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候花信》尹九九

16、及时雨十六

　　崔灵均听到他们跑出屋的声音，浑身一阵颤栗，在体感温度40多度的天气里后背蹭蹭冒出一层冷汗。虽然他经常穿梭在街头巷尾为缉毒大队扒消息，但和毒贩对上还是第一次，何况对方手里还有枪。但毕竟是缉毒警察养大的孩子，他立刻冷静下来，告诉自己不要慌张。

　　崔灵均四下环顾了一圈，余光撇到屋旁的一个旧草垛。晾晒干的草秆经过反复的暴雨和曝晒软塌塌的耷拉着，局部已泛出潮湿的霉斑，露出下面一个生锈的铁丝笼来。他顿时眼睛一亮，向着草垛跑去。

　　橘子头和刀疤脸跑到屋后时，并没有发现人的踪迹，只见到窗下有几个散落的谷粒，两只大白鹅嘎嘎扑扇着翅膀，埋头在地上啄地正起劲。

　　这是张祖胤老爷子生前养的鹅，护院用的。看起来老爷子去世后张福哥也没好好照顾过，而是被直接关进了笼子，三天两头喂不了一次，两只鹅瘦了一大圈，羽毛杂乱不堪，尾巴上的毛也全都分了叉。

　　二人没发现什么可疑的地方，橘子头捡起散落的砖头，看了看旁边的大白鹅，站在窗下冲着屋里喊道，“磊哥！没人！他妈的好像是鹅干的！”

　　屋里的男人闻言沉吟片刻，说道，“那就收拾东西赶紧走吧，咱们出来的时间够长了，也该回去了。”橘子头和刀疤脸应了一声便往回走去。

　　东镇陵园外，不远处的灌木丛后，坐在白色桑塔纳内的白平理已紧张的等候了多时。他紧紧抓住方向盘，眼睛不时往长亮的手机屏幕撇去，屏幕上的时间提醒着他，距离崔灵均进入陵园已经过去了半个多小时，却仍不见出来。白平理皱紧眉头，习惯性的咬起嘴唇。

　　又过了五分钟，他松开方向盘，猛地抓起一旁的手机，快速打开通话记录在里面翻找起来。这个手机是吴吉祥用旧的老机子，把他送到花期时留给了他，为了给他办身份手续曾打过几次电话。

　　白平理没有删通话记录的习惯，而且来到花期后，也就只有吴吉祥和崔灵均给他打过电话，很快地，他便在不多的通话记录中找到一个眼熟的手机号，正要按下呼叫键，前方却传来一阵异响。

　　吱呀——

　　生锈的大铁门颤巍巍地被缓慢拖动，发出如同绝症病人一般的呻/吟声，东镇陵园的大门就这样再次打开。橘子头首先从门内冒出来，谨慎地在周围查看了一圈。不多时，确认过没有异常，他向着陵园内招了招手，那辆改装过的黑色越野车便慢悠悠地开了出来。车窗摇下，橘子头将两只胳膊架了上去，不停手舞足蹈的做着手势，好像在跟车里人说些什么。

　　白平理一眨不眨的盯着他，目光跟随他的动作左右摆动。紧接着，瞳孔猛然紧缩。他注意到橘子头的两只手上全是血，已经干掉的，如同老旧木门上脱落的油漆般乌黑发红的血。

　　白平理只觉得车内的空气变得骤然稀薄，鸡皮疙瘩从后背爬上了头皮，指尖渐渐开始发冷，喉咙间亦涌上一股突如其来的反胃。他努力强迫自己不去细想这血到底是谁的，是张福哥的，还是那个人的。他只能将目光锁定在越野车上，希望能找到崔灵均不在上面的蛛丝马迹。

　　又过了几分钟，他一无所获。越野车上贴的防窥膜阻碍了全部视线，他看着橘子头上了后车座，然后一个女人披着松松垮垮的男士衬衫，光着脚从另一侧不情不愿地走了下来，接着车子轰隆发动，向着他们来时的路绝尘而去。

　　白平理看着那个女人走进东镇陵园，再次关上了沉重的铁门，消失在陵园内茂盛挺拔的白杨树后。他开始踌躇是否要追上越野车一探究竟，还是像被嘱咐的那样回公安分局将消息带给吴吉祥。这个决定其实并不难，只要他知道崔灵均到底在不在那辆该死的车上。

　　正当他要下定决心，副驾驶处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拍门声，白平理瞬间如释重负，赶紧打开了车门。崔灵均没有解释太多，他一坐下来就气喘吁吁的指着前方快要消失的越野车说道，“快！追上去！”白平理不疑有他，立刻踩下了油门。

　　两辆车保持着大约四五百米的距离，白平理驾驶桑塔纳不紧不慢的跟在越野后面，乡下车少，一旦追的太近势必会被发现，他们只能不断变换车道和速度，降低毒贩的警惕。白平理手握方向盘，不时用余光打量身边的人，在确认过崔灵均身上没有一丁点血迹后，才在心里长长舒了一口气。

