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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坠落者 ...

  •   S市山明区城郊有一栋废弃的医院大楼,那里原本是山明区人民医院的旧址,后来因为旧城区改造,医院迁址去了相对繁华的中区,这栋九层高的医院旧楼就被闲置了下来。
      原本据说这栋大楼连带着周围一片近九十亩的拆迁区的土地使用权都被卖给了汤氏企业,要在医院的旧址上打造一个集购物、餐饮、文化、娱乐等功能于一体的大型商业广场。可是等旧城区改造完毕,居民回迁了之后才发现,别说商业中心没有影子,就连旧医院的大楼都还放在那没拆呢。
      周边的居民都觉得奇怪,买下地皮的汤氏地产可是S市内有名的房地产企业,照理说应该不会花重金买了地却不动工。更别说汤氏地产的母公司汤氏企业资金雄厚,很多区的中区都有汤氏企业的商业广场,断不可能出现因为投资失误,资金链断裂而放弃开发这块地皮的情况,但这块地确实就这么闲置了下来。
      医院旧址就放在那儿一直没拆,也没人管,导致有拾荒者把这里当成了栖身之地,在里面生炉搭灶,搞得一团糟。闲散人员聚集多了,免不了就会出现小团体与犯罪行为,为了避免这些小团体持续壮大下去,进一步影响到社会秩序,相关部门曾经专门整治过一回,还给这块地皮周边围上了彩钢瓦围栏。
      后来拾荒者虽然没有了,但偶尔会有Cosplay爱好者把这里当成免费的取景地。而最近直播业兴起,有的主播为了博眼球,也会特地大半夜跑到医院旧址里来直播“撞鬼”。
      多亏了这些主播们的无中生有,添油加醋,汤氏地产闲置这块地的原因在人们口中越传越玄乎,最后演变成了汤氏地产在买下地皮之后,请风水先生看了才发现这里是S市的鬼门关,所有死人的魂魄都要从这里过,早就把这块地变成了鬼地,在这里大兴土木,就相当于是在阎王爷头顶上动土,是要出大事的,汤氏地产这才迟迟没有开工建设。
      周边居民正调侃着“投资有风险,买地需谨慎”,却在某一天突然发现医院旧址周边的彩钢瓦被拆下来了一段,还有些大货车在里面进进出出,看样子是施工方准备进驻了。
      拖了五六年的商业广场终于要开工了?居民们虽然这么想着,但看实际情况,又不太像:大货车进出了几天,似乎是往现场添置了些东西,随后整个医院旧址里就又没动静了。
      与周边居民都等着商业广场开工,自家房产好借此升值不同,那边还想靠着“山明区人民医院旧址闹鬼”来为自己赚人气的主播却是不管,仍旧挑着月黑风高的时候拿着手机翻进医院里开直播。
      虽然大多数人都知道,这种“废弃医院闹鬼”是主播们用来博眼球的噱头,但网友们一向看热闹不嫌事大,几个主要直播夜探医院的主播人气都还挺高,可是谁都没有想到,这群主播中,还真的有这么一个在医院旧址里撞见了鬼的。
      事情说起来还挺玄乎:那天这主播在凌晨一点左右翻进了医院,举着手机做了两个小时的直播“撞鬼”。当然,除了观众打赏的虚拟礼物外,主播在医院内的探索毫无收获。然而在凌晨三点,这个极阴之时,正准备下播的主播却突然出了事——医院内突然出现了惨叫,听声音有男有女,模模糊糊地也不知道是从哪儿传来的,乍听上去特别骇人。那主播被吓了一大跳,下意识地拔腿就跑,结果在楼梯上不知道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直接从楼梯上滚落了下去,摔断了一条腿。
      如果事情到此为止,其实也算不上劲爆,但关键是在那主播拖着伤腿惊慌失措地逃走后,他那还在直播中的手机却被落在了医院里。
      于是直播间内的所有人都看见了那个在医院走廊里的“鬼影”,那个漆黑的“鬼影”,四肢着地,头大身小,看上去像是个正在用四肢爬行的小婴儿。在一片漆黑的走廊里,他很容易就发现了这部正亮着屏幕的手机,婴儿爬了过去,将手机抓在了手里。
      高清的前置摄像头让观众们看见了这婴儿那不同寻常的紫色皮肤以及皮肤上大片的丑陋瘢痕,观众们被他那不像活人的皮肤吓了一跳,纷纷发弹幕询问主播这婴儿身上的到底是特效妆容还是别的什么。婴儿看着屏幕上不断滚动的文字咯咯地笑起来,随后他把手机放进嘴里咬了一口,直播信号也因此突然中断了。
      虽然直播断了,但“山明区人民医院旧址里传出不明惨叫”与“诡异婴儿”的事情很快就在社交网络上传得沸沸扬扬。围观网友分为两方,就这到底是人为炒作还是确有其事吵得不可开交。
      可是到了第二天,有关这件事的讨论却突然消失了,就好像它从未存在过一样,不管网友们怎么搜索,就愣是再也找不到与这件事相关丝毫线索,似乎是从侧面证实了这件事就是人为炒作,导致网友们又为此吵了一天。
      而到了第三天,社交网络上爆出了某部大热电视剧剧本涉嫌抄袭的丑闻,就几乎没有什么人再去关心“山明区人民医院旧址闹鬼”的事情了。
      尽管“直播撞鬼真的撞见了鬼”的事情在网络上平息了,不过还是避免不了的成为了附近居民们茶余饭后的谈资。不过说归说,商业广场似乎是真的要开工了,最近白天进出医院旧址里的车辆明显变多了——虽然进进出出的车就那么几辆——晚上偶尔还能看见医院里亮着灯光,就是不知道是工作人员开会,还是又在闹鬼。
      今天还有住在周边高层的居民无意间看见又有一辆银白色的奥迪A4开进了医馆旧址,车上下来了一对夫妻,男的手里拎了个塑料袋,女的怀里抱了个粉红色的大盒子,两人在医院门口停好了车,就径直地进了医院里。
      看样子,是真的有汤氏地产的工作人员在里面上班了吧。

      丁梦蕊今天一天的心情都很好。
      她觉得自己仿佛回到了刚摆脱向导身份,开始以一个普通人的姿态与赵鑫宏交往的时候,天很蓝,草很绿,花儿很香,一切的事物上都写着快乐二字。周泽楷这个东塔中最大的漏网之鱼已经落在了他们手上,有了他的能力,在“爸爸”的帮助下,丁童很快就会变成全知全能的“神”,她的报复也就快要完成了。
      只是想想,丁梦蕊就觉得痛快得不行,她太快乐了,以至于在进入医院大厅后,控制不住自己地在原地转了个圈。丁梦蕊一边转着圈,一边把装着因为受到赵鑫宏“压缩”的影响,而变得只有芭比娃娃大小的周泽楷的粉红色玩具纸盒举到了面前——她在路上已经看了十几遍,但就是百看不厌——她本想再表达一下内心的愉悦,但最后却只发出了一声尖叫:“不见了!”
