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树开花》Sadupkin

1、鱼

　　1、
　　书本上的伟大人物的名字附近，总是会有一个小括号，上面标注着生于几几年，逝于几几年。

　　历朝历代的帝王，假若他不是开国皇帝，基本上都会有史官随侍左右，记录下生平的点点滴滴。

　　世承王孙有专人记载生死的日期不奇怪，但那些本来草芥出身，后来才慢慢显贵通达的人，他们生于何时，又是谁记载下来的呢？

　　相反，生来显赫，死时落魄之人，又是谁来记录的死期呢？

　　为了避免出生年月与死亡日期的争论，掐头去尾，我们把一个人人生中能被最多人观测到的那段时期，称之为“盛年”。

　　“盛年”，本来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名词，而在后世不知不觉变味了，它现在被大多数人揶揄为“开花期”——在这段时间里，一个人的才能完全地开花结果，就像所有花儿在它花期里做的一样。

　　在如今的时代里，人的一生被划分为三个时期：蓓蕾期，盛年期和亡期。

　　人在蓓蕾期样貌身形都维持在孩子的样子，不到盛年期不会长大，而一旦步入盛年期便能一夜长大，直到才能衰竭前都不会衰老。

　　2、

　　“盛年不重来，一日难再晨。及时当勉励，岁月不待人。”

　　大清早的，便开始了书声琅琅的一天。

　　“这句话的意思是，时光宝贵，青春短暂，勉励青年人莫要辜负光阴。但我们也能从侧面看出来，过去人们基因的一些缺陷：他们的盛年期十分短暂，往往要花十几年从幼年期进入盛年期，而在盛年期过后，便会进入长达数十年的衰老中。”

　　说罢，育成机构的老师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为古人那可悲的“基因缺陷”轻叹了一声，以示同情。

　　他没注意到的是，讲台下一个学生将头埋在臂弯里，趴在书桌上不自然地颤动——他是在偷笑：一位戴着眼镜，具有视力缺陷的教师竟然敢在这对古人的基因评头论足。

　　“众所周知，现在的人已经克服了基因缺陷，一旦才华开花就立即进入盛年，直到才思枯竭才会衰老死亡。”

　　台上的育成师又一口气补充了许多古人“可怜白发生”的故事，力图为小朋友们证明现如今人们的体质有多么多么的难得，只可惜，许是讲到了动情处，竟然越扯越远，与他手上握着的《未完全教育：B》离题万里。

　　台下的小不点们最爱听这些与课堂无关的题外话，一个个high到不行，恨不得让他扯得更远些，总之就是不想听那些课本上的东西。

　　不过唯有一人格格不入——那就是刚刚偷笑的那位。

　　K002趴在课桌上，兴致缺缺地看着台上台下一唱一和，他悄悄翻了个白眼，却不敢像往日那般直接倒头就睡。

　　他已经因为“态度不端正”而被警告过一次了，再警告第二次就会上告家长。

　　被逼着听了一耳朵，但他就像是天底下所有杠精那样，不论台上人说什么，他总是不服气的，尽管他也拿不出什么切实的根据。

　　美人迟暮、英雄末路、江郎才尽，当前两者都不是问题，所有人怕的就只是后者而已了吗？

　　不是吧……

　　以前人怕年老而力不从心，而今人怕“花期”过后的衰竭，从本质上来说，不也都是怕死而已吗？又哪有什么高下之分呢？

　　他就是看不惯这些机构育成师们在这讲台之上拿着前人的早衰大做文章，也早就厌烦了鼓吹“基因进化”的言论。

　　要他说，看得见尽头的生命与不知道何时就会消磨殆尽的天赋，他倒是宁愿能看到生命的沙漏在一点一点地倒数，也好过整日为看不见的才能消失惶惶不可终日。

　　3、

　　这节课最终在眼镜老师即将扯到达尔文和他几个孩子的时候结束了。

　　像K002这么想的人始终是少数，大多数小朋友还是不能理解为什么K002总是对他们的话题兴致索然的样子。

　　在他们眼里K002就是个阴沉的家伙，不见他上课有任何的发言，也从不主动找他们谈话，看起来什么也不上心的样子，也不知道来这个“今朝育成机构”是干什么的。

　　这里本就是义务教育外的封闭式育成机构，K002的母亲也是因为听信了宣传上“催化蓓蕾绽放”的标语以及一大串的有名人士的实名推荐，这才斥巨资将K002急吼吼地塞了进去，希望这晚熟的孩子能早点开窍。

　　然而这为期三个月的培训也即将结束，可K002的身形毫无变化，一点要脱离“蓓蕾期”的意思也没有。

　　今天就是最后一天。

　　K002觉得母亲是被骗了，他因为晚熟，蓓蕾期的义务教育早已结束但迟迟没有迎来开花期，被病急乱投医的母亲送去过不少大价钱的育成机构，经历多了，如今对于鉴定一家育成机构的好坏也算是有了些眼力。

　　根据他这三个月上课的体感，这“今朝育成机构”只能说是行业里的中下水平，甚至这么说都是抬举了。他在B班，三个月前有26个小朋友，而今三个月过去，只有这么多班级，上上下下大概有几百号人，竟然只有5个小朋友找到了方向，逐步向盛年转换，由此看来，这家育成机构如何，已经不必多言。

