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眸底之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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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服务生】
“欢迎光临。”带着温和有礼的笑容，Vin注视着清晨走进餐厅的第一位客人，向他鞠躬问好。
这是他走出圣-巴克博斯医院，到龙之风餐厅工作的第一天，Vin很重视。如果他能坚持过三个月的试用期，就能得到长期工作的资格。这对于他——由于失忆而被迫在陌生城市里艰难求存的小可怜——而言，实在太重要了。
眼前这位客人穿着根本不适合这个时代的旧风衣，留着乱糟糟的胡须，长头发胡乱散在肩膀上。这形象令人不敢恭维。但当他伸手整理衣襟的时候，露出食指上一枚精致的机械指环。那不是普通人能够拥有的，而是猎鹰星系那一级别，也是最高级别的机械师才能拥有的身份象征。
我为什么会知道这种事？这个念头在Vin的脑海中飘过一瞬，又被迅速抛到脑後。因为他珍贵的客人正向靠窗的座位走去，并抬手点亮了桌面上空的菜单。
过气的服饰并不代表对方与这个世界脱节，单看他滑动菜单的手势，兴许比我要熟练得多了。Vin不置可否地想着，安静地站在离对方不远的位置，随时准备着为他解答问题。
Vin的存在，以及“服务生”的存在意义，就是要让客人们在需要有“人”回答两句什么的时候，站出来提供服务，彰显一下存在感。机器提供的答复虽然优质高效但冷冰冰的，毫无人气。越是高级的餐厅，越是需要用到真正的人类服务生。
没什么需要交流的。客人很快就选好了他的早餐。相比起简单快捷口味精致的营养剂，他选择了传统三明治。Vin请他稍候，自己会亲自为他端来这份早餐。
机械指环上有两枚金色的齿轮，正在缓缓地转动。客人的视线从指环挪到服务生的背影。这年轻人有着非常漂亮的淡灰色的眼睛，刚刚和自己说话的时候，眼底隐约划过一颗星的轨迹。
可真好看。
客人不着痕迹地摩挲着指环。
“多谢。”片刻过後，向端来早餐的服务生致意，客人开始享用起这顿美味佳肴。
“请问还有什么需要……”
“哦，我想是的。”客人打断了他的询问，并微微笑起来，“能否请你帮我送一件东西，到这个地址。”他从终端调出一个地址，距离这家餐厅不算太远。
尽管这不是一个餐厅服务生的工作范畴，但为了让客人满意，为了这份工作，Vin很快点头了。地方很近，他可以保证，自己能在客人用完这顿早餐前就赶回来。
但这次，他失算了。
【绑架】
当Vin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自己被安置在一个圆柱形的笼子中，对，这就是个不折不扣的笼子。许多道幽蓝色的光线在身边竖立，围成一座圆形的牢笼，而自己就坐在笼子正中间的一把扶手椅上。
没有被捆住手脚，但……确实无法离开。
Vin揉了揉太阳穴，刚一清醒过来就十分惊恐。
周身幽蓝色的光线令他恐惧，即使不知道是什么也能清晰地感受到，绝对不能碰触那些东西。此外，不知道在这地方耽搁了多久，恐怕自己未来的工作已经彻底完蛋了。
此刻这地方空无一人，寂静得可怕。
他站起身来，回想自己进门後发生的事情……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拿着客人交给自己的一个小小的黑色包裹，走进这扇门，仅此而已，记忆到这里就戛然而止了。没有任何袭击，也没有一丁点不同寻常的视觉、听觉、嗅觉，就像是……被突然按下了关机按钮。
“阿，你醒来了。很好。”
声音显然就是早上的那位客人。不过Vin抬起头来，发现对方已经不再是那副形象了——所以到底过去了多长时间——他的头发被修剪过，服帖地在背後束成马尾。乱七八糟的胡子也已经剃得一干二净。现在对方看上去精神又整洁，简直脱胎换骨，像是变成了另一个人。
“请原谅我用这种方式暂时将你留下。”
“你想做什么？绑架我没什么好处的。”
“非常抱歉，”客人带着优雅得体的微笑，“本来想在高级餐厅享受一次不被打扰的服务，结果碰上了不得不出手的对象阿。”
Vin皱起眉来。“这话是什么意思？你想对我做什么？”
“别紧张。”客人向他眨了眨眼，“自我介绍一下，我叫Bellenn。”在说话的时候，他仔细地盯着年轻人的眼睛。仿佛再次证实，他感兴趣地回味着那颗一闪而过的星。
Bellenn，拥有猎鹰星系级别的机械师指环，联盟中的天才罪犯机械师，他的服刑期应该是到十三年零七个月後。Vin万分不解地发现，自己脑袋里莫名其妙就出现了这样的信息。是在什么地方看到过呢？
