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守灯》飛花Hika

102、第 102 章

　　榭淮将醒未醒时分闻到了一股香，严格说来也不全是香味，其中苦涩让他莫名熟悉。
　　“既然醒了就快起！”
　　“久微？！哎呦！！！”
　　榭淮被一个脑瓜崩儿弹得坐起身，捂着鼻梁好半天才止住泪。
　　“臭小子，轮辈份我可不比你师父差，你竟然对我直呼名讳。”
　　榭淮气道：“你哪里有做长辈的样子！”
　　“嘿！”久微扬手要再打，榭淮要躲却不知扯到了哪里不由倒吸一口凉气。
　　久微看着他那倒霉样子哼了一声：“还知道疼呢？死到临头了你个蠢东西！”
　　榭淮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哪有那么夸张，我觉得我再活个小十年不成问题。”
　　久微呸道：“看来你医术要比我高呀。”
　　榭淮赶忙作揖讨饶道：“先生原谅我不知天高地厚吧。”
　　久微收起唇角拉过榭淮手，脉象如他所想，他心中叹了一声，得亏青苍死得早，要不然这会儿指不定怎么强迫自己救他这傻徒弟呢。
　　榭淮趁着这个机会偷偷打量久微，大泽已锁，除非久微当日不在山上那么便只有一个解释——入梦。就如他当日得见济泩那般……
　　久微收回手见榭淮苍白着一张脸道：“怎么，白日见鬼，怕了？”
　　榭淮垂眸，“怎么会，我很想你们的，都怪我……”早知这样，不如便终老大泽，死后葬于故渊，在先生身边，也许还能时常见到师父，也许还能有人能开心一些。
　　久微起身道：“你本来便不该来大泽，何必还要日夜想着那儿。”
　　榭淮讷然道：“我最近越发想念师父在的日子。”
　　久微听了无奈道：“我就说让青苍不要再养孩子，你看看他养的都最后成了什么样子？阿霜化作蛇煞，齐生让他赔了半生清醒，济泩让他倾付满腔心意后竹篮打水，最后还给他养大了栖梧和焽凤那个祸害。渊渟那臭小子就是个冰坨子只会同他顶着干，真真慈父多败儿……倒是你，”久微摸了摸榭淮的头道：“你知道青苍跟我说过什么吗？他说他活了这千万年只遇到你这么一个懂他的，连我和济泩他都没这么说过。”
　　提到青苍，久微也不由红了眼，可是逝者已去，“傻小子，你如今还是先顾顾自己吧。”
　　榭淮叹道：“虽然不是我亲自动手，可你们……我终归难辞其咎……哎呦！”榭淮又被弹得眼泪直飚，“你做什么？！”
　　“做什么？我活得好好的你咒我？！”
　　“嗯？”
　　久微指着榭淮鼻子骂道：“青苍那么多本事你没学会，倒是把他的善于自苦学了个十足！谁教的你只有死人才会入梦？”
　　榭淮目瞪口呆，确实没人这样教过他，可从来入梦的只有济泩先生一人啊。
　　“有人想与你于梦中相会，而你又愿意赴梦，自然彼此得见。”他每说一句便敲榭淮头一下，直把榭淮捶进了被子里。
　　榭淮愣了好久嘿嘿傻笑起来，“那怀巳姨，栗子姨还有神信师父字引师父都没事吗？”
　　久微见他那傻样心中也宽慰了些，“你当我们是死的，遭难了难道不会躲开吗？”
　　榭淮点了点头，“嗯，大家都没事就好。”
　　他们这些得道了的自然会跑，可那些尚依靠本体修炼的草木精怪，除了被活活烧死还能如何？只是这些他却不忍再同榭淮说。“翻过去，让我看看你颈后的东西。”
　　榭淮知道瞒不过便乖乖翻了个身趴好。
　　久微虽然心有推测，可真看到那东西在榭淮身体里也不由颤了一下。当日事起突然，等他醒来才察觉大泽已然被锁闭。待他忙碌月余安顿好众人后，才有机会坐在空荡荡的秋草窗里认清面目全非的现实。
　　“你这傻东西，怎么……怎么……”
　　榭淮干笑了一下：“先生误会了，其实我也不知道这锁怎么跑到我身体里了，也许真是我情急之下一口吞了？”
　　久微扬起的要敲打的手又放了下来，他听榭淮又说道：“是不是也因祸得福？要不然怎么先生能来入梦？”
　　久微一边同他闲聊一边用手指沿着鬼面四周探着，“你是遇见了什么事导致心神如此动荡？大泽有重开的迹象，所以我才能得机会出来。”
　　榭淮不敢说是因为冀梅染的事，当然江唤行伤了青苍的事也难说不是他心中一道坎。
　　久微看他那样子就知道他不想说，榭淮心思重想得多总想顾全所有，却单单从不算计下自己。青苍啊青苍，他叹到，你养的孩子怎么都心思如此之重，最后这个更是要把自己活成个圣人菩萨。
　　“疼？”久微手指越靠近那鬼面中心察觉榭淮身体越紧绷。
　　榭淮忍了片刻唔了一声。“有些难捱。”
　　久微听榭淮如此说便不再继续，让榭淮肯承认难捱的痛楚也没有几次。“这东西留在身体里定是不能长久的，我回去想想办法得把它弄出来。”
　　“先生要走？”
　　久微给他盖好被子道：“快睡吧，日后得见的日子还多着呢。若是你要找我，于睡前念五遍我的名字，我自然便来寻你。”

