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候花信》尹九九

2、及时雨二

　　“又？！”崔灵均懊恼的抓了抓睡成喜鹊窝的一头乱发，环顾了一下店里贴的标语，真心怀疑这片儿的地溜子是不是全他妈文盲。

　　南边境线地方偏远，所谓穷山恶水出刁民，这里除了毒贩子就是寒耕热耘的农民小贩，没人跟你讲道理，能动手的事就绝对不会动嘴。要是一喝酒上了头，就更什么都不管了。

　　若这小酒吧开在市里，或许还能贴个“酒是真的，希望钱也是真的”、“请保管好随身物品和男朋友”、“不要摸别人的女朋友”之类的。但崔灵均的酒吧里，四面墙糊的连墙纸都看不出图案，密密麻麻的就一句话“要打出去打！别妨碍我赚钱！”

　　那也没用，该打还是打，该砸还是砸。

　　“这个月都第五回了！不是说了吗，喝多了闹事的一律拿棍子轰出去！胖子你怎么看的店？”

　　胖子跑得急，这会儿气还没匀下来，小山似的肚子一鼓一鼓的，活像刚上了汽儿的包子。气喘吁吁地，“不是哥！这次还真不是喝多了，是辫儿！他们跟辫儿打起来了！”

　　“什么？”

　　崔灵均闻言二话不说，撸起袖子就往前厅奔去。

　　辫儿是花期的驻唱，瘦巴巴小猴样儿的一个小伙子，因为后脑勺留着一条细细的小麻花辫，所以得了个“辫儿”的诨号。他以前就是在后厨洗杯子的，爱哼哼两句歌，唱的不算太好，总归是不跑调。辫儿这人品味独特，专爱土味情歌，好在这小破镇子上人们也好这口，于是就被崔灵均打发到前面带气氛了。

　　酒吧中间就那么一个简陋的小台子，正对着房顶垂下来一个五颜六色的大灯球，一把破吉他，一个电流噪声比收音还厉害的话筒，此时全都像进了贼般掀倒在地上，大彩球里的频闪灯被砸的满地都是。刚刚的噪声就是话筒倒下发出的。

　　台子前围了一大圈人，崔灵均好不容易扒开人群挤过去，看见辫儿满脸是血的抱头缩在地上。他前面站着个花膀子的大汉，一米九往上的身高，壮得如同一头小牛犊子，正唾沫横飞的对着辫儿破口大骂，如同一个成了精的喷水壶。

　　这时胖子也挤了过来，凑到崔灵均身边小声道，“怎么样哥？打得过吗？”

　　崔灵均摸摸下巴作思索状，然后默默将撸上去的袖子又放了下来……

　　“胖子，君子动口不动手，哥今天就教教你怎么用语言创造奇迹！”

　　说罢，崔灵均换了副人畜无害的笑脸迎上去。后面的胖子一撇嘴，小声嘟囔道，“打不过就说打不过呗……”

　　“哎呦大哥，火气咋这么大呢？有什么不顺心的跟弟弟说说？”

　　壮汉居高临下的看着他，一对眼崔灵均就认出来了，这汉子名叫冯强，是东镇这一片有名的鸽子。

　　M市当地一些大的走私团伙都有自己的线人，线人的职责就是联系V国的毒商订货进货。一般来说，毒商的顶货都会被陈飞文这样的大团体收走，小团体则专抢他们剩下的头货，而鸽子便是为小团体提供头货消息的线人。

　　小团体为了抢到好货，打架斗殴的情况实属常见，于是这帮线人也多长得五大三粗，并且全是练家子出身，十分能打。

　　冯强以前是干屠户的，农村人逢年过节都要杀牛宰羊，但畜生养的时间长了有了感情，忌讳自己动手，便会找屠户帮忙宰杀。这冯强宰牛羊的手艺又快又好，又有一次因徒手掰断了一头想跑的牛脖子而在当地有了些昭彰恶名。

　　不过一只牛羊收拾得干干净净也就得百八十块，农村人又不舍得吃肉，生意少的可怜，于是他就转行做了当地小团伙的线人。冯强这人别看长得五大三粗，但颇有点手段和头脑，消息准又能打，当地的小毒贩子见着都要敬他一声强哥。

　　吴吉祥所在的缉毒大队一直想把冯强给办了，但崔灵均说这人消息灵，能靠他抓着不少毒圈的鱼蟹，所以才把他留到了今天。上次陈飞文要在东镇走大货的消息，便是崔灵均在冯强跟人在酒吧谈生意的时候偷听到的。

　　“哎呦！这不是我强哥吗？强哥一来小店真是蓬荜生辉！快坐快坐，胖子来！麻溜儿给强哥倒酒！”

　　崔灵均大嗓门热络地招呼着，冯强一看也认出来了，他经常来花期喝酒，和崔灵均倒是打过不少照面。

　　“你小子在店里啊！你说说你手下这人唱的这什么几把玩意儿！是不是看不起你强哥？！”

　　崔灵均嘴上念叨着“哪儿能啊”，手上忙拉过一把椅子哄着冯强坐下，又对围着看热闹的众人道，“大伙儿都散了吧！没啥好看的，强哥这跟我们闹着玩儿呢！哈哈哈哈——”

