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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安好 ...

  •   刚来现世那会儿,我尚有一颗入世的心。不论是日出日落的自然景色,还是嬉笑怒骂人间百态,我总是喜欢为此驻足停留。

      如果能在小臂上跨个菜篮,装些萝卜鸡蛋啥的,准能成为一位热心的围观群众。

      其实我并不是为了满足好奇心,只是为了转移注意力或是受到些幸福感染罢了。前路迷茫归期不定,让我心里郁郁寡欢舒展不开。这就和“心情不好的时候,出去转转”是一个道理,广阔景色和繁杂生活,总能把我从越发逼仄的内在世界解脱出来。

      因此,除过白天围在山川家附近训练外,从山川家到浦原商店这条路,也成了我常晃悠的地方。空座町的商业区正好建在这附近,虽然远比不上后世的繁华程度,也是附近为数不多商铺林立的街道了。

      在这条商业街上,我算得上是个常客,常年累月的甚至混了个脸熟,路边停留的整见了我都会一副了然的样子,招呼道,“哎呦,又来逛了啊,那个化妆品店今早上来了货车,看样子进新货了。”

      笑呵呵应和一番后,我便轻车熟路跑到店铺门口,和一众姑娘阿姨们一起对着橱窗惊叹。她们赞叹这些商品的美妙,而我权当在逛博物馆,对着货架上似曾相识的商标啧啧称奇。

      偶尔能看见些特别想买的东西,比如软乎乎的坐垫和躺椅,小黑那么喜欢打瞌睡的家伙一定会很中意;精致可爱的糕点,好想带给豆芽菜尝尝;书店里哲学板快,因为怨念被我整得阴气逼人的,过了好些年店员才上架了一本《存在与虚无》。我偷偷翻看了两页便顿觉头痛地合上了,但是我料想这个用来应付乌尔奇奥拉效果一定很棒。

      可惜这些念头都没法实现。

      我的灵体粘性残存,因此没法穿义骸,即使浦原送了我一套,也只能放在角落里吃灰。而且退一万步讲,我也没钱……给浦原打工就混了口饭吃,没给发工资,万恶的资本家简直是在剥削劳动人民。

      我气鼓鼓的说起着这件事时,浦原摇了摇小扇子,清澈双眼满是无辜,语气夸张地说道,“鱼子酱,我们谈钱多伤感情呀,再说了你有钱也花不出去的。”

      “我可以让铁斋帮我买。”

      “但是,买到了你也没法送给他们,现在回虚圈可不太行”,奸商不再晃扇子了,反而用扇面遮住了半张脸,但是微弯的眼角还是暴露了他正在笑的事实,“事实就是这样呀,我也没办法呢。鱼子酱不生气了哈,我这里还有铁斋刚刚做好的萩饼,要不要来一块?”

      ……我伸手拿起一颗整个儿塞进了嘴巴里,赌气似的使劲儿嚼了嚼,红豆糯米香气弥漫,甜软的口感冲淡了不少低落感。

      我不是不想回,是不能回。脑袋里的购物车早都堆满了,我却只能只看不买。

      幸好,我和现世的甜蜜期并不长久。十几年后我变得比浦原还宅,每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最多晚上出门扔个垃圾。

      一贫如洗的境况让我不禁悲从中来,并最终放弃了逛街爱好——对外,我都是这么解释自己为何性情大变不再出门了。顺便附赠一个可怜兮兮的表情,铁斋听完后沉默着摸了摸我的脑袋。

      于是第二天早上,卧室门前突然多出了一盒包装精致的糕点,是街上正火的款式。于是这盒糕点成了早午茶点,我递了一个芥末味道的给浦原,他居然吃得挺开心。

      对于这份心意,我有多感动,就有多愧疚。其实买不到东西这件事根本没有打击到我,不要小瞧我的心理素质好伐,真正让我远离现世的原因另有其事。

      这个世界其实有不少人曾看到我,只不过她们记不得了,这种能力往往只保留在了婴幼儿时期。

      战争结束后,食物匮乏的问题得到了极大缓解,空座町迎来了一波生育高峰。于是最初几年,街上从早到晚都能看见成群的孩童嬉戏玩耍,也常有妇女挑着扁担走过,前后小筐里分别坐着个娃娃。偶尔还有幼儿从筐里探出头来,用漆黑的眼睛瞅着我,懵懵懂懂咬着手指。

      幼儿慢慢学会了走路,有时一手牵着母亲的手,另一只小手指着我嗞哩哇啦说一通婴儿语。我兴奋地凑过去逗他们,有些小娃儿吐个泡泡笑个不停,有些胆小的却嘴角一撇开始哇哇大哭。他们的母亲便会手忙脚乱地抱起孩子,一脸莫名地感慨孩子喜怒无常,突然又哭起来了。