      “什、什么?”走在丁梦蕊身前一步的赵鑫宏闻言愣了一下,他转过头,却看见妻子拿着那个粉红色的玩具盒瞪大了双眼,难以置信地咆哮:“他不见了!!为什么?!”
      赵鑫宏赶紧扑了过去,纸盒中的周泽楷果真不见了!
      “怎么可能?!”赵鑫宏慌了神,他并没有撤除施加在周泽楷身上的“压缩”,那么身形只有芭比娃娃大小的他到底是怎么摆脱塑料扎带的束缚,并在丁梦蕊的眼皮底下从纸盒中逃走的?!
      丁梦蕊疯了一般的撕开了纸盒,固定玩偶用的硬纸板从盒子里掉了出来,砸在了地上,纸板上用来固定玩偶四肢的塑料扎带甚至都是完好的,但周泽楷就是不见了。
      “蕊、蕊蕊,这是怎么回事啊?”赵鑫宏看着掉落在地的硬纸板,手足无措地问道。
      “我不知道!”丁梦蕊环顾着四周,“高速交警抽查的时候,我还看过,他就在盒子里。这一路上也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情况,下车时我也撇过一眼,盒子里没有异常,那么就只有可能是在我们进门的这段时间里发生了什么。”
      她说完,十分果断地使用了“冻结”,医院大厅被迅速地冰封了起来,几堵坚固异常的冰墙将左右几处通道全部封锁住了,将这个本就不大的医院大厅彻底变成了一个零下十几度的冰窟窿。
      “出来,快滚出来!”丁梦蕊咆哮着,赵鑫宏站在她身前,绷紧了神经警戒着四周。
      被冻结住的医院大厅里安静异常。
      “蕊蕊……”赵鑫宏突然出声叫她,声音听上去有几分痛苦:“蕊蕊,你镇定一下。”
      仍旧处于愤怒中的丁梦蕊这才回过神,赶紧迫使自己稳定住情绪——她太激动了,强烈的情绪变化影响到了赵鑫宏——她一边安抚着丈夫,一边抖着嘴唇道:“对不起,鑫宏,我镇定,镇定。”
      然而丁梦蕊越想越觉得这事不对劲:被“压缩”过的周泽楷绝不可能从他们的眼皮子底下从封闭的玩具盒逃脱出来,是“制裁”?还是江波涛的“改变”?又或者说,周泽楷其实根本没有逃脱?他只使用障眼法,让他们误以为他逃走了,但他其实还被困在硬纸板上,目的是等他们放松警惕后,再想办法逃脱?
      想到这里,丁梦蕊的目光猛得凶狠起来,她的右脚往地上猛踩一下,下一秒,一根锋利又尖锐的冰棱兀自地拔地而起,直直地穿透了地上那块用来固定玩偶的硬纸板,硬纸板的中间被冰棱戳出了一个大洞,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发生。
      那就是一张普通的硬纸板。
      丁梦蕊不耐烦地啧了一声,结果话音未落,在医院大厅里的其他地方却有了动静。
      ——枪声!
      “蕊蕊!”觉醒为哨兵的赵鑫宏反应极快,枪声刚一响起,他就已经反身扑倒了丁梦蕊,两人摔倒在冰面上,向一侧滑出了两米多的距离。子弹没有击中两人,只是打碎了丁梦蕊先前制造出来的冰棱。
      “鑫宏!在那边!”其实不用丁梦蕊的指示,赵鑫宏也能确定子弹射来的方向,他猛地站起身,径直扑向那根承重柱后,却扑了个空——周泽楷已经不在那了!
      说时迟那时快,赵鑫宏还没来得及摆出惊讶的表情,耳边便又是一声枪响!丁梦蕊下意识地用双手猛拍了一下地板,一圈厚重的冰墙拔地而起,将赵鑫宏围在当中,这才为他挡下了莫名出现的子弹。随后两人一同看向了第二颗子弹射来的方向,那里仍旧没有任何人影。
      接连的两次枪响后,都没有看到周泽楷的踪迹,这让赵鑫宏颇为紧张:“他在哪里?”
      “别慌,鑫宏,把梦魇放出来。”尚且还坐在地上警戒四周的丁梦蕊提醒着赵鑫宏,后者闻言,果断放出了自己精神向导,灰白相间的矛隼发出一声尖啸,它在半空中盘旋了半圈,落在了赵鑫宏肩上。
      丁梦蕊有十成的把握,就算周泽楷的障眼法再高级,也逃不过处于更高维度的精神向导的眼睛。果然,赵鑫宏肩上的矛隼在瞪着血红的双眼环视了一圈之后,猛地振翅飞向半空,然后以一个极快的速度朝大厅内的一角俯冲了过去。
      未等矛隼扑下去,一头纯黑色的狼就从空气中骤然出现,它人立而起,大张着嘴,凶猛异常地咬向矛隼的翅翼。尚在俯冲中的矛隼闪避不及,被咬下了几片翅尖的长翎,它又尖啸一声,打了个转飞回赵鑫宏身边。
      黑狼吐着舌头甩了甩脑袋,堪堪将黏在舌上的那几片鸟羽吐了,它压低着身子,一对金瞳紧盯着赵鑫宏与丁梦蕊,喉咙里滚着愤怒的低吼,整个脊背上的毛也全都炸了起来。
      ——他们已经逼出了周泽楷的精神向导,但却仍旧不见周泽楷本人的身影。
      不得已,丁梦蕊也放出了自己的精神向导,她的花芽虽然是一只没什么威胁力的雪鸽,但是它会飞,周泽楷的黑狼应该无法同时应付两只会飞的精神向导。而事实确实如此:矛隼与雪鸽在空中盘旋一圈,分别飞向了不同的方向——矛隼扑向了黑狼,而雪鸽这是朝着空无一人的角落飞了过去。
      就在丁梦蕊与赵鑫宏分别准备向那个角落发动攻击的时候,第三声枪响了。
      赵鑫宏下意识地又扑向了丁梦蕊,然而那子弹就像是事先计算好了一样,并未打在丁梦蕊先前所坐的地方,而是朝着赵鑫宏扑倒丁梦蕊后的方向射出,直接打在了前者的肩上。他第一次经历这种被子弹击中的剧痛,登时整个人疼得在地上直打滚,眼泪哗得一下就流了出来。
      同样第一次是看见深爱之人受伤的丁梦蕊看着赵鑫宏这样,内心的愤怒瞬间又被重新点燃。她上去抱住了赵鑫宏,一边拼命按着他的肩,试图稳定赵鑫宏的情绪,一边冲着子弹射来的方向大吼道:“出来!滚出来!”