先等一下，对方似乎并没有带着那种属于犯罪者的，危险的感觉。那么，是直觉错了，还是别的什么？在Vin试图做出进一步假设的时候，男人打断了他的思绪。
“我亲爱的小机器人，请原谅我不能冒险把你留在餐厅里，为其他人提供我的行踪。顺便，我还想跟你多交流交流呢。”
“不！等等，我才不是什么机器人！”
机械师的表情顿时微妙起来，似乎有些难以置信，也带着几分探究。
“你难道认为……自己是个……人？”
“我当然是个人！”Vin瞪着他，不知道对方这非人类的结论究竟是怎么得出来的。
Bellenn揉了揉额角，最後说：“好吧。”
【机械失效】
Bellenn随手在空中打开光屏，切断幽蓝色的莫西光焰，彬彬有礼地将Vin从笼子里请出来。
“请坐吧，小家伙，你叫什么名字？”
“Vin，我叫Vin。之前虽说失忆了，但我在圣-巴克博斯做过全身扫描才出院的，根本不是什么机器人。我有医院证明！”年轻人仍在试图说服对方。
男人在微笑。
鉴定机器人的办法是去医院来个全身扫描吗？
不，那已经过时了。如今最先进的仿生机器人，使用医院中普通的扫描是不会得出什么非人类的结果的。“精神印记”作为全新的芯片态，取代了过去传统的机械芯片。不过，他们终归知道自己是个机器人。眼前这个小家伙明明有芯片，却似乎笃定自己是个人类，这可真是……非常有趣阿。
他做了个暂停的手势。“Vin，先告诉你件事。我拜托你送来的那个小包裹，里面的那件东西——如果你了解的话——是个小型的罗勒门。”
“……机械增幅器？”
“阿，看来你还是有一定了解的嘛。”男人仿佛松了口气，“那么就简单多了。亲爱的，告诉我，一个机器人带着罗勒门，来到拥有莫西光焰的地方来，你觉得会发生什么？”
望着对方淡淡的笑容，Vin只觉得自己喉咙干涩，浑身发冷，词语从他唇齿间滑出去，冰冷无情如同一条灭亡的指令。
“机械失效。”
“Bingo，就是这样，所以你……嗯，失效了。我回到这里後，才重新唤醒了你。”
年轻人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仍然觉得不敢相信这荒谬绝伦的事情。“我……我虽然失忆了但是，受伤的话还是会流血，平时会饿，会……”
“需要我再证明一遍吗？你能想起自己走进这扇门时，发生了什么吗？”
空白的记忆带着无言的恐惧漫上Vin的心头。他不再说话。
“看着我，”Bellenn抓住年轻人的手，这两只手温暖且柔软，和人类的没有两样，那只不过是因为……好了，这个答案暂且不急着公布，“请原谅我暂时不能放你离开，你肯定要失去餐厅的工作了，不过别担心，我可以向你提供另一份工作，如果你需要的话。”
Vin呆呆地看着这个男人，他确实很担心自己失业後的生活。
刚刚得知自己可能是个机器人，他在内心深处相信的那一刹那，甚至怀疑对面这个机械师会即刻销毁自己。面对机器人，人类总是拥有无上权利的。
“怎么样，嗯？”
“……哦。”
【人类】
Bellenn如约给了Vin一份工作，当他的助理。
作为一个在逃的犯人，机械师换了个S开头的新名字，之後深居简出，不知道从什么途径接受工作，负责一些机械的维修，更多的则是机器人，各种类型的机器人。
Vin从他这里学到许多关于机器人的知识。不仅仅是那些机械的表象，比如齿轮如何转动，电流如何在神经导线中传导，还有一部分珍贵的哲学。从机器人的角度讲，存在感并不算太高的哲学。
年轻人逐渐接受了自己的身份，也接受了新的生活。有时好奇心起来，还会询问Bellenn的过去。一位优秀的机械师，是如何成了罪犯的？又是如何逃出来的？外界有意封锁，从不会透露这方面的消息。
机械师对他很是宽容，Vin提出的问题，八成都会回答，只除了犯罪的那方面。
“很快就准备好了，我会带你去看的。”男人挤挤眼睛，“到时不要被吓到。你会在那里找到许多答案的。”
在完成第四十七个订单後，Bellenn攒够了他需要的材料，开始着手做起一件从未见过的仪器。之後在一个全民狂欢的盛大节日，机械师带着年轻人悄然出发，入侵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实验室。
“为什么要到这里来？这是什么地方？”Vin很好奇，看起来这里除了机器人，并没有什么像样的看守。而机器人到了Bellenn的面前，就像关机了一样，毫无用处。
机械师一边在仪器上按着按钮，一边带着他七拐八拐地穿过迷宫般的廊道，一路向下。
“等到了你就知道了。”
在地下最深处，一扇复杂精密的机械门外，Bellenn直接用他的机械师指环打开了那扇门。
……就像打开了一场无法想象的诡谲的梦。
里面整整齐齐地陈列着无数装满液体的装置，或者说是……容器，里面浸着各种躯壳。作为制作机器人的容器，这场景其实应当是很熟悉的。可问题是，Vin发现这些容器都有着截然不同的面容，男女老少都有。显然这并不符合机器人批量生产的要求，量产机器人的类型必定是相近的，相似的。
