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树开花》Sadupkin

9、怪病

　　20、

　　这是发生在孜迮还不叫“孜迮”，还被叫做“K003”的时候的事情。

　　义务教育期间的K003，能够说是完美，但他是少有的“完美榜样”中懒散的家伙，他并不像人们所想象的那样，为了达到完美暗地里付出了多少努力，他只是觉得返工很麻烦，只是随便跟着课本来，就取得了令人艳羡的成绩。

　　他总是这样，轻轻松松就取得别人梦寐以求的一切，成绩如此，学位序列的编号也是，就连他本人，对这样的自己，也说不上喜欢。

　　他的盛年来得猝不及防，一夜长大，这是多少人都难以做到的奇迹，但放在他身上，便显得如此的稀松平常，就连他的父母也从未因此而当面称赞过他。

　　但K003并不为这份天降之喜而欣喜，相反，他还为此生了一场大病。

　　不常生病的人，一生起病来就比所有人都要凶。

　　白色的医疗舱，透明玻璃外，是步履匆匆的医护人员。

　　K003的家庭是一般意义上的“精英之家”，父母都是小有名气的研究人员，所以尽管是唯一的儿子生病，但也分身乏术。

　　他也并不矫情，只是觉得这间单人病房，实在是太大了些，没有说话的对象，害得他总是胡思乱想。

　　户籍科的公务员，就是在他卧病的那段时间来的。

　　“序号？”
　　“K003。”
　　“居住地？”
　　“蓼兰海，A1~10区，三号楼。”
　　“父母名？”
　　“菏泽和木兰。”
　　“那你呢？你叫什么？”
　　“……”

　　久久未听到回答，户籍科的公务员抬起头，这才发现被问话的人眼神失了焦距。

　　这是……昏迷了？

　　想起这里是蓼兰海最好的医院，而这位新成年公民还躺在这里，显然是身体出了些什么问题。

　　公务员不敢乱动，赶忙联络了医护人员。

　　医护人员检查了一下，什么问题都没查出来，便只好宽慰公务员没什么大问题，只是还需要再睡上一阵子。

　　公务员瞥了躺在床上的某病号，叹了一口气，知道这次估计不成，还需要再跑一趟了。

　　公务员手上的名单上还有需要登记的人员，他了解情况后便去了下一个新成年人那里。

　　等所有不相关的人走后，K003睁开了眼睛。

　　他本来就没昏迷，他装的。

　　蓓蕾期的孩子只有序列编号，没有各自的名字，而一旦步入盛年，长大成人，就会有户籍科的公务员来进行名字登记，一番流程之后，才算是成为了社会意义上真正认可的“人”。

　　他满腹心思全都被留在了成年那天的雪夜里，又哪里来的心思构想未来的名字？

　　更何况，冥冥之中，他不愿意与“K003”这串编号说再见，他不想忘却自己不作为作恶的事实。

　　可每个人都只能向前看，他回不了头。
　　逃避责任，那是懦夫的行为。
　　当了几天的懦夫就够了，再这样逃避下去，他会忍不住想当一辈子懦夫的。

　　过了几天，户籍科的那个西装公务员又来了。

　　K003不想做难为人的事情，逃避现实了几天，也是时候面对了。

　　“那么名字您想好了吗？”

　　K003抿了抿干涩的嘴唇，苍白的面色，过于宽阔的病号服，使得他前所未有的病弱可怜。

　　“就叫自责好了。”他想起了前几天尝试的心理疗法——抽离思维，从客观角度剖析问题，刺激自己，于是破罐子破摔，将分析得出的结果当成了自己的名字。

　　公务员的笔一顿，接着在名字那一栏上写上了“孜迮”。
　　作为在户籍科摸爬滚打多年的社畜，他已经熟练掌握了许多奇怪的生僻字。

　　按理来说，填写完毕后是需要当事人确认的，但是因为K003摆手作罢，这道流程也就不了了之了。

　　这个世界终于清静了。

　　收拾好心情，在医院躺了足足有半个月之久的K003，不，现在应该叫“孜迮”，他终于从怪病中康复，成功出院了。

　　可随之而来的，是一场真正的“怪病”。

　　21、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孜迮明明有大把更好的选择，但最终，他却选择成为了义务教育的育成老师。