　　崔灵均面色沉重不发一言，脑海里不断浮现那两具尸体的惨状和毒贩的话，过了一会儿，他拿起手机拨通了吴吉祥的电话，将自己看到的情况事无巨细的告诉了他。吴吉祥十分震惊，这点从他在听筒那头猛然拔高的音量可以判断出来。

　　吴吉祥询问崔灵均能否看到那辆车的车牌号，崔灵均按了按跳动不止的太阳穴，回道，“不能，这辆车没有车牌。”

　　“没有车牌？！”吴吉祥在那边发了疯般大叫起来，“一辆没有车牌的车，载着两具尸体大摇大摆的开在我的辖区内？！他妈的！这帮狗娘养的真是疯了！疯了！！！”

　　崔灵均问道，“眼下该怎么办？”

　　“追！一定要死死咬住他们的车！你把手机定位打开，我们的人锁定你的信号，不出半个小时就能过去支援你。记住，一定不要轻举妄动，不能让他们发现！”

　　“好，还有一件事，他们带了枪。”

　　崔灵均听到电话那头传来一声脆响，像是玻璃杯摔到地上的碎裂声，夹杂着吴吉祥的骂声，“他们的车是往哪个方向开的？可是回山的路？”

　　崔灵均看了看，“不是，已经过了入山口，好像是往市中心去的。”

　　“不行！你现在挂掉电话立刻拍两张车子的照片给我，我想办法让路上的兄弟拦住他们！市区人太多，一旦进去我们恐怕不好行动！”

　　“好，明白。”

　　挂掉电话，崔灵均拍完照片发给吴吉祥，紧接着又拨通了另一个手机号。电话接通，一个一如往常冷冰冰的声音响起，是李长安。

　　“事情我已经知道了，现在大队正在紧急出动，你还有什么事？”

　　“毒贩杀的那两个人，据说是因为他们在耗子巷交易时，被警察撞见过才要杀人灭口的。你还记得我去耗子巷找你那天，跟在你身后的那两条尾巴吗？”

　　李长安站在枪柜前扣防弹衣的手一滞，但他很快回神过来，将枪别在腰间向着警车跑去，边跑边说道，“我记得，一个瘦一点，脖子上带条金链子，另一个微胖，个头稍矮。是他们？”

　　崔灵均闻言一拳打在车窗上，手背立刻红肿一片。他长长咽下一口气让自己稍作平静，然后说道，“是他们。”

　　李长安眉头间的褶皱一闪而过，他发动车子跟上大队的车队，“我知道了，其他事等回来再说吧。”说着，他便挂断了电话。

　　崔灵均将手机扔在车子中控台上，烦躁地揉了揉头发。他心神不明，总觉得这件事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为什么张福哥会和毒贩有联系？他们是如何找到那两个被害人的？又为什么没有车牌号的车敢这样肆无忌惮的开在中国警察的辖区内？是谁给他们的底气？

　　刚发现毒贩的那一刻，他觉得自己是一只发现猎物的猎犬，胜券在握的等待着猎物露出破绽。而此时种种迹象表明，他这条自作聪明的猎犬背后，似乎还有一条巨大的蟒蛇正在危险逼近，计划用它那张血盆大口吞噬掉一切。

　　崔灵均说不上来这种感觉，一切源于一种生物最原始的直觉，这种直觉如同那一晚他深信母亲已拉住了死神枯槁的双手，无力回天一般真切。

　　他抬起头，试图寻求一些能让自己镇定下来的东西。这时他看到了在一旁驾驶车子的白平理，恰巧白平理也正在看他，二人四目相对的一瞬间，崔灵均仿佛找回了自己的存在。他突然明白，现在下任何结论都还为时过早，最重要的是打起精神，将受害者降到最少。

　　“情况不乐观吗？”白平理问道。

　　崔灵均沉闷的嗯了一声，“他们杀了人。”

　　白平理并没有显得太过惊讶，在他看到毒贩双手沾满的血时，似乎就已预感到发生了什么。

　　“那个陵园的主人……”

　　崔灵均知道他在说张福哥，便摇了摇头，“不是他。”虽然张福哥的状况也不容乐观。

　　“你还好吗？”

　　崔灵均冲他笑了笑，“我没事，我没受伤。虽然差点就被发现了，但是还好，我捡回了一条命。”他向白平理说起自己是如何放出张祖胤的鹅作掩护，又从那个洞逃出来的。毒贩并没有起疑，也没有发现那个黄鼠狼洞，这让崔灵均感到庆幸。

　　“一会儿到了市区公交站你就下车吧，我这里有50块钱现金，你拿着钱坐公交车回酒吧。记住，不要跟任何人说起毒贩的事。”

　　崔灵均将钱掏出来放在中控台上，白平理没有去接，他手握方向盘，眼神远远的紧追着那辆罪恶的黑色越野车，面色平静语气笃定地回道，“不，我跟你一起去。”

　　崔灵均有些惊讶，他看向他，想从白平理脸上找到哪怕一丝一毫的恐惧或者怯懦，但是显然什么都没有。崔灵均叹了一口气，“他们带着枪，我不能确定一会儿会发生什么，你在这里不安全，还是回去吧。”

　　“不，”白平理重复道，“我要跟你一起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