      后来,普遍在他们四岁多开始记事时,这种能力迅速衰退。有时候我在街上看见面熟的小朋友,快乐地摆手朝他们打招呼,那些曾经被我逗笑或者逗哭的孩子们,总会有一天,目不斜视地与我擦肩而过了。

      我问浦原为什么会这样。

      他沉默了片刻,轻轻叹道,“当一个孩子开始接触现实,了解这个世界时,现实会帮他建立思维,而思维引导着他的视线。此后这个孩子,会开始逐渐融入生活和现实,学习和掌握那些为人的技巧。”

      “越是深入现实,人类也就离‘灵’越来越远了……”,浦原声音温润带着些许安慰的气息,“‘灵’这种存在,在成人的眼中只是幻想呢。”

      掩下心里的低落,我细细想了想,皱起眉头追问道,“这种和灵排斥的状态,是不是尸魂界为了保密才搞出来的东西……”,毕竟如果大家都知道死后还有尸魂界可以去,有谁会真正爱惜生命呢,这样死神不得累死,尸魂界人口数目也会爆炸了。

      “这个应该不能赖给尸魂界……”,浦原明显哽了一下,飞速晃起了小扇子表示否认,“而且现世也不是尸魂界造出来的……据我所知,他们是同一时刻出现的。”

      我顿悟了一般立刻点了点头。这个事情我隐约知道一点,尸魂界、现世和虚圈都是一个叫灵王的大佬整出来的,而且后面牵扯繁多,具体细节却不甚清晰了。

      不再纠结于该把锅抛给谁,我仍旧对浦原的理论提出了质疑,“节子都到了说亲的年纪了,还是能看见我呀!而且她还邀请我明天陪着她呢。”

      浦原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微微低头看着我,帽檐的阴影盖住了他的眼神,我只听见他用平稳的声音应了一句话,“嗯,这样啊……有些孩子灵气重。”

      次日,节子的相亲会见如约开办,她躲在屏风后面,让我飘出去帮她看看对方的相貌和行为举止。我干脆坐在屏风上,开始描述客厅的事情发展,滔滔不绝说书一样。

      “近了!近了!春天的脚步走近了!”

      “客厅的门缓缓拉开了,我们的女主人美穗率先走了进来,她笑容满面和蔼可亲,微微弯腰请进了今天的主角!”

      “嗯……?”我的迟疑让屏风下方的节子屏住了呼吸,紧张的气息瞬间散至身侧。

      “这个男人年纪好大!”节子小脸僵硬了。

      “……啊,刚刚那位原来是亲家公!现在进场的才是男主角啊,好一个帅气爽朗的……”,我话还没说完,节子踮起双脚用一双柔软小手拽住我的腰带,手上使劲儿愣是把我从屏风上扯下来了。

      看着她小脸通红,一副羞恼又有些忍俊不禁的纠结样子,我肆无忌惮大笑出声。惹得节子再也绷不住佯怒的神情,赶忙用双手捂住嘴,强行掩下即将溢出的笑声。

      客厅里一派祥和,听他们交谈的内容,应该是这个男孩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偶遇了节子。两人短暂的交流,却牵起了他的心情久久无法平复,依据谈话的线索居然一路找到了女方家里。所以准确来说这次并不是相亲,倒像是登门拜访打听一下情况。

      听到我的转述,节子有点羞赧,仔细想了半天似乎有所得。犹豫片刻后在我眼神鼓励下,终于忍不住凑近了屏风,偷偷向茶桌看去。

      自第一眼起,节子周身的时间仿佛凝滞了一般,长长眼睫毛都快伸进屏风转轴的缝隙里了,却一眨不眨。一束细细的光线射了进来,印在了淡棕色的瞳仁里,让那双眼睛无比剔透地闪着光。薄薄一层红霞就这么从她的脸颊,一路蔓延到了纤细脖颈。

      我绕有兴趣的瞅着情窦初开的小姑娘,颇有种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欣慰感。

      半晌,节子终于回过神来,呼吸逐渐恢复平稳。她蹑手蹑脚向后挪了两步,撤离了屏风,轻轻松了口气,有点不好意思地转过头来对我说道,“鱼子酱,我确实以前见过……”

      我立马凑到她面前,想竖起耳朵听故事。

      “鱼子酱?”她莫名愣了一下。

      “快讲吖”

      “鱼子酱……?”节子越发迷茫,显得有点莫名其妙。

      笑容还不及收起,就那样僵在了脸上。

      “……我在。”

      我看着她越过了我的身体,悄声走进了回廊,四下张望轻轻唤着我的名字,“鱼子酱?怎么说走就走啦”

      “姐,你找的女鬼就跟在你身后啊”,凤治郎指着我,一脸莫名看着节子。

      “都说好多次了要有礼貌,叫鱼子姐姐……”,节子气恼的声音戛然而至,她来不及收起脸上的错愕,转头快步跑到凤治郎身侧,似乎想要寻求支持一样,紧紧抓住了他的手臂,“你刚刚说在哪里?”