      这一次,消失许久的周泽楷终于出现了。
      ——他从承重柱后踱步而出,慢悠悠地面向两人站定了。
      面无表情的周泽楷漠然地看着眼前的一切,他的身体大小已经恢复如常,但他双腕上有很明显的剐蹭伤,应该是挣脱塑料扎带时留下的痕迹——这说明周泽楷的确受到了赵鑫宏施加的“压缩”的影响,就是不知道他到底是用什么方法摆脱的——而他垂在身侧的右手里正握着一把77式警用手枪,那是白星昨天偷偷留给他的,弹匣容量是九发。
      现在,弹匣里还剩六颗子弹。

      丁梦蕊怒火中烧地瞪着站在承重柱旁的周泽楷,不可抑制的愤懑让她那张漂亮的面庞整个扭曲起来,她赫然咆哮着,霎时间,数根锋利的尖锐冰棱自周泽楷所站的地方拔地而起,气势凶猛异常,让人有些防不胜防。
      好在周泽楷那累积了十数年的战斗本能让他在冰棱尚未出现的时候就已经察觉到了危险,他脚下猛点,急退几步,堪堪躲开了那些冰棱。虽然躲开了来自脚下的威胁,但由于整个门诊大厅都被丁梦蕊所制造的冰层覆盖,周泽楷脚下打了滑,整个人仰面摔倒在冰面上,往外滑出了一截,直到他撞上了墙壁才停下。
      未等周泽楷喘过气,丁梦蕊的下一次袭击就已经迎面而来:锋芒逼人的冰棱自天花板上凝结而出,冰棱根部正在发出令人牙酸的断裂声,眼看着就要掉落下来。周泽楷一时间也顾不上那么多,赶紧旋身蹬住墙壁,让自己又在冰面上滑出了一段。随后他反手撑住冰面,飞快地站了起来稳住身形。而这次丁梦蕊的攻击没有追来,由此可见,她的“冻结”也并不是可以随时无限使用的能力。
      周泽楷心有余悸地瞥了一眼刚刚他所站的位置——那里现在全是碎裂的冰棱残骸,若是他反应稍慢一些,恐怕此刻已经被从天花板上掉落的冰棱扎成了刺猬——他转过头,一对招子盯紧了丁梦蕊与赵鑫宏。
      被子弹打伤肩部的赵鑫宏此时已经从疼痛中缓解过来,脸上还颇为滑稽的挂着几道泪痕的赵鑫宏在丁梦蕊的搀扶下站起了身,他迎着周泽楷往前走了半步,挡在了妻子身前,目光中全是汹涌怒火与恨意。
      名叫梦魇的红眼矛隼已经飞回赵鑫宏的身边,它在与黑狼的缠斗中没有讨到好处,翼尖的长翎又被咬下了几根,就算此刻它拢着翅也能看出翎羽的参差不齐。而那只把周泽楷逼出身形的雪鸽业已化作一团光,回归了丁梦蕊的身体。周泽楷的黑狼则一边呲牙怒目地警惕着两人,一边缓步踱回了主人身前。
      一时间两边都各自戒备着,谁都没有率先出手,整个医院大厅里只剩下三人此起彼伏的粗重喘息声:赵鑫宏是因为疼痛,他肩上的弹伤还在一股股地往外冒血,稍稍动一下就疼得钻心;丁梦蕊是因为许久没有使用这样大范围的“冻结”,一时间精神力消耗得太多;而周泽楷的情况是三人中最糟的,在摆脱感知过载后他的精神状态就一团糟,这几天又没有得到足够的休息,再加上先前为了强行挣脱“压缩”所付出的代价,条条件件都在折磨着他本就疲惫的精神与□□。
      此刻,周泽楷完全是强撑着在与赵、丁二人对峙。
      也许是看出了周泽楷的疲累,好容易就缓过神的丁梦蕊突然抬手发动了新一轮的攻击,不过这一次赵鑫宏配合着她一起动手了——他很清楚,自己的哨兵能力在没有肢体接触的情况下根本威胁不到周泽楷,但他也可以做些别的——赵鑫宏随手拾起地上一根不知是从哪儿来的木棍,咆哮着直朝周泽楷袭来。
      周泽楷本想从旁避开,但周围猛然出现的尖利冰棱又封死了他有可能的所有退路,赵鑫宏的矛隼也异常凶猛地朝他俯冲而来。
      说时迟,那时快!
