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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8、第 88 章 ...

  •   榭淮此前来去匆匆这次才有心注意观察此院落。占地开阔花木繁多,细观一枝一叶都被刻意打理过。榭淮步下长廊走入其中,见脚边所铺皆是纯白剔透石子,其上有如水的纹路。“皦玉池?”
      飞花给榭淮指了栖梧的住处,榭淮一回首仿佛又见秋蛩院,桐木的屋舍立于砂海之中,却比陆舟还要沉稳大气。
      飞花在一旁轻声提醒道:“都是假的。”
      榭淮点了点头,是的,没一处不像秋蛩院,也没一处是秋蛩院。
      二人穿过白砂石走到屋舍近前,屋舍建于山石之上近看更显高大,步上的石阶巧妙地藏在两侧草木之中,足见修建此处之人的用心。廊内开阔有风,榭淮眯着眼睛将院落各处尽收眼底,想若是月明之夜凭栏而立应是能体会得羽化登仙之感。可今日有一人居中而跪,虽跪得笔直不失风骨,却也突兀坏了意境。

      白舒长见榭淮来了很是高兴,刚要上前这才想起自己还在罚跪,便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道:“你来了。”
      能让他心甘情愿受罚的不作他想,榭淮轻声道:“栖梧在里面吗?”
      白舒长点了点头却也不敢起身,仍旧老老实实跪在原处。
      榭淮见门大敞着便走了进去,里面静悄悄地只有细微的风声。栖梧斜倚在紧里近窗前的一个矮几上,室内一应使用像极了堆雪阁。
      榭淮走到他近前跪坐下来轻轻唤了一声,可是栖梧仍旧蹙着眉并没有醒来。榭淮见他手肘旁放着一个翡翠碗,莹泽细密,并非如今流行的琉璃仿品,碗中是已经凉透的药。榭淮端起闻了闻是活血化瘀一类的,这才注意到他松散的衣襟下,精瘦胸膛上有一掌印,是昨日江唤行留下的。
      榭淮忽然觉得不知能同栖梧说什么,放下药碗便要离开。栖梧忽然睁开双眼,于此时门外传来怯懦的一声“师兄”。
      榭淮见栖梧瞳仁都有一瞬缩紧了一般,犹如梦中强行醒来很是混乱。他强硬着开口,声音暗哑,“阿白,你进来。”
      榭淮听门外窸窸窣窣一阵,白舒长一瘸一拐走了进来。
      不待那第二声“师兄”叫完,栖梧突然一掌拍于桌面气力横扫而出。榭淮抢在那玉碗四分五裂之前端起下腰,白舒长身后的门也“嘭”地一声紧紧关合上。
      栖梧在那一声声“师兄”中,低沉坚定地道了一声,“滚”。

      榭淮见过栖梧或悲或喜或痴或患,但没见过他纯粹的恼羞成怒。白舒长见此原地又跪了下去,栖梧并不抬眼看他,道:“连你也学会逼我了。”
      白舒长摇了摇头却一字也不敢否认,只听门外那人先前还软语相求,后来便开始气急败坏,对着紧闭的房门又踢又打,“师兄,父皇召我进宫去呢。我一定要拿下这次赈灾的差事,你会帮我对不对。”
      门外那人闹了半晌见屋内毫无声响复又苦苦哀求,栖梧一直无动于衷置若罔闻。只听到他说自己脖子特别疼,现在伤口还在流血时,榭淮见栖梧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阿白……”
      “师兄!”
      “你随着他……照顾他周全。”
      白舒长怔了怔,最终仍是应了下来,打开门出去了。

      喧闹散去室内又只余风声,偶有一阵蝉鸣入耳,榭淮所见所感都不能不让他想起大泽。
      “对不起。”
      “对不起。”
      同时出口的道歉更疏远了彼此的距离,榭淮语塞,栖梧片刻后道:“可否让我再见他一面?抱歉让你们产生误会。”
      榭淮赶紧摆了摆手,“是我仓促间没顾及他,我会同他说明的。唤行哥哥不是不明事理的。”
      栖梧听完沉静地道了一声“好”。
      榭淮窃着他神情有些犹豫,最终仍开口问道:“二皇子同你,同大泽……”
      栖梧沉默着,这些本不应牵扯到榭淮,可如今却把榭淮卷入其中。
      “他七岁入大泽,同我在秋蛩院中修习,是我……师弟。”栖梧说完,觉得这解释好像搪塞一般,看着榭淮又道:“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他似是有些难以启齿,最终吐露道:“他便是济泩爹爹的亲子。”