      凤治郎再次抬手,指向我,“她在看你。”

      昨日刚下了一场雨,庭院积了小小几汪水,阳光在水洼处反射出一片金灿灿光芒,刺得我几乎睁不开眼。

      回廊上沉寂无声。

      “你们在这里做什么呢?”,美穗缓缓打开屋门走了过来,她温柔拉起节子的手,眨眨眼笑道,“这孩子怎么愣神了,要不要和我进去见见人家?”

      节子不知所措,只是含泪摇头看着妈妈。

      “……不想去?”,感受到节子心不在焉的状态,美穗微微皱起了眉头。

      我胸膛里像是塞了一只疯猫,正肆无忌惮地挥舞着利爪,它的毛皮或许已经被血打湿了,想到那触感便让我一阵窒息。但是容不得我继续发酵情绪,美穗正站在我们面前,等着一个关乎节子一生的选择。

      灵力汇聚于掌心,我轻轻推上节子后背,“傻瓜节子,快去啊。”

      节子踉跄几步,跟上了美穗的步伐,她错愕转头看着凤治郎。

      后者无辜地摊开了双手,表示自己什么都没做,却还是板着脸装出一副小大人模样,“傻瓜节子,快去啊。”

      美穗不赞同地看着凤治郎,仿佛在怪他对姐姐不够尊敬。凤治郎无可奈何叹了口气,瘪嘴瞄了我一眼。

      节子听懂了,她咽下此刻翻涌的心绪,擦了擦眼角,跟在母亲后面走进了客厅。

      ……

      一年后,身着白无垢的新娘出嫁了。依依不舍告别亲人后,在山川家的大门外,她忍不住停下了脚步,回身问着弟弟,“她来了吗……”

      “来了,就在门口和我们一起送你”,凤治郎视线扫过了我。

      “……她还好吗,看起来变了吗。”

      “没啊,多少年了,这家伙衣服都没换过。”

      节子点了点头,又像是想到了什么一般,泛红的眼角带起了一丝笑意。感受到节子情绪变化,凤治郎也松了口气,大大咧咧地嚷道,“是咧,她正气吼吼地瞪我呢。”

      这臭小鬼,就不能和姐姐学学嘛!

      在我和凤治郎互相瞪眼的功夫,节子微微一笑,留恋的看了山川家一眼,伴随着新郎一步步走远了。

      一年半后,节子有了一个女儿。她面色惨白虚弱地躺在病床上,再次轻声问着弟弟,“她在吗,看到宝宝了吗。”

      已经蜕变为少年的凤治郎不由凝神,眯起了双眼盯着我的方向,“她来了,好像在逗小孩玩。”

      美穗听着这两个孩子的对话,眼里带着些了然和沧桑。

      自从看不见我后,节子不甘烦闷过,但是这些强烈的情绪随着时间推移慢慢消退。剩下的悲伤和遗憾,这些漫长细韧的感情混在凡尘生活里,也像是经年石刻一样,渐渐磨损不再锋利。

      后来,节子女儿三岁生日那天,凤治郎告诉节子,他也看不见我了。节子垂眸,失神地看着屋外庭院,轻轻抿了抿嘴角。

      庭院里有风吹过,树叶沙沙,洒在地面的斑驳光影跳跃不停。她怀里的女儿却在这时因为抛丢了手中的玩具,开始发出响亮的不满哼声,并用手扯着节子衣衫,霸道地把她拉回了现实世界。

      “奈奈子,是想要这个木铃铛吗?”节子晃了晃刚从地板上捡起的小玩具,温柔笑道。

      我恍惚间仿佛回到了从前,美穗也曾用这样的神情,哄着她的女儿。

      我们没有历经一次真正的告别,但是我知道,不论从哪个层面上讲,这里都不再需要我了。

      对于她们,能够真正拥抱生活,完整走过一生,这是好事。对于我,也是好事。我贪恋人间烟火,留恋此间,而她们正好给予了我足够治愈伤心的良药。

      可若能有个机会清醒想一想,我总归是要离开的。

      于玄关处告辞后,一个灵魂悄悄走了。

      傍晚归途,斜阳染在天空边缘,微弱光芒悉数融进了大地怀抱。清凉夜风吹过,几只鸟儿飞向远处漆黑山脉,母亲也开始呼唤着她的孩子回家吃饭。

      喧闹的街道逐渐沉寂下来,忽然间,亮起了一片街灯。

  •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或者明天还有一更,顾隐居是大势所趋,狗头保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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