      守在周泽楷身前的黑狼见状后肢猛蹬,瞬时便爆发出了强大的弹跳力,直跃起近两米高的距离,大张着嘴朝尚在半空中的矛隼猛扑了过去。未料到黑狼还拥有如此惊人爆发力的矛隼在空中振了一下翅,不过它并未飞走,而是掉转身形,改俯冲为擒抓,利爪直直地迎着黑狼的一对金瞳而去,看样子是打算针锋相对,拼个你死我活才算罢休。
      猛兽与猛禽已然打在一起,而周泽楷与赵鑫宏两人之间的较量也正进行地如火如荼——避无可避的周泽楷以手里的77式警用手枪为盾,堪堪挡下了赵鑫宏雷霆一般的当头一棒,随即他猛地从旁一甩,径直而来的赵鑫宏被带得身形一歪,他与丁梦蕊的冰棱形成的包围圈露出了破绽。而周泽楷瞄准赵鑫宏身侧的缝隙,脚尖急点,成功地从包围中逃脱而出,滑到了相对开阔的区域。
      这次周泽楷未等自己站稳,就已然抬手朝着丁梦蕊所在的方向连开两枪——他其实并没有瞄准,但是后者不知情——丁梦蕊被这两枪逼得只能转攻为守,抬手将原本用来袭击周泽楷的冰棱用于了自保。
      周泽楷见已成功逼出了丁梦蕊的第二波冰棱,便迅速回身拉枪,毫不犹豫地对着赵鑫宏扣下了扳机。只可惜这次他也没来得及瞄准,子弹虽然咆哮着破空而去,却只是擦伤了赵鑫宏的小腿,钉进了他身后的墙壁中。子弹也许是擦破了大动脉,赵鑫宏的整个右腿登时血流如注,血液在隐隐泛着蓝光的寒冰之上汇聚成洼,又迅速地凝冻成鲜红的一块。
      赵鑫宏当即痛呼一声,条件反射地蹲下身去捂自己的伤口。不得不说,作为一名哨兵,赵鑫宏的实战素质实在是太过难看:他的各种表现都更加趋向于一个被逼上阵的普通人,而不是一台为了战斗而生的暴力机器。
      从枪林弹雨中摸爬滚打出来的周泽楷心中可没有什么“不乘敌之危”的骑士精神,趁着赵鑫宏正疼得站不起身,他飞快地欺身而上,枪械紧握在手,似是要冲上去对着赵鑫宏近距离开枪。撤去了身前冰墙的丁梦蕊见此情景尖叫出声,也不顾上现在自己的身体情况能不能支撑自己马上发动“冻结”,她双手猛拍地板,强行在赵鑫宏身前又制造出了一堵冰墙。面对骤然出现在眼前的寒冰屏障,周泽楷根本并不慌张,反而更加快速地冲了上去,不过眨眼人就已经到了冰墙之前,他抬脚登上冰墙,猛地一用力,竟是利用反作用力与光滑的冰面让自己转过了方向。现在,周泽楷直冲着丁梦蕊而去!
      意识到自己已经无法躲开的丁梦蕊心中咯噔一下,她已经没有办法额外“冻结”出一道冰墙来保护自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周泽楷扑向自己。
      ——他眼中的凶恶狠绝之光,令人心生畏惧。
      枪响了。
      子弹击穿□□的声音就响在耳边,但丁梦蕊预想中的剧痛却并没有出现,她睁开眼,看到了自己最不想看到的那一幕。先前还抱着小腿疼得眼泛泪花的赵鑫宏此刻竟是挡在了她的身前,而周泽楷这近距离的一发子弹打穿了他的锁骨。
      “鑫宏!鑫宏!”丁梦蕊被眼前这一幕吓坏了,她根本顾不上有枪在手的周泽楷还站在两人面前,她手足无措地半起身,接住了因为疼痛而站立不稳的赵鑫宏,拼了命地帮他按压着前胸的伤口,声音里带着遮掩不住的恐惧与慌乱。
      灰白相间的矛隼也尖啸一声,扇着它那残破的翅翼飞回了主人身边。周泽楷那身经百战的精神向导太过凶恶,赵鑫宏的矛隼尽管会飞,却根本不是它的对手,以至于一直处于下风的矛隼被黑狼咬残了翅翼,甚至差点被拽掉一只腿。
      “蕊、蕊蕊,没事吧?蕊蕊。”疼得涕泗横流的赵鑫宏却只是问她:“蕊蕊,你没事吧?”
      “我没事我没事,鑫宏鑫宏。”丁梦蕊见他这样,顿时鼻头一酸,也哭了起来,她将自己的爱人紧搂在怀里,抬头向周泽楷大声吼道:“你冲着我来!都冲着我来!别再伤害他了!别再伤害他了……”
      周泽楷只是闷声不响地抬手抹了一把嘴角——刚刚开枪的距离太近,赵鑫宏的血溅到了他脸上——他垂眼看着疼得几乎快失去意识的赵鑫宏与紧抱着他恸哭的丁梦蕊,眼神依旧漠然如坚冰。黑狼踱步过来,在周泽楷的脚边乖巧地坐下,它虽然赢了与矛隼的争斗,但身上也被抓出了几道极深的伤痕,只是在黑色皮毛的遮盖下看不清楚罢了。
      “学姐。”许久,周泽楷终于开了口,他的声音很轻,不知道是因为疲累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别拦着我了……”
      周泽楷说完,转身就要走,但正奄奄一息地喘着气的赵鑫宏却突然抓住了他的裤腿,满腹怨怼地咬牙道:“……你别想跑!”
      “鑫宏!”眼瞧着赵鑫宏竟是要在自己身负重伤的情况下强行使用能力,丁梦蕊一下子就慌了神,她忙不迭地扑上去拽住了他。可惜,她反应得太慢,赵鑫宏已经与周泽楷有了接触,而“压缩”的发动只需要一秒。
      只要一秒。赵鑫宏愤恨地想着。只要一秒,这小子又会变成娃娃,蕊蕊会高兴的,蕊蕊会高兴的。
      然而弹指之后,冷眼看着赵鑫宏的周泽楷并未受到“压缩”的影响变得只有玩具娃娃大小,反倒是前者面露讶色,随即他像是被闪电击中一般地猛打了一个哆嗦,疯了一般地甩开了手——赵鑫宏甚至倒退着往丁梦蕊的怀里缩了一些,整个人抖如筛糠,仿佛受到了不小的惊吓。
      不可以使用“压缩”!不可以!如果用了,会有可怕的事情发生!不可以用!
      赵鑫宏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但他的大脑就是这样反复地警告着他,警告着他不要再对周泽楷使用能力,否则真的会有他无法承担后果的灾难降临。他也不知道明明几个小时前这个反叛组织的领导者还像个玩具娃娃一样任他们摆弄,而现在的自己却又如此地恐惧他。
      百思不得其解的赵鑫宏陷入了恐惧与自我矛盾的漩涡中,不管丁梦蕊怎么叫他都全无反应,最后他甚至急火攻心,猛地吐出了两口血来。
      “你做了什么!”丁梦蕊抱着赵鑫宏,满脸泪痕地冲着周泽楷哭喊道:“你对他做了什么!”
      周泽楷对此置若罔闻,只是自顾自地问丁梦蕊:“学姐,在你心里,究竟是复仇重要,还是爱人重要?”
      他这句轻飘飘的问话仿佛是一记重拳,猛地砸在了丁梦蕊的心上:是啊,在她心里,究竟是复仇重要?还是爱人重要?