　　这时胖子拿着一瓶野格屁颠屁颠的跑了过来，边境线穷乡僻壤的，什么都是好东西，普普通通的野格在这里也跟人头马XO似的。冯强一看胖子手上的酒便软了骨头，顺着崔灵均给的台阶就坡就下，自己给自己摸了个干净的杯子放在跟前。

　　崔灵均接过酒给冯强倒了个满杯，笑眯眯的递上去，“强哥喝口酒消消气儿，跟我说说，辫儿怎么惹着您了？我一定好好收拾他！”

　　冯强美滋滋的灌了一口，爽快的打了个酒嗝儿道，“均子，不是哥说你，你这找的什么几把驻唱，唱的什么几把歌啊？老子前两天刚跑一宗大生意，想说来你们这儿喝酒去去晦气。那小子倒好！唱的什么……都说没钱苦，都说没钱累，没钱的日子处处悲催？这不是给我添晦气呢？！你说哥能不生气吗？！！”

　　崔灵均一听就明白了，冯强说的那首歌叫《没钱的日子》，是辫儿跟村里大妈一起跳广场舞的时候学的，每次想恶心崔灵均给自己涨工资的时候必唱，算是他的拿手曲目。

　　“强哥别生气，这个别说您不爱听了，我也不爱听。这辫儿，真没眼力见儿！要不这么着，我给您唱一首？”

　　说着崔灵均就要开嗓，刚中气十足的嗷嗷了一句“我好喜欢你～～”，就被胖子窜过来一下捂住了嘴，那声跌宕起伏千回百转的“芜湖”到嘴边上又生生憋了回去。

　　胖子将崔灵均往旁边拽了拽，苦口婆心小声劝道，“哥我求你了，为了咱们家的生意，您封麦吧！”

　　崔灵均挠挠头，“我唱的还行啊，这首歌我练了好多回了，不至于吧？”

　　胖子一脸吃了屎的表情，斩钉截铁道，“至于！”

　　崔灵均摆摆手，倒是不唱了。连说了几个滚字，叫胖子收拾残局去了。

　　他惦记着冯强口中的那宗大生意，直觉告诉他，这后面肯定有故事。如果消息扒得好，没准儿又能剿灭一个像陈飞文那样的大毒头子。他摸过酒瓶子给冯强空了的杯子满上，问道，“强哥，您说的那宗大生意是……”

　　冯强刚接过酒杯要喝，听到这话顿了顿，睨起眼睛狐疑的看了他一眼。这圈里混的都是人精，崔灵均清楚他起了防备，脑子一转马上改口道，“害！谁不知道在这东镇，就没有咱强哥拿不下的生意啊？弟弟我就是好奇，什么肥肉到您嘴边儿上，还能插着翅膀飞走了啊？”

　　崔灵均始终笑得狗腿又无害，冯强打量他片刻，最终放下心般嘬了嘬牙，长叹口气道，“别提了！你也知道，老子道上消息多，一直从小组织那里挣点牙慧。这次好不容易陈爷赏脸，V国那边有宗大的想让我帮着牵线，结果倒好！他妈的到头被人坑了！”

　　崔灵均一听“陈爷”这个称呼，就知又跟陈飞文有关系，心想大约是缉毒大队清剿了陈飞文的毒窝，老狐头许冯强的生意才跟着泡了汤。

　　心里有了主意，崔灵均并没着急闪人，耐着性子又问，“还有这种事？”

　　冯强又长叹一口气，狠拍了一下桌子骂道，“老子给陈爷跑的那宗大生意，可是120公斤的顶货啊！陈爷谨慎，另搞了120公斤看着差不离的2号粉掩人耳目。这不是前两天，他点儿背给抓进去了吗！老子就想那些货兴许还在。问过了那天跟着陈爷一起出货的鸽子兄弟，大盖帽收走的是陈爷搞的尾货没跑！可是那些顶货就他妈这么着飞了！”

　　崔灵均眉头一皱，他倒是还没听吴吉祥说过，那批被收押的货是个什么来头。

　　“飞了？”

　　“飞了！就这么没了！失踪了！也不知道是哪个鳖孙儿，比老子下手还快！真是晦气！”

　　崔灵均打着哈哈将那瓶没喝完的野格往冯强怀里一塞，说是代辫儿跟他赔不是的。冯强也不客气，乐呵呵的拿着走了。

　　待冯强走后，吴吉祥走到崔灵均身边，见他眉头紧皱，便问道，“怎么了？那家伙不是冯强吗？眼瞅着陈飞文进去了，他们这帮鸽子最近倒是消停不少！呵呸——”说着，吴吉祥狠狠啐了一口。

　　崔灵均将吴吉祥拉到一边问道，“老头子，你们剿的那批货色怎么样？”

　　吴吉祥莫名道，“一般吧，局子里专门负责做鉴定的兄弟看了，纯度不怎么样的2号粉。也不知道这老狐头怎么变了性了，因为这种货色就把自己搭进去了？”

　　崔灵均闻言面色一沉，低声道，“吴叔，那批货不对，可能要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