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归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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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走各路？姓徐的，你把本座带出来，就只扔句‘各走各路’？！”
徐长卿刚说完这句，重楼便立刻提高声音，摇摇晃晃站起，一把抓了他，再不放开。
当然，以两人目前的状况，徐长卿也不是无法甩开了重楼。只是他虽能冷了眼看了这魔一副落魄的模样，心里却隐约觉得硬把他扔了不管不大妥当——至于“妥当”一词在此作何解释，他却不愿深究了。
“阁下此言差矣，把你带出的却不是徐某，”然而一番思量之后，徐长卿终是冷硬了心肠，决定还是尽早抽身为妙，“这次救您，却是那剑魔的意思。徐某不过和他做个买卖而已。”
于是便眼睁睁看了这曾为魔尊的男子的面孔，从那慌乱变成失落，抓了自己胳膊的手，也渐渐松下来。徐长卿暗自舒口气，正待离开，又觉得手上一紧——竟是对方已经退到他腕处的手，又再次扣紧了五指！还跟个钳子一般将他抓得死紧，紧得都叫人疼起来。
“不对！”只听重楼愤怒地大叫了，因着一时生气便连自称也没记得改，“徐长卿，你休想骗过了本座！除了本座没人去得了新仙界！所以你只可是自己回了神魔之井！你可敢说清楚为何回来？！”
猛地被抓到漏处，徐长卿不由恼羞成怒，登时恨不得一脚踹过去将这人踢开，却又觉得如此一来倒显得自己理亏了，只得还是冷笑了道：
“徐某确是自己回去的，但那又如何？初衷不过是去看眼您的死活，方便回去给茹慈一个交代而已。”
硬着头皮撒了个自己都觉得愧对茹慈的谎，徐长卿却见了重楼竟是全数信了去，这魔如火炭一般燃烧的眼马上就暗下来，暗成一片凝血般的黑色，沉且悲哀，而那一双手，终于是彻底地放开了自己。
“便是这样……”重楼顿时垂了头，连着那声音里的火似也熄灭了去，“那你走吧。”
——这般好骗的人，骗起来却也觉得没意思了，或者，也算他倒霉罢。徐长卿心里暗自叹气，却是自己却抓了那重楼往回缩去的一只爪子，再次往了肩上一搭。
“阁下对人间之事不甚了解，自己还带了伤，却就敢这般大了胆子轰人了？徐某还要带了你一程再走……”
这次却不想见了这人的面目，于是只把他搀了右侧，眼不见为净。不料便是这般，仍旧听了这魔一声愤愤的嘟囔：
“明明是你自己说了要走，还道本座轰人……”
这委屈的抱怨叫徐长卿险些就笑出来，还好右边的面孔早就笑不出了，否则真是危险得很。他可不愿因着一时失手叫这魔抓了心思，免了到时走都走不掉。因此关于黑兹那只魔眼给他看了的事——包括这魔为了救他，自己都脱力昏倒的事情——徐长卿却也不打算跟对方提起。
不过，却还不如不看的好，如此这般，他又怎样跟茹慈交代。
徐长卿便这样想着，拖了个用法术扮成人却依旧魔气冲天的前魔尊，一步一挨地走了去。
当年叫茹慈照顾的时候，他却也来过这胜州，在此处一位室韦医生那里医过伤，知道他那医术虽比不得魔医黑兹，在人间却也是不错了。就凭记忆找了一段，领了重楼去了那处。
本待着还怕重楼惹些麻烦出来，却没想得他却老实得很，不到非要开口时候竟不开口，只沉静地在一旁看了徐长卿跟那医生说话，却不知是在学了人间规矩还是只在看了他发呆？
可惜竟是后者。
等到把重楼托付给了那老医生，徐长卿扭头便问了他，方才发觉这厮竟是连那医生的半句话也不曾入耳，不由火起，只把面色又沉一层，将那医生叮嘱简要复述一遍，心下直道看来却是还得耽误几天才可动身离开，不然这前魔尊法力大半折损，又这般呆头呆脑，却是如何在人间生存？