在这件密室的正中央，是一个巨大的白色光柱，里面悬着一具幼小的躯体。几颗明亮的小光球在光柱中不断盘桓，试图从不同的部位钻进这具躯体。
不知为何，年轻人觉得心里某个地方被狠狠地揪住，几乎无法呼吸。
他轻声问机械师：“他们是仿生机器人吗？”
“不。他们是人类，正在接受‘精神印记’芯片态的人类。”
“什么？！”Vin震惊地看向Bellenn。
“这是非法的，一旦‘精神印记’成功进入他们的身体，他们就会……”机械师将视线转向自己的助理，“Vin，我现在应该告诉你，他们就会成为，你。”
年轻人淡灰色的眼睛忽然间带上了一丝痛楚，有星在他的眼底闪烁。
Bellenn背对着一排容器，专注地凝视Vin的眼睛。那颗星真的非常明亮，在他走进龙之风餐厅，看清眼前这个服务生的那一刹那，就知道自己找到了一个不能错过的试验品。
等等，只是……试验品……吗？
“之前，我一直试图阻止这件事的发生——他们在模糊人类与机器人的限界，甚至可以说是混淆人类与机器人，这是绝对不能发生的——但是他们比我更厉害，随便找了个由头把我抓起来了。我在狱中找到个志同道合的老家伙，用了点特殊手段，提前跑了出来。而我逃出来後，唯一要做的就是将这地方披露出去，彻底摧毁它。”
“他们就是，我……”Vin低声呢喃着，“我就是，他们？”
察觉到自己的助理心底一片慌乱，Bellenn抓过他的脑袋，强迫他抬起头来看着自己。“不一样的，Vin，你们是截然不同的个体。你就是你阿。”
“那么，你也要摧毁我吗，就像摧毁他们一样？”年轻人的声音在颤抖。机械师为机器人带来的毁灭，後者不可以拒绝。
“怎么可能呢，”Bellenn将他的设备收进口袋，摸摸他的耳朵，“乖，过来，我们该撤了。”
【星】
在全民狂欢的盛大节日的第二日，关于将人类改造成机器人的消息惊爆了整个世界。
舆论迅速发酵，但绝对是向人类一边倒的态势。Bellenn欣然以机械师新星Sellvins的名字发表了许多立场正确且足够煽风点火的言论。所有人都开始担心自己的躯体会不会有天被拿去做什么不正当的勾当，抗议接连不断地出现。紧接着，正声讨得热火朝天的时候，突然爆出一家籍籍无名的实验室，已经在这条错误的路上走了很长时间了。几乎是所有人能想象的最快的速度，那家实验室就此消失了。
“今天真是个值得庆祝的好日子。”Bellenn读着实验室幕后主使从上到下全部落网的消息，为自己和助理倒了两杯红酒。
“我看到许多人试图去找……”年轻人迟疑了一下，“去找已经改造成功的机器人，也就是，嗯……我。”
“放心吧，我的好Vin。”机械师大笑起来，“他们不会找到你身上的！不管是实验室还是医院，都不会记得你的事情。如果你没有‘失忆’的话，就会知道，这两个地方全程都是机器人在操作。不好意思，这世上有哪个机器人能逃过我的修改呢？！只要不做太过出格的事情，你就是人类，和我一样的人类。”
“你会把我当成人类来看待？”
“那是当然。”机械师喝了一口红酒，扬起眉毛，“毕竟，我是不会和机器人一起过日子的。”
Vin不太肯定地看着他。“可是，你当初不是一眼就认出我是个机器人的吗？”
“哦，其实是我这边的情况比较特殊。”Bellenn和他碰了碰杯，让Vin也喝了一口，这才看着那双淡灰色的眼睛说，“我能够一眼看到机器人的芯片，这也是我能成为最高级别机械师的秘密。嘘，不许告诉别人。”
“你看见了我的芯片？那个‘精神印记’？”
“对。”
Vin顿时觉得浑身都不舒坦。知道自己是机器人和明确知道自己的芯片在什么位置是完全不同的两种感觉。他忍不住问道：“它在什么地方？”
“你的眼睛里。”
年轻人刚想伸手去摸摸自己的眼皮，就感到机械师捏住了自己的下巴。对方凑近了些，正在无比专注地凝视着自己的双眼。
这样的距离……
一阵没来由的紧张让他的血液流得快了些，心跳也似乎，有点超出正常的频率。这是正常的吗？作为机器人，还是作为人类呢？
“眼睛……是、是吗？”Vin结结巴巴地嘟哝着。
“是，在你的眼底，有一颗星。”Bellenn再次捕捉到那颗星的痕迹——不可否认从最一开始，它就攫取了自己的心神——机械师赞叹着，“哦，它可真好看。”
说着，他凑过去，吻了吻那双好看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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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第6章 《眸底之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