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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荒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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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容膝一反往常没有在大课间检查,大家不习惯的同时也能理解。高二课业还是很繁重的。
言耳暗暗舒了口气。她不想再对上他,她很少有想要逃避的人,他是之一。
奇怪的是,领操的C位也换了人,她模模糊糊地想起那个女孩的身份。
课间容膝在教室待了很久,最终他习惯性地走出教室,站在栏杆前眺望操场。从五楼望下去,谁也看不清,只能看见一个硕大的绿色圆圈里,无数密密麻麻的小点星罗棋布。
别人或许什么都看不出,他却能清晰地辨出每个班级所在的位置,甚至他可以认出某某排站的是谁。这是他走了两年的路,他足够自信。
“容膝,想下去吗?”女生温柔地问,脸容很美,是那种不施粉黛也秀致动人的美,她叫闻雅,是高二(1)班的班长,一中固定了一年多的领操员,也是容膝的女朋友。
当然,在这个阶段,所有老师对早恋都严防死守,只是这两人在学校交流不多,才没有暴露。
容膝看了她一眼,摇了摇头道:“不用了,我们进去吧。”
闻雅自然地接话:“潘老师刚刚讲的那道题,有个地方我没明白,可以给我讲讲吗?”
“好,你把题给我看一下。”说着,两人走进教室,操场的喧嚣被隔绝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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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节课是堂语文课,下课后,班主任并未收起书回到办公室,而是走到学生的课桌前低声絮语了几句。
言耳正写着课后作业,忽然眼前落下一道阴影,抬头一看,是班主任。
“老师,怎么了?”她抬头问。
“有一个青春主题的朗诵比赛,你有意向参加吗?”班主任问。
言耳不知道怎么回答。她从小到大都没参加过这种比赛,完全没经验。
班主任似乎看出她的犹疑,鼓励道:“不用急着拒绝,你声音挺好听的。何况现在才高一,多参加些比赛见见世面,它会成为一笔宝贵的财富。”
“好的老师,我参加。”言耳点头。她知道班主任是为她好,女人眼里的热情与真诚不会骗人,灼得她止水般的心都滚烫起来。
“那你先回去准备稿子吧。”班主任说完上课铃就响了,她抱着教案匆匆走了。
她走了,却给言耳留下一个难题。答应的时候言耳没注意主题,这会儿回过头一想,毫无思绪。
稿子得是原创的,也就是说她必须得写自己的青春,可她的青春是什么呢?友情、亲情,还是……
“好了,这堂课我们讲中国历朝实行的土地政策。”
历史老师的声音打断了言耳的思索,她收起草稿纸,决定下课以后慢慢想。
这一想就想到了很晚。这天的作业很多,等她全部写完,已是晚上十点半,她的思绪就从十点半开始延伸。
她将所有作业收进书包,摊开作文纸,水性笔端端正正摆在上面,认真回忆她的青春。
爱打扮爱追剧的母亲?算了,不好写。初中时最好的朋友?反面例子讲出来,她会被当场轰下台吧。
一条一条的路都被堵死,只剩羊肠小道供她穿行,记忆再度蹑足而来——
她刚来学校没几天的时候,下了一场大雨。
晚自习下,她撑着伞匆匆走进雨幕里,没办法,家总是要回的。
一路上车水马龙,混乱不堪,雨声、人声、汽车的鸣笛声交织着,让人不想多待一秒,于是她越走越快。
车掠过,淋她一身湿,她的心情糟糕透了,瞪过去,目光却莫名软了一个度。
对面两个人从便利店走出来,少女不算矮,身段匀称,却不得不仰着头望着少年。由于背光,言耳并不能将她的模样看个真切,少年却是面对着她的。
不知听到了什么有趣的话,他笑了,是那种云开雾散的温暖笑容,恼人的雨似乎都不存在了。
天地之间,月光明亮,星河闪耀。
是一个很俊朗,也很美好的少年。
言耳忽然想到,他们好像没有带伞。
下一刻,令她惊讶的事情就发生了——少年脱下校服外套,撑到少女头上,同她走进雨幕里,步伐轻快而沉稳。
按理说,少年男女应该会走进雨幕就开始发足狂奔,然而少年迁就着少女,步伐始终放不开,外套倾向少女,自己的衣服很快就湿了。
