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候花信》尹九九

17、及时雨十七

　　黑色越野车向着市中心的方向疾驰而去，在前方一个信号灯处拐下高速，距离市区主路只剩不到一公里，岔路口最近一个公交站的巨大广告牌已进入视野。白平理没有在公交站停车的意思，他一脚油门，车子开过岔路，紧紧跟上了越野车。

　　毒贩不知为何在下了高速后反而开始加速，乡间土路上扬起一阵褐黄色的尘沙。崔灵均低头看了一眼手机，时间来到了下午五点多，如果是这样的速度，缉毒大队从东镇追上就不仅仅要半个小时了，那时毒贩的车进入市区恰巧是一天中人流最密集的时候，追踪将更加困难。

　　进入市中心的最后一个休息站就在眼前，绕过一个环岛便是市区主路，崔灵均看了看身边的人，咬咬牙说道，“好，你可以跟我一起去，但是如果发生冲突，你一定要听我的！”白平理眼睫遽然一沉，瞳孔中透出刚浇铁铸一般坚毅的光来，喉咙向着齿端挤出一个“嗯”字。

　　刺啦——

　　就在这时，前方的黑色越野突然绕过环岛反向开去，急转弯下轮胎与地面发出巨大的摩擦声。白平理目光一震下意识的想要减速，却被旁边的崔灵均斥住，“不要减速！继续开！”突然减速绝对会被怀疑！闻言他一脚油门，白色桑塔纳丝毫没有犹豫的冲了出去，几秒钟后与另一条并行公路上调转车头的越野来了个擦肩而过。

　　等绕过了环岛，白平理急忙向后张望，只见越野车向着来时的方向飞驰，崔灵均同样通过后视镜观察着，眉间的纹路渐渐锁紧。

　　“怎么办？咱们是不是被发现了？还是他们要回山？再开下去就要跟丢了！”

　　崔灵均沉着地说道，“不会，入山口已经过去了，他们走的那条路通往的是山下，根本无法上山，但也不可能是回东镇陵园，凶手回到案发现场，那样做太过冒险。如果真的是发现了我们，他们一早就应该不断地变速试探，但是并没有。那么只可能是……”崔灵均不知想到了什么，他目光一亮，说道，“我们赌一把！”

　　“赌什么？”白平理问道。

　　“赌他们一定会开回来！”

　　桑塔纳开进休息站，他们所在的地方位于东镇和市中心的交界处，这个休息站占地不足200平方米，十来个车位停满了废弃的旧车。掉落的车门，报废的轮胎和发动机像废料场的铁块一样堆积在一起。巨大的指示牌因连年的日晒雨淋，下方支撑架的连接处严重锈化，写着“休息站”三个大字的铁牌掉落在地上，军刀般半截插/进土里。

　　这里没有一般休息站卖食水方便面的大厅，除了停车位就是一个八百年无人打扫，散发着阵阵恶臭的公共厕所。与其说是休息站，倒不如说是垃圾场。

　　白平理将车停在一辆报废的白色面包车后面，崔灵均的车也是很久没有洗过了，乡下的土路走得多，南方的雨季又漫长难捱，车不过是一个代步工具，要不了什么好。此时停在面包车的后面，车身密密麻麻的泥点子成了最天然的伪装，和这个废弃的休息站浑然一体。

　　车子熄了火，二人坐在车内静静注视着公路上的一举一动，几分钟内只看到零星几辆私家车驶过，却完全不见黑色越野的身影。

　　“我们还要等多久？你确定他们会开回来吗？”

　　崔灵均低头看了一眼时间，说道，“别着急，快了。”

　　又过了一会儿，主路上突然驶来一辆蓝色本田飞度，这车早年刚上市的时候在M市推广做的很厉害，热潮借着东风也吹到了偏僻的小镇上，本田甚至在当时还开了东镇第一家体验店。要知道在这之前，东镇人买车都是要去市中心的汽车城的。