更何况先不论了他自己——那剑魔该是赔上一条性命才救得了魔尊，这份心意，徐长卿却也不得不敬重珍惜了去。
就又这般照应了重楼几日，待到他也学会一些待人处事基本礼节，已是秋风萧瑟时候，徐长卿便趁了他服药熟睡之时，留下些银两，悄悄动身走了。
他这一走，自是去找那何茹慈了。然而想来想去却不知她如今身在何处，便先去了当年最后一战的草海，想要找见点线索，却待匆匆找去了当日的战场，只看见那处竟还和自己离开前一般狼藉模样，还找见了他那曾做了武器的剑鞘，见得除了裂天钉已用光外，这武器竟还无恙，心中便是十分忧虑：看来何茹慈自那之后并未再回，显是当他死了，怕那魔尊埋伏，方弃了这处地方。
但她一个姑娘，孤苦伶仃，这些年只随了他飘零于世，此时却又能在何处找着归宿呢？
徐长卿默然良久，握了那剑鞘，只觉得自己愧疚不已：他当初答应的话，在那魔界只三个月，却都叫他自己毁了去，竟是不仅未取了那魔尊的性命，反倒是救其一道……
不由心中一动，想要去了何茹慈的故乡找找看，即刻就抬脚动身了。
徐长卿的腿，经了那魔医黑兹临行前的最后一番诊治，如今终是不至再在行走时感了那钻心之痛了，加之他又仙体加身，走起虽仍会一跛一跛，速度却反较常人更快些，更兼如今照了那魔医的话，日日扎针调理，竟是一日比了一日好转，他从胜州到草海本用了月余时间，而从那草海到荒山竟是七日不到便好了。
见得那破村依旧是叫他们七年前大火烧过后的废弃模样，徐长卿的心顿时冷了大半，已是知了何茹慈定不会在此处，却还有几分不忍地四处查看了一番，见得此地的确只剩了断瓦残垣，不由得又是一声长叹，摇摇头，便向了山上走去。
这山上原本的妖魔，因着山脚下村民的消失，没人管制，这七年已是更加嚣张。徐长卿方走了不远，就叫一妖魔拦了去路，定睛一看，却是一只极像五毒兽的青面獠牙小妖，看去竟有些眼熟。
“喂！你这怪人怎敢乱闯了我的山！”
便是这一声暴喝，倒叫徐长卿想起了它的名姓，便张口道：
“你可是苍萤？”
那小妖登时一愣，扑扇了三对暗色的翼，摇摇晃晃绕他看了一番，便得意一笑：
“想不到我足不出户，竟也这般威名远扬！你这人倒是有些眼光！我高兴，便放你上山去好了！”
听那口气，显是已认不得徐长卿了——不过反正在这妖心中，当时怕只见得了花楹了吧，还是一个“情”字误了人。
徐长卿想，心里却觉了又有什么在脑海一晃，却终是没去抓，只任那念头如流星般消失了去。
“苍萤，你来这山却有些年头了么？”徐长卿不由追问，“七年里可见的一位蓝衣的女子上得山来？她却是梳了两条发辫，圆脸……”
“我忙的很，哪有时间去注意人的事情！”苍萤却是耐心极差，脾气又粗暴，倒是颇有些某人当年风范，“嗯，不过一月前的确曾有人上得山来，但是几个男子，我看他们并无歹心也就放了他们上山——我可不是怕了，你别误会！——只去了那山顶一处废墟却不知干了什么，我听得那处却是魔尊重楼和一仙人大战的地方，这里妖怪都对那里极其忌惮，我也没去过……”
徐长卿心中困惑，听到此已经打定主意要去了山上一探究竟，便谢过苍萤，道了句“多谢指点。”就要上山去，不料那小妖又追上来，急急道：
“我看你这人身子不好，却未料到脑子也不灵光！既是我都不敢去的地方，当是有强妖看守，你却如何去得？还是趁早下山，免了天晚了叫那吃人的妖怪吞了去，死无葬身之地！”
徐长卿听了这一番真是哭笑不得：当年对付这小妖时只听了他碎嘴唠叨得很，却不知它所说的“不伤人”倒还是真的，竟是如此毛毛躁躁的一副好心肠，想来定是那五毒兽的血统也叫它敛去不少杀性罢。
但叫它拦在眼前却也不便，徐长卿就冷冷道：
“我自有分寸。请你还是让了路来吧。”