      丁梦蕊愣愣地坐在原地,泪水从她的眼眶里滚落,划过面颊,最终滴落在赵鑫宏的额头。她似乎已经忘记了,自己当初之所以烧毁自己的共感系统,放弃向导的身份,就是为了赵鑫宏啊。
      赵鑫宏是丁梦蕊刻骨铭心的爱情,她爱了他十几年,愿意为他抛弃一切,自毁前程,当一个普通的幸福小女人。在她的爱情面前,什么哨兵向导,什么异于常人的超能力,全都是不值一提的废物与垃圾,她不屑一顾,也根本不在乎。
      但她现在到底是被什么东西迷了心窍,竟然为了这些她从未放在眼中的废物与垃圾,为了所谓的恨,所谓的复仇,就把自己的爱人卷进来?还让他受了这么重的苦楚?
      ——她甚至还牺牲了她和赵鑫宏的孩子,他们爱情的结晶。
      迷茫又无助的丁梦蕊抱着她的爱人,坐在一地的碎冰中无措地哭泣,而赵鑫宏抬起手,颤抖着帮她抹去了眼泪。
      “蕊蕊,别哭……”他轻声地安慰着妻子,换来的却是丁梦蕊愈演愈烈的泪雨。
      周泽楷没有去管痛哭的丁梦蕊与赵鑫宏,他收回了自己的精神向导,拖着步子走到一旁,从地上拾起了一个灭火器——他现在累极了,精神与□□都已经到了极限,却不能停下——周泽楷踉跄着走到被坚冰封冻的医院大门前,举起手里的灭火器,恶狠狠地砸了下去。
      灭火器被坚硬的冰面弹开,反作用力震得周泽楷虎口发麻,但他却并未停下。周泽楷一下又一下地反复砸着,直到某次他实在是握不住了,灭火器脱了手,砸落在地上发出了一声巨响,又咕噜噜地滚落到了一边,他整个人也被反作用力震得脚下一滑,跌坐在地。
      周泽楷坐在地上做了个深呼吸,随即又撑着膝盖站起身来,脚步不稳地去捡灭火器。他的双手已经在发抖,但周泽楷不以为意,他仍旧执拗地用灭火器砸着冰墙。然而原本纹丝未动的厚重的冰墙此刻却像是脆弱的玻璃,只一下就全数碎裂开来,窸窸窣窣地落在周泽楷脚边。
      “……我要叫人来救鑫宏。”丁梦蕊在周泽楷身后小声地说,她抱着因为失血过多而陷入半昏迷状态的赵鑫宏,低声地自言自语:“停车场旁有一个小门,在后面的住院部。”
      喘着粗气的周泽楷并未搭理她,他顺手将灭火器甩到一旁,跌跌撞撞地往外走,脑子里却只有一个想法。
      ——江波涛,等我。

      江波涛从未想过,自己居然机会可以再次见到“爸爸”,尽管一开始他并没有认出他。
      今天丁童的精神图景里正在上演莴苣姑娘的故事,只是扮演“莴苣姑娘”的江波涛被囚禁在了一个漂亮的茶会室里,而不是除了石头就空无一物的高塔。
      穿着巫师长袍的汤健博刚来到茶会室里时,江波涛还有些惊讶:为什么这位他与周泽楷追寻许久的、涉及多宗案件的幕后嫌疑人会出现在丁童的精神图景中?
      直到丁童扑进汤健博的怀里,亲昵叫他外公,江波涛这才反应过来:既然汤健博是丁童的“外公”,那么他就是作为人工向导的丁梦蕊的“爸爸”,同样也是那位带给江波涛梦魇般难以磨灭的童年阴影的“爸爸”。
      “……这不合理!”江波涛猛地站起身,打翻了手边的红茶杯,琥珀色的茶汤浸湿了桌布,他难以置信地指向坐在长桌那一边的汤健博:“你怎么会是‘爸爸’?你们的年龄都对不上。”
      ——在江波涛仅存的模糊童年记忆里,“爸爸”应该是一个五十岁左右的中年男人,现在过去了近二十年,他至少也应该有七十多岁了。汤健博看上去也不过是五十岁刚出头,怎么可能会是差点毁了他一生的“爸爸”?
      汤健博饶有兴趣地看着满脸震惊的江波涛,后又嗤笑道:“只要拥有对应的能力,时间都可以发生逆转,年龄对不上又算什么?”
      乍听见如此阴阳怪气的暗讽,让江波涛免不了的愣了一下,他直直地盯着汤健博看了一会儿,随即斩钉截铁地道:“不对,你不是汤健博。这副外貌虽然是汤健博的,但进入这里的意识绝对不是。”
      是丁童刻意改变了“爸爸”的外貌吗?江波涛想着,转头看向了丁童,而面对他狐疑的眼神,作为整个精神图景的主人,正快乐地吃着布丁的丁童只是眨了眨眼,显得分外无辜。他那庞大的精神向导趴在一旁,三个头中的狮子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像一只正在晒太阳的猫科动物。
      江波涛很快就自我否定了这个想法:从动机上来说,心思单纯的丁童并没有刻意改变“爸爸”外貌的理由——毕竟莴苣姑娘的故事里可没有会说话的兔子——那么就是说,“爸爸”也许一直是以汤健博的样子出现在丁童面前的,以至于他的意识在进入丁童的精神图景后,仍旧维持着汤健博的外貌。
      他是用了什么办法变成了汤健博吗?是整容?还是附身?真正的汤健博又去哪儿了?江波涛越是深入思考,疑问就越多。
      而汤健博觉得江波涛瞪着自己几度欲言又止的样子有些好笑,于是主动开口解答了他的疑惑:“是‘窃取’,我窃取了他的存在,名为汤健博的灵魂早就消失了,现在只有我才是‘汤健博’。”
      假冒的汤健博说着,慢条斯理地拆开了一包砂糖,将糖粒全数倒进了自己的红茶杯里,颇为欣慰地道:“73,你还能记得‘爸爸’的样子,‘爸爸’很开心。”
      就算有了心理准备,但在听见“73”这个代号时,江波涛仍旧控制不住地打了个哆嗦,他抖着嘴唇,说不出任何的话——若是换做其他人,他早就妙语连珠地反讽回去了,但此刻面对“爸爸”,如鲠在喉的江波涛就是张不开嘴。
      他在畏惧。
      由“爸爸”与白房子带给他的童年阴影不是只凭几句安慰、几句勉励就可以被开解,被遗忘,最终消散于无形的。而江波涛刻意模糊自身记忆的后果,就是当这段往事以“历史重演”的方式被他重新想起时,所带来的无穷无尽的精神折磨。
      “……这些都是你安排好的吗?”江波涛跌坐回扶手椅里,眼神怯怯地不敢再直视汤健博,只是盯着长桌上的一篮子甜甜圈:“从放任鬼婴杀死孟平开始。”
      “嗯……事实上还要更早。”用茶勺搅匀了砂糖的汤健博优雅地抿了一口茶汤,脸上露出了惊叹的表情,看来他对这杯美味的红茶十分满意,随后他放下了茶杯,接着道:“如果那天你和你的搭档也在东塔里,随后就不会有这么多的事,也不会死那么多的人了。”
      “那倒是我们的错了?”江波涛一边说着,一边从篮子里拿了一个甜甜圈——那是一只表面洒着五彩糖针的巧克力釉面——这是他第一次在丁童的精神图景内进食,只是很可惜,这个甜甜圈没有任何味道,而且又硬又干,难以下咽。江波涛只咬了一口,便把它放在一旁了,他仍旧盯着桌上的某个点,并不去看汤健博:“我们只是在完成工作。”
      “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汤健博笑笑,“你很出色,是我最优秀的‘向导作品’之一。”
      “‘向导作品’?我在你眼里只是‘作品’么?”江波涛抬眼乜了汤健博一眼,又飞快地避开了与他四目相对。后者却大笑起来,仿佛他刚刚说了个天大的笑话似的:“‘作品’、‘实验品’、‘小白鼠’,看你喜欢哪一个?”
