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作多情》梦鹿天鲸

10、第 10 章

　　温昭上次来问诊时，医生给她开了三天的药。到达医院之后，温昭便找到之前给她面诊的医生，咨询发现并无大碍，她便径直前往输液大厅，排队刷卡取药。

　　急诊科依旧是上次来时的样子，匆忙中带着点混乱，人头攒动间，哪怕是熟识的人不经意间走散都难以寻找，更别提仅有过两面之缘的陌生人。

　　大大小小的输液瓶被随意堆方在深蓝色的塑料筐中，透明的液体在瓶身中摇晃。温昭端着药框转身，朝着输液台走。

　　她就是在这时候看见傅斯然的。

　　傅斯然穿着一身白大褂从抢救室出来。
　　他似乎刚做了一次急救，清冷俊美的面上显出一闪即逝的疲惫，他一只手捏着金丝眼镜，另一手轻轻按着眉心，步子迈得很大，正朝着她的方向走。

　　温昭一愣，她身后是安全通道和电梯间，傅斯然应该是要回神经外科去。

　　她惊讶的时间，傅斯然微抬起眼，显然也看见了她。

　　既然已经碰见，此刻再躲人多少显得刻意，温昭面上牵起一抹温和的笑，主动上前打招呼：“又见面了，傅医生。”

　　傅斯然的目光在她手中的输液瓶上停顿两秒，清浅勾了下唇：“来复诊？”

　　“来输液。”温昭抬手扬了扬药筐，“像我这样恢复的差不多的人，还是应该给需要的人腾出位置来，顺便让医生省点心。”

　　傅斯然轻轻抬了下眉梢，眸底染上笑意：“最让人省心的，是遵医嘱的病人。”

　　他没有再提昨天的事，冷不丁转移了话题，“你男朋友不来陪你？”

　　温昭面色如常，似乎并不觉得独自一人来输液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他比较忙。”

　　傅斯然动了动唇，静默片刻后，终究什么也没说。
　　温昭知道他工作必然忙碌得很，也不想耽误他的时间，笑道：“好了，你也去忙吧，我不是小孩子，能照顾好自己。”

　　傅斯然轻点了下头，两人错身远离的瞬间，他脚步微顿，修长的指尖探入口袋，夹着一张名片递过来。

　　“以后如果有什么事，可以找我。”

　　温昭一愣，伸手接过来。烫金名片质感极佳，指腹覆上去略有些粗糙，触到他姓名的地方，微微凹陷下去。

　　她笑了下，真心道：“谢谢。”

　　这一次，傅斯然没再说什么，干脆转身离开。

　　温昭盯着他飞扬的衣摆，片刻才收回视线，将名片放在手提包夹层里，走向输液台。

　　好巧不巧，今天值班的又是上次给她扎针的小护士。现在没有病人需要输液，对方正支着下巴趴在一边刷手机，听见她的脚步声时缓慢地抬起头，看清她的脸后，眼神瞬间亮了。

　　“傅医生刚刚才来过急诊科呢。”她熟练地接过温昭手里的药框，手上飞快地动作着，开口又是不太高明的试探，“你们碰见了吗？”

　　“嗯，刚刚在电梯旁边遇上了，聊了两句。”温昭实话实说。

　　“真是太巧了，从前傅医生半年一年都不来急诊科，自从你出现了，他竟然三天内来了两次。”小护士低头找她的血管，一手捏着纤细的针头，“忍一下哦。”

　　蚂蚁啃噬般刺痛自手背上传来，稍纵即逝便被液体灌入血管的凉意掩盖。温昭正要伸手接输液瓶，小护士便自发从输液台后绕出来：“我送你过去吧，你一个人不方便。”

　　“好，真的谢谢你。”温昭温柔笑笑，口袋里的手机却猛然一震，独一无二的清脆铃声传入耳中。

　　她犹豫了下，还是小心地稳住扎了针的右手，左手绕到右边口袋取出手机。

　　见她这样重视这条微信，小护士好奇又八卦地问：“是谁的微信，傅医生的吗？”