　　什么东西一旦在冷僻的小乡野流行起来，就会像过境的蝗虫一样以迅雷之势掀起一阵奇怪的风气，这种风气就叫攀比。三大爷二大舅家有的，我家也得有，大外甥小舅子开得起，俺家能落了下风？？再加上当年飞度在东镇做了一波又一波购车优惠活动，这车在镇子上很快就成了如同改革开放初期“老三件”一样的存在，象征着家庭的实力和财力。所以这车在东镇，实在太常见不过了。

　　但就是这样一辆几乎家家户户都有的代步工具，却立刻引起了崔灵均的注意，他眼睛一亮，立刻坐直了身子扣上安全带，伸手一指那车，对身边的白平理说道，“来了！快！追上！”

　　白平理看着那一闪而过的蓝色车影，一瞬间并不明白为什么不去找黑色越野，反而要追上这辆平平无奇的私家车。但他没有犹豫，立刻发动了车子，决定相信崔灵均的判断。崔灵均则拿起手机给吴吉祥发了一条短信，“毒贩换车了，蓝色本田飞度，G518E7。”

　　本田飞度一路驾轻就熟的沿辅路向着市中心开去，期间多次舍近求远选择了人烟罕见的野路，绕过重要排查点。好在崔灵均在这里生活了十几年，他熟悉市中心大大小小的路段，总能在毒贩的车开进岔路时及时指挥白平理开进另外一条交汇的小路，在下一个路口追上本田，以至于没有被毒贩发现。

　　但是随着追踪的进行，崔灵均的脸色却越来越难看，白平理的神情同样严肃，终于在毒贩再次巧妙的绕开警方的排查点时骂了一声“操！”这时，手机适时的响起，是吴吉祥打来的电话。

　　“小均，你们在哪儿？交警大队的兄弟说没看到你说的车！”

　　“老头子，情况不太对，这伙人不但对中心区的路段都很熟悉，好像还很了解警方的布排。”

　　“什么？不可能！老子特意叫隔壁交警大队配合多布了七八个点，他们不可能每一个都绕的过去！除非开了天眼了！”

　　天眼……难道！

　　崔灵均深深吸了一口气，抓着手机的指节因用力有些泛白，他望着飞度的凌厉视线像步/枪瞄准镜一样一瞬转移到了周围鳞次栉比的城区建筑上，从老旧的灰色居民楼到嘈杂哄闹的临街商铺，再到高楼成林的商业大厦和写字楼……此时时间已经来到了六点，下班回家的人潮陆陆续续涌到街道上，汇成一条令人眼花缭乱看不到尽头的河流。

　　如同雨点落在鼓面上的砰砰声在他胸腔里炸响，崔灵均的心脏因他脑子里的想法而疯狂的搏动着。半晌他使劲咽了一口汇集在舌根处的口水，说道，“不好，他们可能在周围建筑上布了眼线，警方的车这样开进市区势必会引起他们的怀疑！来不及了！老头子！除了便衣警察，其他警员和车辆必须全部撤走！”

　　一个急刹车，吴吉祥所驾驶的警车制式的北京现代急急停在了高速路边，身后一排警车也紧跟着停了下来。李长安从一辆哈弗H5上走下，啪地一声甩上车门，他走到吴吉祥车边，敲了敲车窗问道，“吴队，出什么事了？”

　　吴吉祥挂掉电话从车里钻出来，二十多名警员已全部站在路边等候指示。此次行动共出动了七辆车，警车制式的北京现代四辆，猎豹黑金刚两辆，还有就是李长安驾驶的哈弗H5。吴吉祥冲着面前的队员喊道，“现代全部回去！除了便衣，其他警员也全部归队！立刻行动！”

　　“是！”

　　一声令下，所有队员都井然有序的动了起来，七八名便衣钻上那两辆黑金刚，林艳带着手下的侦察员小珧站在哈弗H5旁边，剩下的制装警全都上了那四辆北京现代。吴吉祥看着剩下的三辆车和不多的警力，嘴里啧了一声，脚下跺得吭吭响，满脸都写着焦躁。

　　几秒后他似是想到了什么，急忙喊道，“等等！”连同一只脚已经踏上车的队员在内，所有人都像被按下了定格健一般齐刷刷的停下来看向他。这伙毒贩既然能将改装车大摇大摆的开出来，随身携带的枪械数量一定也不少！只听吴吉祥说道，“这样！擅长中远距射击的一组留下来！穿制装的跟二组换衣服！”