      江波涛不说话了。
      倒是汤健博开始自顾自地继续往下说着:“东塔内所有的人工向导都是我的‘作品’,我研究了大半生的‘哨兵与向导’,而越是研究,就越觉得上天不公平。为什么只有‘哨兵’与‘向导’可以拥有神乎其神的超能力,明明所有的人类都有精神元,可偏偏只有极少的一部分脱颖而出?你有想过这个问题吗?73?”
      “别用那个数字叫我!”江波涛咬牙切齿地道:“我有自己的名字!”
      “好吧好吧,”汤健博状似无奈地摆了摆手,咧嘴嘲笑道:“江波涛,你怎么现在才到叛逆期?”
      “你管我什么时候叛逆期,你这个老不死的杀人犯!有本事你把我也杀了!”很明显,江波涛在试图激怒汤健博,但后者似乎是看出了他的把戏,并不上当:“别耍心机了,这里是童童的精神图景,我们作为‘客人’只能听从他的安排。而且我也不会杀你,万一之后童童发生了什么意外,我还需要你来保护他呢。”
      “想都别想。”江波涛的怒目切齿,换来的却是汤健博的一声冷笑:“这可由不得你。况且向导存在的意义,本就是为了哨兵牺牲自己。”
      “就算牺牲,我也只会为了,我,的,哨,兵,牺牲。”江波涛直视着汤健博,郑重其事地说。许久没有说话的丁童突然开了口:“那,大哥哥,你还会保护我吗?”
      江波涛转向丁童,飞快地脱口而出:“不会,你又不是我的哨兵。”
      “那、那我可以变成大哥哥的哨兵吗?”丁童眼里闪着期待的光,但下一秒,这光芒瞬间被江波涛无情地浇灭了:“不可以,你永远都不会变成我的哨兵。”
      丁童瞬间因为这句话耷拉下了嘴角,他闷声将盘子里的最后一点布丁塞进嘴里,嚼着嚼着,丁童突然猛地哭喊出了声:“我最讨厌大哥哥了!!”
      话音未落,丁童就从房间里消失了——他离开了自己的精神图景,而被他邀请进入的汤健博也在逐渐的消失。
      离开前,汤健博轻笑着对江波涛说:“这由不得你。”
      汤健博彻底消失在了空气里,现在“莴苣姑娘”的监牢里又只剩下他一个人了,江波涛左右看了看空荡的房间,轻声自语——
      “我只会为了我的哨兵牺牲。”

      生气的丁童原本打算这几天都不搭理江波涛的,但等气过了,他又实在忍不住地想去精神图景里找大哥哥玩。
      苦恼的丁童询问了自己的外公,汤健博告诉他,这是他作为哨兵的本能,是很正常的事情,让他不必克制自己。结果还没等丁童开开心心地去找江波涛,汤健博倒是先拦住了他,声色俱厉地要求丁童只能在完成每天的训练后才能去找江波涛玩——毕竟,他的肃清计划实在等不起了。
      心理年龄只有七八岁的丁童哪儿懂得这些,他对外公约束自己玩耍的事情生着闷气,脸上又不敢直接表现出来,只能闷闷不乐地在汤健博的指导下进行着哨兵训练。
      在汤健博的刻意“转移”下,丁童现在几乎拥有东塔内所有哨兵与向导的能力,理论上已经是最接近于全知全能的“神”的存在。但他现在智力未开,对自身拥有能力的理解都尚且不足,更别说随心所欲地把它们运用在实战中了。
      深知丁童只有三个多月寿命的汤健博迫不及待地在他可以召唤出精神向导后,开始对丁童进行训练。汤健博明白,丁童的情况过于特殊,哨兵训练营那一套循序渐进的训练方法根本不适合他,对于时间有限的丁童来说,似乎也只有高强度的反复训练才能让他在短时间内掌握自身所拥有的能力。
      但这样的训练只进行了半天,丁童就哇哇大哭着说什么也不肯再训练了:汤健博太过苛刻,他累得不行,实在不想再继续下去。
      面对丁童的撒泼打滚,汤健博就算再气、再觉得他不成气候也没有用:丁童的精神向导就在他身后看着他,体型巨大的奇美拉带给人的压迫力十足——那终究是神话中的怪物——就算是汤健博,在奇美拉那三个怪物头所带来的强大威压下,也不得不低头妥协。
      ——颇为戏剧的是,丁童给自己的奇美拉起了一个与其怪物外表极度不符的可爱名字:蛋糕。
      可以快乐偷懒的丁童迫不及待地进入了自己的精神图景,他原本其实已经做好被江波涛冷脸相待的准备了,毕竟这几天他一直都是这样。
      可这一次,江波涛居然对他笑了,他笑得温柔又和煦,就像他第一天来到精神图景里陪他玩时那样。
      喜出望外的丁童还在江波涛的要求下,把自己的精神向导放了出来——他只是单纯地觉得大哥哥能够陪他玩真是太好了,并没有去细想江波涛提出这一要求的动机。
      当江波涛看到丁童的精神向导居然是一只神话生物时被吓了一跳,不过他很快就镇定了下来,伸手摸了摸这只体型庞大的奇美拉。而丁童的精神向导就像他本人一样亲近着江波涛,它趴下身,三个头都闭上了眼睛,任由江波涛抚摸,三个头中的狮子甚至还发出了猫咪一样的呼噜声。
      他们随后又玩闹了很久,一直玩到丁童觉得有些累,想回归现实睡觉的时候,江波涛却还意犹未尽地拉着他继续玩耍。
      “大哥哥,我好累哦。”丁童揉了揉眼睛,嘟着嘴撒娇道:“童童想睡觉。”
      “可是大哥哥还想玩诶。”江波涛撑着下巴,颇为苦恼地思考着,然后他恍然大悟地说道:“那童童要不要直接在这里睡觉。”
      “啊?”丁童歪了歪头。
      “童童可以就在这里睡觉,睡醒了我们还可以继续玩啊。”江波涛笑眯眯地说。
      “这里可以睡觉吗?”丁童有些疑惑地问。
      “当然可以啦,大哥哥每晚都在童童的世界里睡觉呢。”江波涛答道,“这里可舒服啦。”
      “嗯……好吧。”丁童在江波涛期待的眼神中用力地点了点头,“但是童童不想玩莴苣姑娘的故事了,这个故事好无聊哦。”
      “那我们来玩杰克与魔豆的故事吧!”江波涛说,“童童听过这个故事吗?”