　　并不是说这份职业有什么不好，相反，从古至今教师都是值得歌颂的，只是K003的编号实在是太高，每个知道这份编号意义的人听到K003去当了育成老师，心中都在可惜“大材小用”。

　　就连他的同事，也这么说。

　　“孜迮，你以前序号排名是K003对吧？”

　　坐在他对面的同期老师一脸羡慕地向他搭话。

　　孜迮没有主动向外提过，但总禁不住有爱八卦的人挖出来，所以这序号排名是公开的秘密，只要有心打听，总会知道。

　　“真好啊，序列排名这么高，想去哪里，干什么都成啊！”对面戴着金丝眼镜的老师一边批改卷子一边感叹道。

　　“没错，我就是想干什么都成，但就是想不开来当教师。”这个时候实话实说，可绝对不是个好选择。

　　感叹的人绝不是恶意的，只是随波逐流地推崇序列排名而已。

　　孜迮轻叹一口气，对这些恭维已经麻木了，甚至专门练出了相应的应答话术。

　　“可能吧，但我一盛年就来当老师了，其他的也没有考虑过。”

　　“不如说，八贡，你才是吧，这么年轻就找到了方向，很厉害。”

　　不走心的互夸，却使得对面的老师害羞地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地对新认识的同事推心置腹了起来。

　　“我很喜欢这份工作，看着那群学生就好像看到了过去的自己。”

　　“我们大人和这群孩子的差别，不就是这个吗？蓓蕾期的学生们找不到人生的方向，所以才迟迟不能长大。而我找到了，我喜欢点燃别人，这份快乐能成为职业，真是太幸运啦！”

　　“我也是呢……”孜迮捧场地回答。

　　可能是孜迮的应答技巧太高明了，对面的老师一时间仿佛找到了知己，整个眼神都亮了。

　　“是吧是吧！小朋友真是最棒了！”

　　危险的发言。

　　虽然知道对面是真情流露，但单单拎出来看，便只是个有恋/童倾向的变态而已，过于热情，令孜迮有些无力招架。

　　“嗯嗯……”他只有捧哏的份。

　　“真的难以想象，假如我不当老师的话会怎么样。”

　　“一想到，要让我从事不喜欢的事情，我就手脚发凉。”

　　这倒是个有趣的话题。

　　孜迮难得地有了详谈的欲望。

　　“要是你不得不这么做，你会怎么样？”

　　对面像是被泼了一盆冷水，陷入了沉默。

　　啊，弄巧成拙了。

　　孜迮懊悔把空气弄僵了，正打算道歉，却听到在对面的回复——

　　“如果是我的话，想必不用三个月，不不不，只要一个月，可能就会凋败死亡了吧。一想到自己的才干没有发挥的余地，活着也没什么意思了。”

　　八贡一本正经地回答，虽然人还是那样孩子气，但总算是看出了一点为人师表的大人样子。

　　但就是因为对方是认真的，所以孜迮才难以轻易地接话。

　　空气还是陷入了沉默。

　　或许这时候，孜迮应该机灵地再应和一句“俺也一样！”，但他这个时候恰恰脑子卡住了，嘴巴也像是被胶水黏住了一样怎么也张不开。

　　这不是搞笑的时候。
　　八贡所说的——正是事实。

　　学生眼中无所不知的孜迮老师，同事眼中令人羡慕的工作强人，评估中心序列排名前“K003”的人上人，目前已经患上了药石无医的绝症。

　　此症名为——早熟早衰。

　　和他人有所觉悟，然后长大成人不同，他的长大毫无预兆，他即使长大了也漫无目的，找不到人生意义的他对生活也提不起兴趣，而他的身体也回应了他的意志，虽然外表不显，但正在一日日地走向衰竭。

　　虽然活着并不一定就快乐，但孜迮并没有打算就这么去死。

　　一定会有的，他活着的意义，他怕死的原因。
　　而且他有预感，只要他找到他一夜长大的理由，他就能找到答案。

　　他已经回不去K序列的义务教育中心了，所以他选择成为了育成教师，打算在这个与过去相似的地方寻找答案。

　　但遗憾的是，他要找的东西这里可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