　　或许是他的母亲实在是太有眼光，过去他上过的封闭式育成课程，结业的时候，脱离蓓蕾期的学生大概要有小一半，而这次的”今朝育成机构“相较而言，就有点不上台面了。

　　不过也不是这种比法，毕竟这次的”今朝育成机构“学时只有三个月，鼓吹速成，自然比不过之前的那些长则三五年短则一年的同行了。

　　K002在心中给“今朝育成机构”打了个叉，盯着课表，已经在心中盘算还有多久就能从这破机构解放拎包回家了。

　　大概是最后一天的缘故，今天的课表安排不同于往日，最后一节课是空白的，他无法得知最后两个小时会有什么安排。

　　K002有点烦躁，一方面他是稍稍有点强迫症，既然一开始课表上没有开学典礼，他也不希望无头有尾的来个结业仪式，另一方面则可能是因为他极度讨厌脱离掌控的感觉，平日里即使是不可变的计划，他母亲若不提前告知，K002也会心中抗拒。

　　这个空白的课程安排，在他眼中格外碍眼。

　　4、

　　一天的课上得很快，很快就到了未知安排的那段时间。

　　可能是“今朝育成机构”也感觉这最后的“开花率”和广告相去甚远，最后竟然搞了一个一对一的面谈，打算最后垂死挣扎一下自己的口碑。

　　K002对此嗤之以鼻，不太相信这区区一场面谈能有什么作用。

　　作为一个疑似有发育问题的“蓓蕾期”大龄儿童，他对面谈也已经是一回生，二回熟了。

　　第一次面谈是在义务教育时期，那时候他还是和所有人一样满怀憧憬，对自己迈入盛年的样子怀有期许的。

　　可是结果大失所望，后来被母亲拉去各种“再教育机构”，他也慢慢对此变得麻木，不愿意再和那群小屁话一起在那里对未知的未来高谈阔论的了，这在现在的他看来，实在是过于愚蠢的行为。

　　有什么好谈的呢？该长大的在义务教育阶段都已经长大了，现在他们能在此碰面只是因为他们这些人都是“残次品”啊，换到基因进化之前的古人当中，便是所谓的“侏儒症”吧。

　　他现在听到那群小破孩谈“盛年”就烦，一群残次品还没认清现实吗？

　　大概是顾忌小朋友们紧张的心理，这次面谈被设计成了单行道的模式，只见人进去，不见人出来，算是给各位晚熟的小蓓蕾们一个“遮羞布”。

　　面谈的过程有快有慢，因为不见人只能凭借叫号的间隔时长判断讲了什么。

　　K002前面是一位单马尾的小女孩，叫SWJ-667，K002之所以对她眼熟是因为这小孩和他有点类似，比较独来独往，不爱和人聚在一起叽叽喳喳，单是这一点就足以令K002对她印象深刻了。

　　和K002脑中印象一致，小女孩也比较冷静，但大概是因为第一次进再教育机构的缘故，还是对此抱有一定希望的，此刻她自己也没意识到，她的手微微颤抖。

　　在紧张啊……

　　K002心中百感交集，虽然想由衷地祝福她能成功，但理智却告诉他可能性并不大。

　　小女孩此去与下一次叫号的时间间隔是迄今最长的。

　　小女孩没有出来，想来是从另一个通道口离开了。

　　电子提示音响起，轮到K002了。

　　他背起书包，慢吞吞地向面谈室的方向挪动。

　　一路上他想的不是自己即将面谈，而是在想那个小女孩最后究竟有没有成功。

　　5、

　　这次的面谈出乎意料，和以往的每一次都不大一样。

　　推开走廊尽头的门，映入眼帘的是一间黑不溜秋的屋子。

　　没有开灯，凉飕飕的冷气吹得人头疼。

　　黑暗的房间里，唯一的光源便是鱼缸里被人为干预基因的发光鱼。

　　不知道为什么，房间里好像只有他一个人。

　　K002盲人摸象般地一路摸瞎靠近了那鱼缸，好奇地观察了那些发光的鱼一段时间。

　　鱼全身最亮的地方是它们的尾巴，银色的光带远比丝带飘逸，而它们身上的鳞片光芒不及尾巴稍显黯淡，更多的是在反射光。

　　据说深海鱼都是瞎子，因为海底常年不见光，所以眼睛也大多数是摆设。这鱼缸里的鱼长得和普通的热带观赏鱼有所不同，他如此靠近也没有反应，毫不怕人，也不知这眼睛是否也是摆设。

　　K002一时之间看得有些入迷。

　　他踮起脚尖，想要站高点，换成俯视的角度再观察观察这些鱼的背部。

　　可不知怎么的，或许是脚麻了，一时不慎，眼看着他即将摔进那鱼缸中！

　　不要啊……

　　K002闭上眼睛在心中哀嚎，这鱼缸再结实也只是防鱼的不防人，他这么一摔进去，肯定是一地的玻璃渣渣了，到时候只怕是鱼和人都不好过。

　　不成想，他预料之中的“扑通”声并没有传来。

　　鱼缸也没破。

　　K002眨了眨眼睛，感到有些奇怪，他的视线有些模糊，硬要比喻的话，有点像是在游泳池里带着泳镜的感觉。

　　过了半晌，他才反应过来，这是鱼的视角。

　　而他本人，正在鱼缸旁边像是一瘫软肉般倒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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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存了３Ｗ，还是没忍住，感觉这东西再不发就彻底烂在我的云盘里了。
文风成迷，还是靠爱发电。
比较慢热，能对上电波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