　　温昭垂眸扫一眼屏幕，手机幽幽的蓝光映在她面上，更显得她肤色瓷白，眉眼精致如画。

　　只扫了一眼，她便关上手机，并没有立刻回复。

　　温昭重新抬起眼，像是没有听懂小护士明显的暗示一般，浅浅笑了下：“是我男朋友的微信。”

　　小护士瞳孔因讶然而瞪大，显然没想到她竟然是有男朋友的人。
　　“啊，原来是这样……”她略有些尴尬，之后便不再主动开口，将温昭送到座位之后便走了。

　　温昭看着她的背影片刻，淡淡叹口气。
　　她不是看不出这群小护士误会了她和傅斯然的关系，只不过先前一直没顾得上澄清。

　　睹物思人这种荒唐的错事，她年少时做一次便够了。
　　傅斯然是个优秀而正直的人，她不能以一己私欲束缚他。

　　与她这些年来真真假假纠缠不清的，只有一个沈烨就够了。

　　温昭再次解锁手机，上面还是她没有退出的聊天记录。

　　沈烨：【晚上来家里吃饭，五点我去接你。】

　　他说的“家里”并非他独居的别墅，而是真正的沈家老宅。

　　*

　　输完液之后，温昭立马开车回了画室。她看一眼时间，四点四十多，时间上刚刚好。

　　她简单收拾了一下画室，便收到沈烨的消息。

　　【下楼。】

　　温昭关了灯锁好门，沿着楼梯往下走。

　　花园洋房在老城区的弄堂里，门前的路不算宽，只能通过一辆车，故而沈烨那辆线条流畅的劳斯莱斯停在楼下时，立即便收获了无数注目礼。

　　温昭回画室的时候顺路买了束花，她飞快地躬身解锁车门，从自己的副驾驶里抱着花束钻出来，才出现在低调雅致的黑色轿车旁。

　　驾驶座的门开了，司机下车冲她点了下头，接过她手里的花束，恭敬地替她拉开后座车门。

　　温昭能够感受到周围灼灼盯着她的视线，但早在十年前她便对这种注视见怪不怪，因此面上并未显出半分情绪波动，平静地弯腰坐进去。

　　听见她上车的动静，沈烨却连眼皮也没抬。他一只手支在扶手上，修长的指尖夹着一只钢笔，正垂眸看着手里还未处理完的文件。

　　温昭转过头打量他一眼，识趣地没有开口打扰。

　　车厢里放着轻缓的古典音乐，窗外景致飞速掠过，车却开得很稳，温昭靠在舒适的椅背上闭目养神，困意渐浓。

　　身侧传来“咔哒”一声清脆的钢笔合拢声响，伴随着窸窸窣窣的纸张整理声。
　　温昭睁开眼，看见沈烨不带什么情绪地将钢笔夹在文件夹封面上，随手将文件甩在两人之间的扶手上，半阖着眸懒洋洋地靠回椅背。

　　工作暂时告一段落，但他好看的眉依旧微微皱着，眉眼间蕴着不易察觉的烦躁，似乎就连他自己也没有察觉。他搭在膝盖上的手肤色冷白，手背上的淡青色脉络清晰，五指修长，一下一下轻点着。

　　温昭无意自讨没趣，干脆转回头，不再开口。

　　车厢里便只剩下流淌的音乐声，以及细微冷气逸散的声响。

　　沈家和沈烨独居的别墅不同，坐落在整个桦城出了名的富人区——这里别墅成群，每一幢都拥有上百平方米的院落，由于浔江横贯桦城东西，最好位置的别墅甚至拥有私人港口，可以用来停靠私人游艇。

　　两人抵达的时候太阳已经渐渐落山，整个别墅区灯火通明，远远看上去，仿若建立在水上的恢弘殿宇般大气。

　　司机将两人送到别墅门前，下车替两人开门，将花束重新递给温昭后，自己又上了车独自前去车库停车。

　　沈烨抬步便往里走，直到快走到大门前才想起身后还有个人，脚步停下微转过身，语气漫不经心：“怎么，病的是腿脚，走都走不动了吗？”

