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妇勤蕾》洪林

4、第 4 章

　　总是说得像只有我上赶着去找勤蕾培养友情似的，现实情况并非如此单调。勤蕾把礼尚往来这一传统习俗贯彻得非常好。她尝试新菜谱成功，会端给我热腾腾的美味；买到十分新鲜可口的水果蔬菜，她会与我分享；秦先生从生意伙伴那收到的礼品，她总能挑出几样送我，她说：“我想你会喜欢这个。” 而她往往是对的，礼物正合我心意。

　　有一天，她带来了一份目前为止我收到的最珍贵最有价值的礼物——她的油画。
　　“不像你的风格呀。” 我看看手里的画，美丽的风景，清新的配色，是我等粗人也能一眼看懂的作品。

　　“是就怪了。” 她笑得眯起了眼睛。“临摹作品，莫奈的《睡莲》。”
　　难怪觉得眼熟。我没有接受过专业系统的美术艺术教育，对名画什么的连一知半解的程度都达不到。莫奈的睡莲，这样大名鼎鼎的画家和画作，倒总是看过听过。

　　技法啊艺术价值啊我都一头雾水。这幅画很美，看着让人心情愉悦，会被吸引，对我已足矣。挂在家里，必定能为居家氛围增添韵味。

　　“想不到你居然会临摹。” 我感叹。

　　“嗯，” 她微笑着点了点头。”年轻时疯狂热衷于新奇深奥的艺术。年纪上来后我慢慢懂了，美就是艺术。“

　　“所以你要改变画风啦？”

　　“我还不能下定论。” 她思索片刻，说：“能重新画画就感觉很幸运。画我喜欢的，想画的，开开心心搞创作。”

　　勤蕾的画在亲朋好友间开始走红。有临摹，也有原创。她挑选出部分成品送人，她说，給人带去愉悦，是艺术的使命。

　　同时，她将一些作品挂到网上出售，订单出人意料地多。名画临摹作品最受欢迎最畅销；勤蕾原创卖得慢，但也能卖出大部分。

　　小事业就这样做了起来。

　　“这几年经济上去了，好风雅者一多，我也能靠艺术混饭吃了。“ 她开心地说。

　　秦先生却大有意见。

　　那天我不幸目睹了这对优雅得体的中产夫妻争论的全过程。

　　勤蕾叫我到她家吃饭。我们早就品尝欣赏批评指正过对方的厨艺。这回她邀我赴宴，却是为评测他人的手艺。

　　他们家的日常新成员，煮饭阿姨。

　　王阿姨新晋上岗，为大显身手引得雇主对她心悦诚服，忙碌一下午，做出一桌子菜。家常小炒，大盘硬菜，慢火煲汤，饭后甜汤，一应俱全。我大快朵颐，吃得无比过瘾。衷心地表示王阿姨请得值。

　　“我也觉得好吃。” 小孩子最容易觉得别人家的饭香。“比妈妈做得好吃。”他大概吃腻了妈妈做的饭菜，尝过王阿姨的厨艺，小恶魔真诚地表示棒极了。

　　“我们都很满意，你觉得呢？” 等王阿姨离开餐厅去休息，勤蕾问起秦先生的看法。

　　秦先生常年在外应酬，吃遍山珍海味，王阿姨的餐桌完全惊艳不了他。他放下碗筷，面色看不出是喜是恶。他对王阿姨的厨艺不予置评，而是问勤蕾说：“你忙得连做饭的时间都没有？”

　　勤蕾愣了愣，放下筷子，严阵以待。

　　“我有自己的事做，的确很忙。所以请人来帮忙分担家务。”

　　“家里的事还不够你忙吗？” 秦先生冷冷地问。

　　“我要画画。” 勤蕾冷冷地答。

　　秦先生的面容没有一丝波澜，仿若面前的不是家庭餐桌，而是上午谈判桌。他说：“画画？能赚钱吗？”

　　啊？他难道不晓得勤蕾的油画定制生意做得风生水起？哦，也许这份收入在大老板眼中算不不上赚钱吧。我只在心中默默吐槽，不敢插嘴。这是别人的家事，外人需遵守置身事外的礼仪。且新闻总有报道，出于姐妹义气管上别人家两口子的闲事的人，收获葬送友谊的后果事小，丢命者亦有之。所以，我必须闭紧嘴巴，做活死人状。

　　“啪地一声，勤蕾用力放下碗筷，说：“赚得不多。”

　　我用眼角余光瞥见，秦先生看了勤蕾一眼，然后呵呵一阵冷笑。

　　“少折腾。我们家不缺这点钱。打理家庭，抚养儿子就是你的职责。你給浩康找辅导老师的事我忘了跟你谈，小学生的课业你这个当妈的都应付不来吗？我记得你也是读过大学的人。帮助儿子完成作业，主要目的是培养家庭亲子关系.....”

　　秦先生长篇大论，蚊子哼哼，像教育儿子一样教训妻子。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但我选择继续忍耐到秦先生愤然离桌。

　　“闭嘴！”

　　伴随着勤蕾愤怒咆哮的，是一双油腻腻的筷子砸到秦先生脸上，成功地令他闭上了嘴。

　　我和浩康都惊呆了。当然，其惊骇程度无法同正面遇袭的秦先生相提并论。他那总是高深严肃的面孔，此时写着四个大字：五雷轰顶。

　　这场晚宴，以勤蕾率先潇洒离席而收尾。

　　第二天勤蕾到我家来喝茶，聊到她和秦先生，我问了一个憋了好久好久的问题。
　　“你干嘛结婚那么早？”

　　她左手端着我泡的茉莉花茶，拿手机的右手不停。客户咨询的提示音不断响起，她忙着回复他们，一心二用地回答我。

　　“那时事业没有起色，我的状态不行，典型的艺术家的痛苦与困境。父母担心我，就帮我物色对象，催促结婚。”

　　她停下打字，抬头盯着我。“他们说，你整天胡想乱想，把自己搞得不开心。结婚吧，结婚后会好的。”

　　我哈哈大笑。“是吗，药到病除了吗？”

　　“艺术没起色，秦先生条件尚可。我就和他交往，然后很快结婚。随波逐流一样，现在回想过去，那时的自己脑子迷迷糊糊，很容易被人左右思想，被推着走。”

　　“结婚后我忙着照顾家庭，生了孩子之后更忙。父母的话在现实意义上是正确的。一旦结婚，人就有了生活琐事鸡毛蒜皮的烦恼，画画是什么？艺术是什么？爱情是什么？那可没功夫再去想了。”

　　勤蕾皱着眉，说完，轻叹一声。

　　早早地结婚生子，使你忙碌，给你满载的凡尘俗事去料理，早早地了却了难能可贵的烦恼。消灭你的意志，遗忘你的梦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