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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Poitiu 小波伊提乌 ...
- 作者有话要说： 历史上的波伊提乌。
477-524。精通语言、文学、音乐、哲学的百科全书式的学者，是承接古典时代和中世纪的重要人物。他奠定了中世纪教育的 ”七艺“ 分类，对欧洲教育界产生了非常深远的影响，可以说之后近千年欧洲的基督教学者都是在波伊提乌制定的教学大纲下成长起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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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异乡的床上，我还是头一回睡得这么好。若非听见楼下传来的琴声，我恐怕能错过今天的早餐。
琴声平静、浪漫，舒缓着这栋房子里的每一个生命。清新、古典，弹奏的是拉威尔无疑了，我放松地这么想着。
温暖但并不晃眼的日光穿过露台，正正好投射在了我床头对面的一堵墙上。目光跟随而去，一刹那，停驻在了一幅我将终生难以忘记的图景上。
是一个怎样的少年啊。
苏格拉底，薄伽丘，歌德，巴赫，海顿，克莱门特，李斯特……
汇集多种语言的文学手稿，已经泛黄皱陈的手抄乐谱，可以追随到两百年前的珍惜善本，成箱成柜的黑胶唱片和盒装磁带。
我撑起身子，上下嘴唇不自禁地wow了一圈看不见的同心圆，一时间被淹没在了无边无际、永不流逝的异度空间。我，找不到词语。
他才？我想，十七八岁？
我简直不敢在脑海里将这么磅礴、浩瀚的东西拼装到一个具象的男孩身上 。
噢，艾利欧…………
你是多么富有的男孩！金银早晚磨损，票据终会破散，但你永远不会有破产之日。不，不，我说的不是你颇具震慑力的小小收藏，那些东西当然价值不菲。我发自内心羡慕的，甚至嫉妒的，是别人永远偷不走甚至一辈子不曾亲眼见过的你的财富。它们在你的神经网络中交通，它们在你的血脉里奔涌，它们在你的心中形成一杆永远不会失误的秤。它们构成了你，艾利欧。
今天的社会永不停歇地向我们暗示欲望和偏见，使人们不自知地从内部束缚住了自己。大多数人都不知道内部铁链的存在，生活在机会琳琅、内心自由的错觉之下。这是世界工业化带来的一代人的精神扁平。想要摆脱它，唯有用扎实的理性主义和人文精神武装身心：它必须建立在经典的、人文主义意义上的解放之上。你很幸运，能够远离甚嚣尘上的浮躁，真正成长于一片厚沃的、有引导的、自由的土地上。
噢，艾利欧，你个不自知的幸运男孩。
我花了点时间把房间里的陈设、书籍细数研究了一番。越是往深里琢磨，越是啧啧称奇，莫名地竟有些恍惚：待完成的书稿，出版商帮我在意大利找的翻译，刚评上的职称，纽约，里维埃拉——欣欣向荣的近况似乎只是某些正在酝酿的真正重要的事情的幻影。我模糊地忆起一些久远的记忆片段，不知在何种场景下，一丝兴奋的火苗还没来得及跳动闪烁便被粗暴地捻灭，而我被留在了无人指路的茫茫黑暗中。
这是阳光可爱奥利弗的另一面？在无人的静谧中杞人忧天？是过去一周过得太安逸了吗？或许安逸成性的生活令我忧惧？在惶惶的不安中我洗了个冷水澡，简单收拾好仪容，挂着 “奥利弗式的开朗笑容” 走下了楼梯。
比丰美的意式早餐更加焕活心情的是家人般的亲密问候。教授夫妇真的太体贴周到了，他们忽略不提昨天我睡过了头错过的晚餐，转而礼赞我休息完全的好气色，其中的巧思和包容让我十分感激。
“是嘛！意大利水土养人，我算是见识到了。”
我刚想问早晨的琴声是哪里来的，被艾利欧有意无意抢了话。“我今天可以带你在周边逛逛，这里很小，骑车用不了两个小时就能逛完。”
当然可以，我心想，但撞见艾利欧漫不经心的目光，想到既然说很快就能逛完，又何必麻烦人家带路呢？于是话到嘴边就变成了：“太好了谢谢，改天也许吧， later。”
一线失望闪过，但只有一瞬间，我不确定。
是伤到他的自尊了吗？我试着挽回：“不过镇上有银行吗？在这期间我想开个账户。”
教授有些惊奇。“来这的住客从没人想过要在本地开个账户。”
没等我回答，艾利欧问：“要我带他去蒙托迪内吗？”目光看向他父亲。
我想他是有心带我四处逛逛的，我不该那么拒绝他的。
“那边暑假期间应该关门了。去克雷马看看吧。”
与此同时，我正努力对付着面前蛋液流的到处都是的溏心蛋。我知道几天前自己才发了恶誓再也不碰“养”在杯子里的蛋，但厨娘玛法尔达一开始就好心替我敲开了蛋壳，也不好意思拒绝，只能硬着头皮吃。安内拉（教授夫人）一定是看出了我的局促，好心替我解围：“再吃一个蛋吧。” 意思是，没关系，别过意不去，手上这个难题且放到一边，重新敲一个蛋吧。她哪里知道我和溏心蛋的孽缘。