      “这不可能!”榭淮入大泽时虽然济泩已故去多年,可他深知济泩如何珍视青苍。他们历经种种才终于得以于世外仙山中相守,怎会如世俗中人一般做此下作之事。
      栖梧仿佛这么多年日日夜夜说服自己一般,清清淡淡地说了一句:“你看看他那张脸。”
      榭淮站起身,李焽凤那张飞扬跋扈昳丽的脸就在他脑海中,“我见过先生,栖梧,我怎么可能不……”
      榭淮猛地住了嘴,栖梧有些悲哀地勾起唇角,“因为济泩爹爹总是温和的,便是面对我,面对我娘,他也从来没有一丝不善一句恶语。可是焽凤……”
      “得宠的皇子,张扬却不自知,从无收敛……”榭淮接下栖梧未说出口的话。那是截然不同的两种性子,以致于如此相似的一张脸却判若两人……
      “你没见过活生生的济泩爹爹,榭淮,可是我见过……他们高兴时笑起来的样子一模一样……一模一样……”
      榭淮彻底沉默了下来,如此这般,一切百思不得其解的事便有了顺理成章的基础。

      榭淮本还想确认些心中疑惑,可见栖梧气色极其不好便作罢不语。他等至黄昏也未见白舒长归来,栖梧尚神识未稳,他便留飞花守在这里自己先回了暂居之处。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后伏城也回来了,榭淮虽然着急可还惦念伏城跑了一天给他倒了满满一杯茶来。伏城喝过道:“大人收下了。”
      榭淮一听喜上眉梢问道:“那他还说了什么没有?还生我气呢?”
      伏城想了一下道:“我本是先回了江府,大人晚上是宿在淮园中的。可我到时他已上朝去了,我便又去了户部衙门,可那里不知为何乱糟糟一片,衙役只驱赶来人并不替去传话,我怕生事便又回了江府。”
      榭淮一听伏城说户部衙门乱不由心下一紧,江唤行被借调到户部,做的又是和银钱有关的事,他难免提心吊胆不由胡思乱想起来。
      伏城见此赶紧说道:“大人没事,你别急。我等到日落大人便回府了,他看过那句诗便收在了怀里,跟我说若是日后有事便直去御史台寻他,还说让你照顾好自己。”
      榭淮听完难免有些失落,可他知道江唤行回到原职心中却是极其安心的。大盛台官级别不高但地位极重,什么也没有平安来的好。

      又五日,榭淮每日认真反省自身,每日都写一句诗交与伏城送回淮园。因也不是什么要紧事,他也不让伏城非当面交给江唤行,只放在书案之上即可。第三日时江唤行回了一封信,榭淮满心欢喜地打开,其上只一句话,“你知道错了?”。
      榭淮哪里还能不知道,便回道:“年来多在别离间,君知缘何不来见。”
      第四日又得了一封回信,其上只三个字,“对不起。”
      榭淮在一旁想今日要写什么给他,只听飞花在一旁撇着嘴数落江唤行拿乔,这么多天还不来接他们,吵架吵了这么久也该消气了。
      榭淮听了笑道,“不是吵架,要算也算离家出走才对。”
      飞花一听赶紧坐在了榭淮身旁正色道:“你不会被休吧。”
      榭淮抬手用笔杆敲了他额头一下,“让你多看书你偏不,每日里都读的什么?”
      飞花揉了揉脑门儿嘴硬道:“话本不也是书吗?可比书有意思多了。”
      “此处并非久留之地,咱们明日便先去寻一家客栈也好。”
      飞花听了道:“还是淮园好,咱们就算回去他还能赶咱们出来?”
      榭淮对飞花想念淮园的程度有点意外,听了点了点头,偏头见栖梧站在门口正望着他。
      他气色仍旧极其不好,榭淮见了难免担忧。栖梧仿佛什么都没听见般,“闲来无事走来看看。”
      榭淮起身正要迎他来坐,只听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有小侍在门口道:“济公子可是在里面,我们王爷在寻您。”
      榭淮听了刚要应声,忽然想起自己化名的事怎么会让外人知晓了?疑惑间却听栖梧应道:“何事?”
      门外小侍一听他声音,语气中也带了喜色,“我家王爷受伤了,请您过去看一眼。”
      榭淮见栖梧犹豫了一下却到底狠不下心,转身答道:“知道了。”
      若是之前榭淮对李焽凤并不在意,如今知道他是济泩先生的亲子便难免上心,闻言道:“我也一起。”