      “听过!之前爸爸给童童讲过!”丁童点着头,“杰克种下了一颗豌豆,结果第二天,豌豆就长成了一颗好高好高的豆茎,然后杰克顺着豆茎爬呀爬呀,一直爬到了天上!”
      “那我们来种豌豆吧。”江波涛的脸上始终带着灿烂的笑容,“这样等童童睡醒了,豌豆也就长大了,哥哥就可以和童童一起顺着豆茎爬到天上玩。”
      “好!”丁童话音刚落,周遭的环境便马上发生了变化,囚禁莴苣姑娘的高塔消失了,森林也消失了,两人的面前只有一望无际的辽阔平原。丁童的手中还出现了几颗豌豆,他与江波涛一起在地上挖了个坑,将手中的豆子埋了进去。
      在他们种豆子的时候,丁童的奇美拉就甩着自己的毒蛇尾巴,围着两人直打转。
      两人种完了豌豆,丁童又变出了一床毯子与好几个柔软的抱枕,江波涛贴心地将抱枕堆叠起来,搭成了一个临时的床铺。奇美拉绕着床铺走了两圈,一下子趴倒在了一旁,似乎它也困了。丁童伸手拍了拍自己的精神向导,然后他舒舒服服地枕上了奇美拉的肚子,抓着毯子的一角对江波涛说:“大哥哥要看着豆子哦,如果它长大了,大哥哥就要叫醒童童,我们一起去天上玩。”
      “好。”江波涛微笑着给丁童拉了拉肩上的毯子。丁童和他的精神向导很快就睡着了,彼时阳光正好,风清云淡,丁童沉睡着,微勾的嘴角似乎表示他做了个美梦,江波涛转头看向了一旁。
      即将捅破天际的魔豆正在萌芽。

      一开始回归的五感是听觉,江波涛听见了心电监护仪发出的机械声,还有周遭数台机器工作的声音;紧接着是嗅觉,空气里沉淀着难闻的消毒水味道,房间里似乎很久没有换入过新鲜空气了;最后是光,那光若隐若现的,看不透彻。
      江波涛在朦胧中挣扎了数次,终于缓缓地睁开了眼睛。映入眼帘的是重症监护室的天花板,他转了转眼珠,看见了围在周遭的数台医用监护仪与正在将葡萄糖注射液输送进他体内的输液管。除此之外,江波涛暂时没有看见其他人。
      ——他耍的小聪明成功了。
      江波涛撒了谎,他之前教给丁童的,并不是召唤精神向导的办法——而是“制造”。
      被召唤出的精神向导是其主人精神的具象化,它的各种状态都会实际地反映主人目前的精神状况。而由潜意识刻意制造出的精神向导却不同,为了维持自身的存在,它每时每刻都在消耗主人的精神力,直到被收回或者将主人的精神力消耗殆尽。
      江波涛猜到“爸爸”在丁童拥有精神向导后,会迫不及待地对其展开训练,一边进行训练,一边维持精神向导的存在会消耗掉丁童大部分的精神力,随后他又故意让丁童放出精神向导一起玩耍,消耗掉另一部分。
      他原本以为这样的消耗计划会持续几天,结果谁承想,丁童所制造出的精神向导是一头庞大的奇美拉,为了维持自身的存在,它对丁童精神力的消耗无疑是巨大的,这相当于在无意中帮了江波涛的忙:他没有猜错,耗费了大量精神力,又在自身精神图景内陷入沉睡的丁童疲惫至极,果真无法再困住他的意识。
      ——江波涛成功地从丁童的精神图景里逃了出来,回到了自己的身体里。
      长久的意识剥夺,让江波涛对自己的□□有了一种陌生的感觉,他在床上躺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地找回了自己的四肢。随后江波涛拔掉了鼻氧管和心电贴片,撑着床铺慢慢地坐起了身,仅仅是这一个简单的动作,就让江波涛觉得头晕目眩,几欲呕吐。
      ……大概是低血糖。
      江波涛揉着眉心,在心底这么安慰着自己。
      不过现在可不是低血糖的时候,江波涛撑着脑袋坐在床上左右看了看,这间重症监护室里除了他,似乎确实没有其他的人。
      这是个好机会。
      江波涛提了口气,伸手拔掉了输液针,他也不管手背上的针孔是不是正在流血,直接掀开被子,下了床。双脚踩上地面的感觉过于不真实,没等江波涛反应过来便已经脚下一软,整个人直直地朝前扑倒下去,直接在地板上磕到了膝盖,顿时就疼得他呲牙咧嘴起来。
      更为要命的是,在摔倒时他条件反射的动作拽倒了一旁的心电监护仪,而在电线的纠缠下,心电监护仪又带倒了一旁的其他几台医用监护仪,几台机器纠结着摔砸在地,发出了巨大的声响。
      该死!眼角缀着泪花的江波涛咬了咬牙,强撑着站起了身,他得趁着其他人——特别是汤健博——被这动静吸引过来之前赶紧逃走。可他确实没有什么力气,在踉跄着走了几步却一直摔倒后,江波涛只能顺手从空床边抓了一只输液架当拐杖撑着自己继续前行。
      在离开隔离区前,江波涛看到了一旁的药柜上有几袋葡萄糖溶液,一时间也顾不上许多,随手抓起几袋,咬开一角便大口地啜饮起来。
      所幸,那扇厚重的钢制隔离门并没有关上,江波涛得以顺利地从重症监护室离开了。他才走出了不到三十米,却已经疲累到了极点,江波涛不得已停下了脚步,撑着输液架站在原地稍作休憩,而在这时他似乎听见了枪声。
      那枪声很近,就在不远的地方,虽然不知道开枪的人是谁,但江波涛的呼吸却因此骤然地急促了起来,他在心底祈求着那枪声是代表着周泽楷来接他了,他的哨兵来接他了。
      不知道是心理原因,还是他喝下的那几袋葡萄糖溶液起了作用,江波涛喘了两口粗气,觉得自己又有了力气,重新拖着步子往安全通道走,他迫不及待地想要回到周泽楷的身旁,以至于根本顾不上其他。
      安全通道距离他现在所在的位置并不远,只有五米左右的距离,而这五米江波涛足足走了近一分钟。在这一分钟里,枪声又响起了两次,同时他还听见了从安全通道里传来了汤健博的声音,他似乎正在和其他人说话:“怎么会有枪声?你们谁去看看,还有刚刚楼上是怎么回事?”