“哦，太客气了！我了解自己，如果吃了第二个，就会有第三个，第四个，第五个，然后你们就得把我扫地出门了。” 心理活动：鬼扯，这玩意我怎么可能会吃第二个。
其他人笑笑没当回事，唯独艾利欧颇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我挺意外。他能看透我的伪装和深藏心底的窘迫吗？拜托不要。
饭后稍作歇息，我还是依艾利欧的心愿一起探索了一下周边。七月的里维埃拉阳光炽热，但乡下非常安静，我可以听见我们踩在砾石路上的脚步声。居民午后都进屋午睡了，只有鸟儿和知了偶尔懒洋洋地叫一声。迷迭香的辛辣气味在蒸腾的暑气中愈加浓郁，棕榈叶轻轻摇晃，轻盈的白色亚麻丝巾悠悠地做着自己的好梦。
别墅离海很近，伸出舌头甚至可以感受到海风的咸湿。推开不及腰的小木栅门，走两步便是一片浮动的蔚蓝。这里风浪很小，沙滩白细，最棒的是这里是私人海滩，没有闹心的水上游乐设施，也没有动不动裸泳的奇怪男女。我并不收敛自己对这里的喜爱，艾利欧似乎也乐在其中，这个幸运而不自知的男孩。
穿过一条小径，经过自行车棚，就是艾利欧家的果园，桃、杏成熟的正当时，异常水灵娇俏，石榴也开了一树一树烈焰般的红花。我和顶着烈日专注除草的园丁安喀斯打了声招呼，尽管被汗水腌地睁不开眼，他兴致很高地向我推荐一定要尝尝他种的桃李，保证会颠覆我对这两种水果的印象，我大声向他作出保证，艾利欧替我借了他的自行车。
没铺柏油的野生小径使骑行费力了不少，伴着一次又一次的颠簸，我感受着身下每一个石子、每一颗沙砾传递给我的生活的真实。我骑得很快，海风呼呼地灌进我没扎进腰带里的衬衫，将其鼓成一张饱饱的船帆，艾利欧大笑着超过我，竞赛式地飞速骑行。我紧跟在后面。
一路无话。碧绿的田畦，昏昏欲睡的小店，成排的地中海松树。
无尽的蝉鸣。
当我提出要不要停下买瓶水再骑，艾利欧撇撇嘴然后笑着摇头。他把自行车放倒在路边，走到一个上了年纪的农妇面前，用意大利语轻声说了点什么。我学着他放倒自行车，只不过更小心别刮蹭了车架。待我走近，农妇已经端来了一大碗凉白开，拿给艾利欧。他大口饮下，又递到了我手上。
咕咚，咕咚，我仰起头端起碗大口喝着。水很甘甜，没有什么比这个更消夏的了。还剩下一点，艾利欧撒了一些在手上，抹了把脸，再用沾湿了的手指梳理了下头发。水珠在栗色的鬈发上反射着阳光。
“这里的人平时都做些什么？” 我问。
“不做什么。就等夏天结束。”他答。
“那么，冬天做什么？”
我刚问出这个问题，艾利欧嘴角浮现出不明显的笑意。
“别告诉我，是要等夏天来，对不会？”
他微微眯起眼睛看着我，满意地笑着。 “这里的冬天比较灰暗。我们来这是为了过圣诞，否则这里渺无人烟。”
刚想问他们圣诞期间会做点什么，我忽然意会了艾利欧对此地的形容 “淡漠” 。这里虽然有海，有果园，有别墅，有球场，有泳池，但与其他地方一样，这里没有任何特别。大家做着无聊的事打发时光。换句话说，按照叔本华的说法，在这世上，大多数的人，除了极少数的人，其实只有两种选择：要么庸俗，要么孤独。这个不装深沉真深沉的男孩！
为了逗逗他，我将原来的问题换成了：“除了烤栗子、喝蛋奶酒之外，你们圣诞节在这里还做什么？”
他知道我终于领会了他的意思，绽出一个 “你知道我知道了你知道” 的微笑。于是我们都笑了起来。
“你平时都做些什么？” 我慢慢将谈话转向他。
“也就打打网球、游泳、晚上和朋友一起玩、慢跑、改编乐曲，还有阅读。”
一贯的平淡、疏离的语气，传递出的却是需要慢慢消化的信息量。我自然地想起他房间里的那面墙。
以后他的轻描淡写真该浓墨重彩地去对待和理解。不能把他当成一般的17岁少年那样对待。就当成——小波伊提乌吧！ 我差点被自己的荒谬想法逗笑。
“我一大早也有慢跑的习惯。附近哪里适合跑步？”
“主要是沿着海边的步行道。如果你想看看的话，我可以带路。” 他礼貌地伸出橄榄枝。
我从未和别人一起慢跑过，因为跑的过程中大家难免会相互迁就速度，具体到跑多久、跑多长，又会有更多的妥协甚至不必要的竞争。我自己倒不介意，但对方没准会憋个满肚子不爽，为此事伤感情是大可不必。所以，我模糊地婉拒：“或许吧。Later. ”
沉吟许久，艾利欧最后提议去圣贾科莫，他说登上那里 “死也要看” 的钟塔顶端可以一览城镇风光，往期的住客都很喜欢。
我很愿意去，但时间真的不早了，我得在饭点前把我们的 “小波伊提乌” 安全护送到家。所以，later，艾利欧，later。当然，我只说了一个later，第二个是在心里说的。
我真心地希望将来有一天能和你一起登顶，看看塔顶的风光配不配得上 “死也要看的” 美誉。真心的。但你不知道，我从来不开空头支票——也就是说，我不会做没有把握的承诺，那会比没有承诺更深地伤害到别人。请你理解。
我们的 “小波伊提乌”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