　　顿了顿，他意味深长地哂笑，“是那个医生治不好你？”

　　温昭懒得跟他计较，一言不发地跟上他的脚步。沈烨低头看她一眼，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抬手推门。

　　沈家人知道沈烨和温昭今晚要来，保姆早早便在厨房忙碌，听见动静出来迎接，声音听起来惊喜得不似作伪：“哎呀，大少爷终于回来了，这都多久没见，真是个大忙人。周姨给你准备了你最爱吃的虾玉鳝辣羮，快坐下休息一会，我去盛出来端上桌，马上就好。”

　　说罢，她看向温昭，神情含着笑意，“昭昭也来了，你们都坐。”

　　温昭跟在沈烨身后，他穿着一身高定西装，和周姨站在楼梯正前方的空地上，垂下眼拍了下她的肩膀，语气平淡，和他平日里散漫的模样截然不同：“你坐吧，我来。”

　　天花板上的水晶吊灯折射出令人目眩神迷的光晕，那光芒落在他身上，模糊了他凌厉的线条，眼神看上去甚至称得上温柔。

　　温昭记得周姨是沈烨母亲在时便在沈家伺候的，后来沈烨母亲和父亲离婚，他的母亲抛下他远渡美国，是周姨留在沈家继续照顾他。

　　对沈烨而言，周姨算是他半个母亲。

　　然后，沈烨便当真脱了西装外套，慢条斯理地卷起衬衫的袖摆，进厨房端菜去了。

　　周姨见温昭还站在原地，连忙过来接她手里的花：“不像大少爷，回来是回来了，就是两手空空。昭昭实在是有心了，有你在他身边，我们都放心得很。”

　　温昭笑眯眯地把功劳推到沈烨身上：“周姨说笑了，这花也是他托我挑的，他心里记挂着你们呢。”

　　果然，她话音刚落，周姨面上笑意更浓了。她捧着花转身从柜子里拿出一只空花瓶，小心翼翼地把花束拆开插了进去。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楼上便传来有人下楼的声响。

　　温昭抬头看去：“伯母。”

　　来人一身浅色的改良中式旗袍，衣摆是飘逸垂坠的纱，随着她的走动摇曳着露出她纤细白皙的小腿，看上去温婉安静。

　　刑慈遥遥看见温昭，友好地牵起唇角：“昭昭来了。”

　　她身后，沈鸿达一身黑色醋酸唐装，手里拿着一把黑色折扇，冲着温昭点了下头：“沈烨呢？”

　　他话音刚落，沈烨便端着碗从厨房出来。他没有抬头看沈鸿达，低着头将菜摆上桌，随即顺势坐在桌边，语气听不出恭敬：“你找我？”

　　沈鸿达走下楼，手中折扇狠狠一敲桌面：“臭小子，没个正型，你还记不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

　　桌子是大理石做的，扇骨这样一敲动静大得很，温昭隔得远远的都下意识心头跳了一下，沈烨却连眉头都没动一下。

　　他好整以暇地撩起眼皮，唇畔带着漫不经心的笑意，笑意却不达眼底：“我该记得么？那劳烦您告诉我，是什么日子？”

　　沈鸿达气得胸口起伏，他扬起折扇指着沈烨的脸，“你”了好几下，话语却都堵在喉头，愣是一个字都憋不出来。

　　温昭跟着沈烨来过几次，也曾经打听提前了解过沈鸿达，知道今天是他的生日。

　　沈烨和沈鸿达关系不睦，她就算提前帮他准备贺礼想必他也不会收，但作为沈烨的女友，她也没有单独为沈鸿达送贺礼的立场，折中之下只好买了一束花来。

　　终究还是刑慈站出来打了个圆场：“不早了，等了这么久，大家也都饿了。好了，先坐下吃饭吧，边吃边说。”