      他在楼下!意识到这一点的江波涛捂住了自己的嘴,克制着让自己尽量不要发出太大的喘息声。听声音,汤健博似乎就在楼下,他不能冒险下楼,现在唯一办法就只有往上走。为了避免发出声响暴露行踪,江波涛把作拐杖用的输液架留在了安全通道的门后藏好。
      这里是六楼,他不知道楼上还有几层,但是他得离开这里。江波涛蹭着墙一步步地挪上了七楼,安全通道里已经传来了有人上楼的声音,他捂着嘴蹲在七楼到八楼中间的平台上,一边稍作休息,一边侧耳听着楼下的动静。
      安全通道内的脚步声只响了一小会儿,就转出去了,江波涛稍稍安心了些,扶着墙站起身,继续往上走。他刚走上八楼,就听见了楼下汤健博暴怒的咆哮:“怎么回事!他去哪儿了!童童呢?怎么就让他跑了?!去找,把他找回来!”
      嘻,老子在这儿呢。江波涛扯了扯嘴角,露出了一个恶劣的笑容,他又有了些力气,可以不用蹭着墙壁行走了。
      不远处又接连响过了三声枪响,江波涛蹒跚着走上了十楼,安全通道在这里已经到了尽头,透过门上的透明玻璃条,江波涛看见外面已经是天台了。
      安全通道里响着嘈杂的脚步声与孩童的哭声,很明显是有人在往楼上走,他们上行的速度很快,江波涛别无选择。
      通往天台的门没有上锁,江波涛没花什么力气就打开了它,门外是刺目的阳光与狂啸的寒风。只穿了一身病号服的江波涛控制不住地打了个哆嗦,他迎着阳光跌跌撞撞地往前走。江波涛站在天台的边缘往下望,楼下是医院的天井,也许是因为许久没人打理,天井里的树与草全都枯黄了。
      汤健博来得很快,他带着哭泣的丁童与其他的一些什么人冲上了天台,他站在门口,看着站在寒风中摇摇欲坠的江波涛,一边喘息,一边嘲笑道:“江波涛,你没地方跑了。”
      江波涛勾着嘴角冷笑一下,他已经在楼下瞥见了一道自己再也熟悉不过的人影。而汤健博却只看见江波涛缓缓地转过头,此刻他最完美的“向导作品”之一正逆着冬日的暖阳,向他比出了一个中指。
      然后江波涛眼也不眨地跳了下去。

      周泽楷只觉得自己仿佛又回到了九岁那年,他觉醒力量的那一天。
      那一天,他的妈妈就像此刻的江波涛那样,摇摇欲坠地站在天台边缘。周泽楷在瞥见天台上江波涛身影的一瞬间,便疯了似的扑了过来。
      觉醒力量那天所发生的一幕幕在周泽楷眼前疯狂闪过,他看见那天他的妈妈站在天台边,穿着一件适合春天穿的红裙子,带着对他因公殉职的爸爸的爱,义无反顾的从楼上跳了下来。
      那天周泽楷就在楼下,他呆呆地看着母亲从楼上坠落,她坠落在地上,开出了一朵血红的花,周泽楷却什么都没做,也什么都做不了。
      而周泽楷记忆中母亲从高楼坠落的身影,与此刻正在坠落的江波涛重叠在了一起。
      他们都是深爱着他,他也深爱着的人,周泽楷怎么能够眼睁睁地看着他们用同样的方式残忍的永远离开他。更何况他现在已经不是什么都做不了的小孩子了,他现在是强大的哨兵,是特殊的多能力者,他熬过了失去向导的痛苦,他突破了自己的极限,他一定可以。
      他可以!可以!可——
      “不————!!”
      周泽楷那撕心裂肺的叫喊没有起到任何作用,江波涛就在他的面前坠落,开出了一朵同样血红的花。
      ——他还是什么都做不了。
      不管怎么拼尽全力奔跑却仍旧晚了一步的周泽楷仿佛被一道闪电劈中,他直直地跪倒在地,难以置信地看着面前趴倒在一片血红中的江波涛,泪水不受控制地从眼眶中汹涌而出。他抖着双手,扶上了江波涛的肩,而后者就这么安静地躺在地上,全无声息。
      满脸泪痕的周泽楷温柔地将江波涛搂进怀里,他小心地抱起他的爱人,如同对待易碎品那样轻柔地抱着,在几声颤抖的哑哑后,便是歇斯底里的悲恸。不知道为什么,他的脑海里突然闪过那个预知梦般的诡异梦境中,陌生男孩诅咒般的低语:“蝴蝶从天上掉下去了,蝴蝶死了,我也死了。”
      蝴蝶从天上掉下去了。
      蝴蝶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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