　　好物不坚，美梦易散，榭淮再也不会做那种睁开双眼便回到大泽的美梦。他抬手便能拽住栖梧的发丝，明明看上去是个拒人千里心冷意坚的，可是发丝却又极其柔软。
　　“你和师父一样……”
　　栖梧听得他微弱的声音愈发收紧了手臂。
　　“师父就是个心软的，你比他还软。”
　　白舒长历来就是个大嗓门，此时犹如劫后重生般又像是哭又像是笑。
　　榭淮扬了下手道：“还不帮我去看看飞花。”
　　怀王府的府兵听得动静赶来只见一片狼藉，李焽凤躺倒在地显然是受了重伤。
　　“王爷！”
　　李焽凤坐起身喘了口气道：“都出去。传出一丝风声出去你们谁都别活！”
　　府兵摄于他的威势不敢再留，乱糟糟的屋内又恢复了平静。
　　“冀梅染怕是瞒了我不只这一事，我也不想再追究，所以你也别怪我见死不救……”
　　榭淮翻起身望着李焽凤，未经他人事不知他人苦，李焽凤所图谋的确实经不起一丝变数。他望了望门口，栖梧明白了他的意思，“能走吗？”
　　榭淮倚着他站起身试了试，李焽凤抓住要离去的栖梧的衣摆，他幼时刚入大泽时像是只受了惊的兔子，既憎恶自己懦弱又渴望疼爱，那些对他笑的人虽然不会要他命，可是他受够了那些虚情假意。那时候只有栖梧日夜陪着他，他要去哪里他便带他去哪里，他要做什么栖梧便会替他去完成。一开始栖梧还会询问，可是后来他们之间只需要一个眼神。他那时最爱的就是让栖梧背着他走在大泽的山岚云雾间，那些轻柔的草木香气让他放松，脸侧是温暖坚实的背，耳边是平稳的心跳声。他后来让那颗心想跳便跳想停便停，甚至他为此得意非常。
　　“不管你们信不信，我虽然对冀梅染心生防备可也没必要在此时自断臂膀。”
　　榭淮此时也恢复了些清明，就算是借口，那这借口也成功说服了他。而今六部之中，李焽凤先失户部再失兵部，虽不至于立时便被循王收归了去，可皇位之争他再没有半分胜算。况且循王背后的童家于吏部根脉深远，如此想来只不过是早晚的事。
　　“谢谢。”榭淮说完欲走，李焽凤看着同手掌一点点被抽出的衣摆最终颓然道：“兵部尚书胡炽为人耿直刚正，如此为之怕是有人背后谋划，你不如从那里着手。”

　　若说胡家，如今胡玄德远在边关榭淮再没有其他门路。他不是没想过去找三夫人和冀松凝，可冥冥之中又隐约觉得哪里不妥故此一直搁置。况且眼下他还有更要紧的人去照顾。
　　白舒长破晓而归之时榭淮刚刚调息完毕，这些日子得栖梧指教他渐渐摸到一些门道。栖梧当初起意要炼殉生缚鬼锁虽是绝望之际可并非任意妄为，古籍上的只言片语他都仔细参详过，虽算不得捉摸通透也能助榭淮暂时压制那东西的影响。榭淮当初从猜想到证实心中不是没不安过，可真到了眼前他反倒想开了。鬼锁由齐生和阿霜所化，又是青苍交与他保管，如此想来便不觉可怕反倒生出些亲近来。
　　白舒长退掉外衣长舒一口气，正值盛夏，他每夜潜入冀府替榭淮照应府中众人，除了初始些时日有些蟊贼，近来倒是极其安宁。
　　榭淮见他欲言又止地直瞟栖梧心中有了计较道：“是不是有人要你传话给我？”
　　以白舒长的脑子自然觉得榭淮料事如神，“他，他说后日午后来接你，那日有机会能去看看你大哥。”

　　顾湘明于第三日正午到达小院门口，见榭淮掀开帘子那一瞬的失落打趣道：“看来我来得不招人待见。”
　　榭淮有些尴尬地催促道：“咱们快走吧。”
　　顾湘明看了看榭淮身后，“就你一人？”
　　榭淮点了点头，“此事与他们无干，我自己去就好。”
　　顾湘明听了话里有话地哦了一声，便没再说什么。
　　马车行进带来有规律的颠簸，顾湘明兀自闭目养神。榭淮见他目下青紫唇上有些干皮，眉宇间刻痕深重毫无放松时刻。
　　顾湘明不知怎的这一觉竟然睡了过去，醒来见榭淮看着窗外发呆。这么多年大家都或多或少地有不少变化，可是每次看到榭淮总让他想起一群友人意气风发的少年时代。许涓渟最大，胡玄德其次，再来便是同岁的冀梅染和荆葉白，自己和江唤行又再小些，接着便是兰有秀，榭淮以及最幼的兰不忘。一群孩子有大有小，也不知怎的就能玩到一起。一起度过招猫递狗遭人嫌的日子，一起读书识礼比谁又让哪家小姐红了脸。榭淮离家宣告了他们青葱时光的结束带走了所有人的无忧无虑，所以他的回归，就顾湘明自己来说，总是怀揣了一个一切如旧的虚妄念想。
　　“你们快些和好吧。”今天以前他定是不会多嘴这一句，可现在看来既然彼此还都在乎对方，便是连公理正义都踩在脚下又如何？总好过咫尺天涯路远，再无重圆可期。
　　榭淮听他如此反常心中咯噔一下，“葉白哥哥怎么了？”
　　顾湘明有些疲惫地揉了揉眼睛，“他没事，他……要做爹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