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令]锁空楼》笑扶风

5、灾祸

　　远处山峦尽头，一轮红日渐渐要沉下峰线。诗中曾言，日出江花红胜火，想不到这杏花烟雨的江南，连日落亦有别样的风采，当真是美不胜收。此番出谷，能探访如此美景，品寻常不得见的美食，已不算亏。

　　乌篷船静静地分开河水，河岸边有姑娘糯糯地叫道，“菱角，卖菱角。”

　　菱角本是秋天成熟，初春时节却来叫卖，定是上一个年头生意不好，因而过路的人虽多，却始终乏人问津。但顾湘却没见过此物，只瞧着新鲜。问清了吃法之后，不挑不拣地买了半斤，拎回石阶上与云澹并排而坐，眼睛边盯着远方桃林的动静，手上边用力绞掉菱角的厚皮，把露出的雪白果肉往抱着自己手臂，昏昏欲睡的小人儿嘴里塞。

　　云澹鼓着腮帮子使劲嚼了半天，好容易才咽下去，晃晃脑袋，又无聊地靠着顾湘半梦半醒。顾湘剥得累了，拿起一块完整的咬了一口，只觉得仿佛咬了一口又干又硬的饼，忙皱着眉头呸呸地吐了，把菱角往水里一丢，道：“这人间的东西也不是个个都好的，这么难吃的东西，还好没给主人吃。”

　　温客行是晌午过后乘画舫去湖中岛的，现下天已大暗，却仍没有归来的影子。江湖么，果然走出来便有是非，若说鬼谷是个屠宰场，那么江湖便是个是非场。顾湘虽平日里蹦蹦跳跳，但却也不是傻子。白日里与他交手的痨病鬼，面上不修边幅，囚首垢面，但一双眼却有神的很，手掌粗糙，指间有长时间握剑的硬茧，纵是她没有多少江湖经验，也能看出这个人身手不简单。“你说，主人尾随那个臭要饭的，不会出什么意外吧。”

　　顾湘慢慢悠悠地把最后一块菱角果实扔进嘴里，也不觉得难吃了，一心只戒备地盯着湖中央看。她嘴上虽这么说，内里倒是不太担心温客行的安危的，毕竟她觉得这世上能打得过她主人的也没几个。但温客行临走时特意嘱咐他们在此接应，因而下午东游西逛时，她也不敢过于松懈，时不时便要往镜湖山庄的方向瞥上两眼。

　　等的时间久了，顾湘有些犯困，觉得脑袋一碰枕头就能一觉睡到第二天天亮。昏昏沉沉时，她猛然被一旁的云澹推醒，顺着手指的方向看去，见湖心岛的天空已然被冲天火光映得通红，几个时辰前尚馥郁芬芳的桃林，此刻已全然没了鲜艳颜色。顾湘吃惊地咽了咽口水，莫不是他主人发疯，一把火把人家庄子给点了？

　　不消多时，湖面上便有一艘渔船飞也似的朝岸边划来。站在船头的老渔樵弓着背，微偏着头，嘴上一张一合的好似冲身后的两人不停地骂骂咧咧，手上却没半点松懈，直把沉重的船桨在水里拨得出神入化。方撞了岸，一股子血腥味就扑面而来，那老头子浑身是伤，手上一柄长刀因浸满了血，在夜色下已不复雪亮，显然是刚刚经过了一番殊死搏斗。他回身把一个小厮打扮的少年拉上岸，瞪了一眼船上人道，“你他娘的还是不是爷们儿，能不能麻利点！”

　　顾湘定睛看去，这老渔樵她倒是素未谋面，可跟在他身后的两人，不正是主人心心念念的痨病鬼，和早上那个自称来自镜湖山庄的少年？

　　“你娘的。”痨病鬼回嘴骂了一句，抬手架着这个受伤的老人，并不选择大路，一路踉跄着朝丛林深处而去。跟在身后的少年看得出有些功夫底子，但想是逃得久了，气喘得像病牛一样，怀里抱着个布包，跌跌撞撞地小跑跟在最后，很是吃力。

　　顾湘从怀里的纸兜掏出一把瓜子，看热闹似的磕着，心想这痨病鬼带着个重伤的船夫，后头又跟着个半大的孩子，一老一少两个拖油瓶，跑也跑不快，得是多废物的仇家才追不上呀，这可算是下午得罪自己遭了报应。直至她带着嬉笑与云澹对视了几秒，恍然间才想起，她们的任务好像不是在此等候她家温大善人，而是保护痨病鬼的周全。顾湘用力吸了一口气，遂吐了口中的瓜子壳，急的剁了两下脚道，“快走快走，我们去追上他们。”

　　-------------------------------------------------

　　三个人大约跑了一里地，看见一个破破烂烂的荒庙，便想也没想走了进去。痨病鬼刚铺好茅草，只觉得周身经脉仿佛要断裂般疼痛难忍，忙缩在一尊佛像下，打坐运功。

　　“咳……痨病鬼……咱们还是得逃啊，此地不宜久留……”

　　他话还没说完，胸中血气翻涌吐了口血出来。痨病鬼睁开眼皱皱眉，身上的疼痛让他满头大汗，只能勉强挤出几个字，道：“老子痨病犯了，你带着这娃赶紧走，不用管我。”

　　张成岭跪在二人身前：“不行，你们救了我，我不能丢下你们。若是被爹爹知道我做出这么不侠义的事情，会打断我的腿的。”

　　老渔樵急了，似乎想爬起来，却伤的太重，动了一下，又重重地摔在地上，苦笑一声道：“我说你是不是傻啊，你爹这会儿八成已经死球啦，你还不赶紧自己逃。”

　　然庙门口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个戴着鬼面具的人大步走进来，见这三人穷途末路般倒在地上，猫捉耗子似的放声大笑道：“青崖山十大恶鬼之吊死鬼在此，乖乖地把琉璃甲叫出来，让你死的痛快点！”

　　张成岭咬咬牙，抄起老渔樵的长刀，便向鬼面人扑去。怎奈气势惊人，却实在是一身三脚猫的功夫，来者连动都没动，抬手抽剑与之轻轻一碰，张成岭便被内力震得丢了兵器，整个人向后飞去。

　　鬼面人冷笑道：“想不到镜湖大侠秋月剑，竟养出你这么个废物。”月光下，他的手泛着淡青色的冷光，屈指为爪要下杀手。张成岭年纪尚小，且未经江湖风雨，挨了方才一下已是吃痛得动弹不得。见鬼面人一抓直奔痨病鬼心脏而去，脑子里只想着他爹平日里教导他的侠义之道，遂想都没想，大叫着整个人扑在痨病鬼身前。

　　他以为自己是要一命呜呼了，但闭着眼睛等了许久，却没等来撕裂心肺的一爪。一袭红绸紧紧缠住鬼面人的脖颈，张成岭睁开眼睛，见自己的身前伫着一个身穿黛色长袍的身影，咽喉处布着黯淡花纹，正是白日里于斗笠下救他一命的少年。鞭声大震，被红绸死死缠住的鬼面人无力反抗，鞭起声落便被抽出数米之远。门口一道紫色身影闪过，顾湘一脸天真烂漫地靠在门口，指尖绕起自己的辫梢，笑道：“吊死你个大头鬼。敢在姑娘面前弄鬼，我送你去做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