　　只听嗷得一声，穿着短袖大裤衩，刚刚还兴致勃勃摩拳擦掌的二组副组长温远苦大仇深的嚎道，“为啥啊吴队！您不能因为我们组长老给组织添堵就搞连坐啊！一组就能出任务！凭啥二组竟干擦屁股的活儿啊！”

　　他口中老给组织添堵的二组组长李长安嘴角一阵抽搐，转身狠狠的瞪了他一眼，吓得温远立刻像耗子见了猫似的缩了缩脖子。见李长安没有走上来揍他，他又鼓起勇气左脚蔫不出溜的向前蹭了半步，非常没有底气的小小证明了一下自己反抗的决心。

　　李长安无语的按了按额角，还没等开口，就听吴吉祥骂道，“让你干嘛你就干嘛！怎么那么多废话！常新！去给我扒了他！”

　　“是！”

　　一组组长常新是全市公安警体运动会连续两届的自由搏击冠军，对付技术科出身的温远就跟抓小鸡仔似的。他一只手将温远四处乱扑腾的爪子交叉按在车顶上，然后两腿顶住他的膝盖让他无法动弹，另一只手就去扒温远的衣服。

　　温远感觉自己受到了莫大的屈辱，满脸写着卧槽，使劲挣扎着骂道，“常新！有在大马路上扒人衣服的吗？！你给老子放开！我自己脱我自己脱！！！”

　　常新已经将他的大短袖拽过了头顶，随手将他翻了个身，手臂折到身后，一使劲温远的脸就死死贴到了车窗上，衣服趁机毫不费力的就从他手上脱了下来。温远瞪大了眼睛，“你他妈！你信不信我回去拿无人机天天在你家窗户外面飞！把你光大膀子穿小裤衩的画面全录下来！放局里的闭路电视循环播放！你信不信！！”

　　常新发出一声哂笑，“温副，我住大队宿舍，而且你说的那种行为侵犯了我的个人隐私不说，还属于黑飞。根据治安管理处罚法第二十三条第一款第四项规定，无人机黑飞扰乱机关单位正常秩序，是要处以五日以上十日以下拘留并处五百元以下罚款的！”

　　“你放屁！我扰乱什么秩序了？！我扰乱什么秩序了！”

　　常新任他做着无谓的挣扎，手已经移到了下面，温远脸色一白，“你干什么？！你别扒我裤子！裤衩！裤衩要掉下来了！！”

　　常新一顿操作猛如虎，叫一旁二十出头刚参加工作不久的年轻女警小珧看傻了眼，脸上一热，爬上一层可疑的红晕。小女警内心尖叫，男子侦查组原来都这么基情四射的吗！旁边的贴心大姐姐林艳脸一黑，按住小珧的肩膀将她转了个圈，表情严肃地说道，“小姑娘别看这些不干净的东西，对视力不好！”

　　温远，“……”

　　不顾这边的吵闹，吴吉祥正低头给什么人发着短信，李长安站在他身边又问了一遍，“吴队，到底出什么事了？”

　　吴吉祥叹了口气，“唉，这帮混蛋还他妈挺能耐！交警队没能查到毒贩的车，他们在市中心布了眼线监视警方的行动，制式车只能撤走了，不然容易打草惊蛇。”

　　李长安皱了皱眉，“但是既然布了眼线，就说明现在他们在市中心的人不在少数，且十分分散。我们撤走这么多人，抓捕难度就更大了！”

　　吴吉祥凛色道，“我知道，但是这种情况恰巧说明这里有大鱼！陈飞文刚刚落网，按理说这帮混蛋应该消停一阵子才是，但就这节骨眼上竟然有人冒头，这事背后绝对不简单。我们这次行动的侧重点必须放在抓捕这条大鱼上！如果我没猜错，小均盯着的那辆车要去的地方肯定大有文章，我们一定要拿下这块肥肉！”

　　“可那些杂碎就不抓了吗？”

　　吴吉祥想了想，坚定道，“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