      几人走了些时候竟然出了大门,榭淮回头见其上题有定据停风四字。一首凤栖梧浮上心头,榭淮先想到原来那一川风月非彼风月,想那时不过十岁的孩童于夜深感怀羁旅无归的样子有些可怜,不由对李焽凤生出了一丝好奇。而今定据停风,他看着坐在一旁闭目不语的栖梧,好一首强颜欢笑的凤栖梧。
      车行片刻复停了下来,栖梧不等那小侍多说便自行下车去了,榭淮带着飞花赶紧跟在了后面。
      飞花四处看了一下,觉得此处比他们暂居的那处庄重,也比江府威严,便悄声问榭淮,“这是哪里?”
      榭淮悄声回道:“正正经经的怀王府,跟紧我。”
      一路走来若不是知道自己问了也得不到解答,榭淮也要道一声怪。这怀王府一切皆是按规矩置办,甚至可以说再朴素些便要失了身份。不知那嚣张跋扈的主子到底是要做给谁看。
      府中下人似是都知道栖梧是谁,见了他只眼观鼻鼻观心地恭敬行礼然后便悄无声息地退下了。行至卧房门口,栖梧停住了脚。房内传来一声痛呼,只听李焽凤咋咋呼呼地道:“你轻点会不会,平日里就是这么伺候主子的?”
      榭淮跟进去一看,“伏城?”
      内里伏城正手足无措,见来的竟然还有榭淮便立马放下药瓶跑了过来。榭淮心道这人虽然是济泩先生的孩子怎么却生得如此讨厌,便蹲下来只看白舒长的伤。白舒长要狼狈得多,全身湿透都是泥水,顺着发梢还在往下淌。身上的伤也包扎得扭扭歪歪应是自己胡乱绑上的。
      榭淮见另一边屏风后面浴桶内水汽蒸腾便道:“你这样不行,过来我给你重新弄一下。”
      李焽凤听了立即叫道:“那是给我用的,他有什么资格?”
      榭淮蹙着眉头看了他一眼道,“伏城来帮我。”说罢往屏风后去了。
      片刻伏城帮榭淮单拎出一桶水放在了李焽凤旁边,榭淮伸脚还往前踢了踢,拱手恭敬道:“王爷天潢贵胄,想来也不会因为一桶水怪罪草民。”说完推着白舒长走了。

      饶是有准备这一看也不由倒吸一口凉气,榭淮低声问道:“怎么弄的这是?”
      伏城在一旁帮着结布结道:“我回来路上遇上的,还有很多人跟着。”
      这跟着自然不是跟着保护,所谓双拳难敌四手。榭淮对白舒长道:“你坐过来些,低头。”
      白舒长头发里沾了不少泥沙,榭淮费了不小力气打理干净,这才开始清理伤口。白舒长垂着头,良久才低语了一声“对不起”。
      榭淮怔了一下道:“并没有什么对得起对不起。”
      白舒长却说:“我师兄叮嘱我不要把你牵连进来的。可是……”
      “可是什么?”榭淮瞥了一眼白舒长乌紫的膝盖道:“你便是因为这个挨了这么多天的罚?”
      白舒长道:“不是罚,是我应得的。”
      飞花这会儿寻了一套干净衣服来。上好了药,榭淮见白舒长仍在犹豫道:“先穿着,大不了照价买下就是。”
      那边李焽凤自己不动手,卧房里外又没留一个下人,只同栖梧干耗。栖梧站在他三尺之外,见白舒长这边处理好了道:“回去吧。”
      “师兄!”
      又来!榭淮嫌恶地翻了一个白眼,心道便是一模一样的脸又如何,他身上可一丝济泩先生的影子也无。
      李焽凤见栖梧真的要走急道:“我那日差点被他抹了脖子,也听师兄话没有追究。今日又添了新伤,师兄便真忍心不管我了?”
      栖梧要离去的脚步顿了一下,最后折返回来坐在了他身边。
      李焽凤立时新伤旧伤都不痛了,咧着嘴看栖梧拧帕子。
      “衣服解开。”
      榭淮见栖梧将伤药放在干净的布巾之上,一块拍在了李焽凤胳膊上的,一块拍在了他颈项处,下手毫不留情榭淮都难免哆嗦了两下。
      李焽凤这次是彻底失了声,咬着嘴唇,额上豆大的汗珠滚滚落下。
      “这次又是为何?”
      他忍了好一阵才开口道:“赈灾一事要经手多少钱粮,他们怎能善罢甘休。”
      榭淮一听这话便知道不是自己应该听的,正要寻个由头离开,就听李焽凤道:“你那好哥哥可真是个助纣为虐的。我倒是被他骗了个完全。”
      榭淮一怔,马上反口问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李焽凤笑道:“怎么,你以为江唤行真是个闲看庭前春去来的温润公子?哼。”
      栖梧脸色一变,斥道:“李焽凤!”
      李焽凤不由缩了缩脖子,嗫嚅道:“我说的……不是事实吗?”然后他仿佛发现自己说的就是事实一般大声说道:“父皇受童家钳制多年,历次赈灾抚民都是循王的差事,这朝野上下皆仿童氏作风,一碗粥撒下去能到百姓口中半粒米就不错了。”
      栖梧似是厌倦了李焽凤的说辞出言打断道:“够了!这些同你有什么关系?”
      他本非皇家血脉,又有何资格去同皇长子争一争二。
      榭淮最后一个出门,临走时见李焽凤仍旧坐在床边,垂下的眼睫掩盖了泛红的眼眶。他抬手蹭了蹭,轻轻耻笑了自己一下。

  • 作者有话要说:  绿暗红稀春已暮,燕子衔泥,飞入垂杨处。柳絮欲停风不住,杜鹃声里山无数。
    竹杖芒鞋无定据,穿过溪南,独木横桥路。樵子渔师来又去,一川风月谁为主。
    葛长庚 凤栖梧
    这二人的名字便是来自应凤栖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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