徐长卿面色异常阴沉，这一声又贯入些真气，话一出口威力便极是慑人，直叫小妖苍萤不禁后退三步，差点撞了棵树上，却还是逞强道：
“叫你这病鬼一人去，我却如何放心得下！哼！还是陪你一遭，省得你下山来还要说我没警告了你！”
言罢竟是跟过来，甩也甩不走了。
徐长卿虽是不悦，却也懒得再理他，只一步一步往了山上而去，轻车熟路，偶尔碰见几个暗中窥伺的妖魔，他便是手也不动，只将护体真气围了四周，那些有些道行的妖魔感了这真气自知碰见了高人，也不敢出来胡闹，因此一路倒也平安。
当然，若不算那小妖在耳旁的碎嘴，也可算得顺当。
徐长卿只到了那旧居的残骸前不远，就已感了一阵妖力扑面而至：应是几只中等妖怪，他轻易便可打发了，便不顾了苍萤在身旁阻拦，大大方方走了前去，见得那边守着的却是一只形似乌鸦的赤色大鸟，和一段枯木似的妖魔，心知前者定是报凶，后者便该是大木妖了。
“咕！何人来此！咕咕咕！此处不得入内！”
那报凶却是嚣张得很，扭头一瞪了一双绿莹莹的眼儿，倒也颇有几分山大王的模样。
徐长卿便冷冷一笑——反正已经到了，那就报上了姓名也无妨。
“在下徐长卿。”他便挺直了身子，昂首道，“此处本就是在下旧居，烦请两位还让开些，让在下一探。”
他这话一出，那报凶并无甚反应，倒是大木妖挥舞了枯枝一般的手指，用了轰隆隆的声音道：
“你……你说你是徐长卿？”
“正是。”徐长卿坦然颔首。
那报凶却极是不解，扭了头问了自己同伴：
“咕！老木头！你听过此人？！”
“鸟嘴，你不识字？”大木妖一瞪眼，火大道，“上次那几个男人却是立了三块墓碑在这断墙后面，其中一块便是给那徐长卿的！”
“咕咕！我想起来了！便是那次把我们打得很惨的一帮人？咕咕咕，那次他们打得我好疼！”
可惜了那报凶的脑子终是不很灵光，一下竟把实情说出，直叫苍萤忍不住笑出了声：
“我还道有何了不起，原来纵是一帮凡人你们竟也敌不过！”
“你这小子休要胡说！哪有我们被打？分明是他们叫我们打得落花流水！”大木妖见得面子上过不去，急忙分辩，顺便朝了徐长卿一指，硬充好汉道，“你却是连死人也要冒充，真是傻得可以，哈哈，今番大爷我倒是饿了……”
徐长卿懒得跟这两只不自量力的妖魔纠缠，便不再遮遮掩掩，只任了真气在体内自由流转，自身上缓缓散发了出，就目不斜视地走了去。
那报凶和大木妖虽然脑子不好，却还是识些时务，见得徐长卿带了五灵仙气，知道这样的人自己招惹不得，只目瞪口呆地望了他打眼前走过，竟是一下都不敢动了。
至于那跟了徐长卿的小苍萤，此时也终于看出这人颇有几分可怕了，但还死要了面子不肯在别的妖前示了弱，依旧是壮了十二分胆子跟在徐长卿身旁，却是连呼吸也小心翼翼，唯恐惹了这面目冷酷的仙人。
徐长卿几步过去，已是绕了那断墙后面，却是久久没了声音。苍萤挨了好久，实是敌不过了自己的好奇心，才战战兢兢靠近了去，却见得一片紫色小花中，立了三座石碑，其上三个名姓，依次排开去，却是“徐长卿”，“阳初”，和“何茹慈”。
本都是无甚特别的名字，但苍萤竟恍然觉了那头一个似有些眼熟，它振翅想了许久，猛地忆起曾在渝州一家人的一张字纸上见得这三个字，不由一怔。
“你……你是蜀山掌门？！”
小妖惊叫的时候，再一回头，却见得这仙人竟是跪了身下去，伸手抚过另外两个名字，一行泪就悄没声息地下来了。
“……茹慈，徐某……终于还是晚了一步罢。”
言罢便将那头靠了石碑上，肩头耸动，竟是痛哭失声。苍萤看得傻了，便在他身边悬着，也忘了躲开，却听了身后传了声冰冷的“闪开”，小妖一回头，正瞧见个一头红发的高大男子立于身后，直如高塔般叫人畏惧得只能仰望了去。
“魔……魔尊……重楼？！！！”
作者有话说
第28章 归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