　　周姨极有眼色地起身，去厨房里将其他热好的菜一一端过来，温昭犹豫了下，还是拉开了沈烨身边的椅子坐下。

　　最后一道菜端上来之后，周姨状似无意地将花瓶摆在桌尾：“这是大少爷和昭昭的心意，花开得真好。”

　　沈鸿达面色微霁，却还是重重冷哼了一下。

　　沈烨眉宇间蕴着嘲弄，没说话也没动作，半晌，他的视线落在温昭身上，像是在讥嘲她多此一举般，鼻腔中逸出一声冷笑。

　　温昭权当听不见。

　　刑慈看见她神色如常，心中不由得多加了几分喜欢。

　　实际上，她起初也看不上温昭，觉得她身份敏感。
　　毕竟，尽管沈家的富裕不需要沈烨牺牲婚姻，丰厚的家底是足以支持沈烨爱娶谁就娶谁最大的底气，更何况他本人手腕也出乎意料的强硬。

　　但如果对方是个私生女，她和沈鸿达心底也得认真思量一番。

　　但五年来，温昭性情恬淡知趣，不喧宾夺主。刑慈看得出，温昭是个识大体懂进退的聪明女人。

　　沈鸿达与沈烨生母商业联姻，两人的婚姻破裂与她有着八成的关系，故而沈烨自她进门以后便与她关系僵硬，和沈鸿达更是冷淡。刑慈心中有愧，再加上沈渡一早便去世了，自那之后，她对待他像亲生儿子一般用心，但这么多年来，收效甚微。

　　沈烨性情自高中起便玩世不恭、桀骜不驯，几乎没人管得住他。

　　但刑慈莫名觉得，温昭可以制得住他，所以时常点名要沈烨带着她回家来。

　　这五年来，倒是也有些流言风语传入她耳中，但晚辈们之间你来我往的爱情游戏，刑慈并不放在眼里。

　　她微笑着抚了抚花瓣，突然想到什么一般：“时间过得真快，说起来，昭昭和沈烨也在一起五年了。”她轻笑，语气带着些促狭，“昭昭，你打算什么时候进我们沈家的门？”

　　温昭一愣。

　　今天分明是沈鸿达的寿宴，被议论的主角却莫名其妙成了她。
　　但表面上是她，真正的主角实际上是坐在她身边的沈烨。

　　沈烨静了两秒，懒淡地笑了下，似乎察觉不到剑拔弩张的气息，语气听起来不甚在意：

　　“早着呢。”

　　温昭面色如常地夹了一口菜，丝毫看不出被当面“拒婚”的难堪尴尬。

　　他没有一口咬死说“不可能”，多半是顾及了周姨的心情。

　　周姨对她的喜爱几乎没有多做掩饰，以沈烨的城府，想要看出来再简单不过。

　　*

　　周姨许久没见沈烨，好说歹说要他留下来住一晚，沈烨不想她失望，最终同意了。

　　刑慈让周姨给温昭收拾出一间客房，客房在二楼，位置正巧在沈烨房间的正下方。温昭洗漱后躺在床上，下意识打开微博。

　　出人意料的，那条短漫微博又多了几个点赞，她甚至因此涨了三个粉丝，有人在她的微博下留言。

　　【太太看我！请问后面还有剧情吗？还会接着更新吗？】

　　温昭盯着这条评论看了两秒，她脑海里回想起那件带着冷香的白色球衣，指尖缓慢地打字。

　　【会。】

　　温昭点击发送的瞬间，屏幕上方弹出一条消息。

　　沈烨：【上来。】

　　温昭眨眨眼，看了一眼时间。

　　【21:36】

　　这个暧昧的时间段，沈烨叫她上去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温昭却第一次有些犹豫。

　　这里是沈烨的家。

　　但与此同时，同样也是……沈渡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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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现在拒婚那么干脆，小心以后求一百次也成功不了哦（阿尼亚式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