙拉住他,“是我的客户,取款是我给她办的。”
秦子腾用蛮力扯自己的袖子,“给老子爬——是我的!”
谢芸芸急了,“她是来投诉我的,你撞什么枪口?”
“你给老子爬!”秦子腾语言匮乏的骂道,“你上去能给她碰死了!”
“行长肯定要问那天取款的情况,你去干什么。”谢芸芸不松手,“我去啊!”
最终,谢芸芸在大家的注目礼下往二楼走去,秦子腾被留在了柜台,脸黑的像锅底。
天天宣传什么银行柜员火眼金睛拦诈骗,这防不胜防的……诈骗犯都敢线下拿现金了吗?
那天王奶奶取款用途是什么?应该是购物。她在大厅时候有没有收到指使电话?
每天接待那么多个客户,谢芸芸使劲儿也回忆不起来一个月前的细节了。
办公室里,行长见谢芸芸进来便说,“李菱先回去上班。”
李菱只好灰头土脸的走了,看来被骂的不轻。
“别急啊,小谢来了,您慢慢说。”行长给王奶奶倒了杯水。
“如果这柜员不是和骗子一伙的,那也是她业务不熟。我取这么多钱也没有尽到大额告知义务!这就是你们的问题!”王奶奶见谢芸芸进来,激动的说,“我话放在这儿了,你们必须赔我!不然我叫记者!我告你们!”
这能告吗?谢芸芸心想,这告不赢的吧?
“您取了九万九,还不到大额呢。”谢芸芸细声说,“现在十万才是大额。”
而且哪儿来的大额告知义务啊?到十万我也就登记一下用途,知道你用途购物,已经算我看着多问了。
“我为什么取九万九?是骗子叫我取九万九!”王奶奶啪的把一次性纸杯放在桌上,水溅的满桌都是,“就差一千块,谁取钱这样取的!这摆明骗子就是懂的!你们就这样上班的吗,我不懂你也不懂?”
她举着手直指着谢芸芸的脑门,一字一顿、咬牙切齿的说,“要么这骗子是你们这的人,要么你们就不按规矩做事,要么你——你就是恶毒!你就是坏心!”
谢芸芸活了这么多年,受过最大的指控也不过念书偷懒上班摸鱼,最多老爸气起来骂她不堪大用,哪里见过这种骂人诛心的阵仗。她张口结舌,恨不得把那句九万九不到大额吞回去。
王奶奶得了上风,越发口沫横飞。
在她面前谢芸芸几乎不敢说话,像个小蘑菇似的蹲在一边,所幸也不用她说太多,行长见多识广,面对王奶奶倒还算淡定。在整个对话中谢芸芸就不停的点头称是,频频道歉。
在长达一个小时的撕扯过后,王奶奶先获得了两盒昂贵的白茶作为安慰,银行也许诺后会调取监控、联系警方,尽快给予最终答复。
王奶奶对这个有万分的不满,可房间里只有谢芸芸和行长。谢芸芸不用说就一个鹌鹑,行长句句礼貌,却无论如何也不再松口。
铁板一块,油盐不进,话里话外都是叫她接受这个最好的结果。
她在这场拉锯战里已经耗光了体力,却始终不得更进一步,只得偃旗息鼓。
行长亲自把王奶奶送下楼,谢芸芸坠在后面,替王奶奶拎着白茶,经过大堂时居然还有人在讨论此前的闹剧,看他们下来便议论纷纷。
王奶奶心里不甘,见银行的大门越来越近,这就要走了?
行长扶着她往外送。
就在这时,王奶奶忽然哭了。
她老泪纵横,泣不成声,竟然丝毫不见之前的蛮横。
“这都是我一辈子的钱啊……”她扭头对谢芸芸说,哭号的十分难看,“娃啊,这是我一辈子的钱啊。你帮帮我,你帮帮我啊。是奶奶不对,你帮帮我啊!”
大堂里一片静寂,所有人都看着谢芸芸。
她眼角瞥见秦子腾刷的站了起来,把他面前的客户吓得一哆嗦。
“娃啊,你帮帮我啊,奶奶求你了,我没这钱可活不了啊……我还不如就碰死在这!”
王奶奶甩开行长的手,竟然直挺挺的朝谢芸芸跪下了!
谢芸芸两手拎着白茶,都来不及做出个虚扶的手势,硬生生的受了这一跪。
她第一反应是去找李菱,转头向柜台望去,李菱在里面急的不行,大喊着什么。她又转过来看向面前的王奶奶,行长赶紧去扶她,可王奶奶她就是不起来,被架起来两秒又软跪了下去。
谢芸芸就这样站在暴风中心,对面是个跪着哭的老人家,身边看热闹的人圈三圈,还有人拿起了手机。
谢芸芸脑袋空白,不知所措。
不知是大脑做出的决定,还是身体做出的反应。
谢芸芸的膝盖一软。
她就要跪下去了——
有人掐住了她的手臂,把她给坚实的撑了起来。
“滚!”秦子腾的声音翻滚着怒气,咬牙切齿的说,“再闹报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