衣服湿透他也没什么反应,只是陪着少女不紧不慢地走。
很疯狂、很老土的情节,似乎已经过时,然而只有亲历亲见才能明白其中的震撼。一个人,怎么能这样无条件地对另一个人好啊。
她的心底悄悄浮现三个字,碾过唇齿,又迟迟脱不了口。
那时她并未与他正面撞上,直到后来她猝不及防碰见了他。没有预想的风和日丽,没有陌路的潦草相迎。
相视间,似有刀枪相撞,铿锵作鸣。
言耳没有如实写下这个故事,她将情侣改成爷孙,于是故事变成了孙子给爷爷撑伞。
那是一个夜晚……大雨倾盆……苍老的身影步履蹒跚,仿佛被天地遗弃……一把伞跳跃着向他靠近,忽然,落在身上的雨滴没了,他瞧见一张大大的稚气笑脸……这个故事是说……
最后一个句号落下,她松了口气,倒头就睡 。
翌日,她一到课间就删删改改,将它改成一篇散文。文章将初稿的故事再次润色,并加上了分析和感悟,显得温暖而动人。
有一瞬间,她都被自己的文催眠了,好像真有这么个事,回过神来,心脏很烫,心情却是温的。
语文课的课本内容讲完了,班主任让准备演讲的几个人一一上台念稿,大部分都是无明显事件对应的散文,鲜少摻杂叙事,对比起来,言耳的稿子反而更具烟火气。
她站上讲台,手和脚都有些抑制不住的颤抖,她尽量无视,平心静气地开口念稿。
念着念着,台下渐渐安静,她松了口气,终于把全文念完。
四周很安静,她的目光从纸上移开,望向台下,台下的人也望着她,只是没有她想象的轻视或是漫不经心,表情似乎……还挺认真的。
她不自在地把目光投向班主任,班主任笑着走向讲台,摸了摸她的头道:“写的不错,我早发现你挺会写。”
台下这才后知后觉爆发出一阵掌声。
言耳被掌声围绕,头脑轰鸣不已,有一阵她连路都不会走了,只想这世界彻底安静。太吵了,吵到她飘摇晃荡,无立锥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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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学一段时间,一切渐渐进入正轨,学校将朗诵比赛的时间提前,避免与考试周撞上。于是只准备了几天的言耳被迫赶鸭子上架,坐在大报告厅里。
报告厅冷气开得挺足,言耳觉得自己已经无限接近于一座冰雕,为了转移注意力,她专心听人朗诵。
朗诵的题材范围很广,有人吟咏友谊、有人歌颂亲情,甚至有大胆的人诉到初恋。
言耳发现自己的作品是那么索然无味,像牛油混入白开水,四处乱溅,毫不和谐。
“你像晨光中的精灵,翩然起舞;又像暮色中的神祇,垂首凝望……”女生正饱含情感地朗读着,忽然顿了顿。
这一顿很明显,因为她的语速原本很流畅。
她的目光似有所指,台下的人也不由顺着那脉络望向大厅门口——得,背地念情书变成当面表白。
少年并未察觉到周遭诡异的气氛,自然地推门进来了,意识到自己打断了别人的演讲,仰起脸朝讲台歉意地摇了摇头,手微抬,做了一个“你请继续”的手势。
那一刻,日光飘舞,纷纷落在他眼底眉梢……他是晨光中的精灵。
兴奋不过一秒,人们就看到仍未关闭的门走进一个女孩,等她完全进来,少年才带上门。
大家:……
姑娘,你还好吗?
女生当然不好。背得很熟的朗诵稿中途卡了几次,她黯然收场。
这个插曲没能影响到言耳,她的记性不好,她得心无旁骛地背词。
“下一位,高一(7)班的言耳,请做好准备。”
言耳慢吞吞站到台阶上候场,上去之前不忘偷看两眼稿子。忽然,肩膀被拍了一下,她吓得险些把稿子抖出去。
“慌什么,拿稳了。”
言耳回头一看,原来是初中同班的陈睛。
言耳把稿子塞进衣兜,和陈睛打了个招呼,往台上走。
陈睛望着她的背影有些讶异,她记得言耳很内向,怎么参与这种活动?
仔细看还是有端倪。瞧,同手同脚了。陈睛笑了笑,无甚起伏地坐回台下的等候区。
“我是高一(7)班的言耳,为大家带来的朗诵名叫《夜路灯》。”声音透过话筒传遍整个报告厅,清晰、柔软,而冷寂。
稍稍停顿了一下,背得烂熟于心的词就那样轻描淡写地汩汩流出,如她练习的那样。
可站在高台之上,所有的目光都像刀剑,催她挺直脊背,双腿颤抖,也催她勇气全失。她的目光不知该定向何处,她甚至希望所有人都低头看稿……
心理和生理的恐惧,是不能相通的。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荒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