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候花信》尹九九

14、及时雨十四

　　扫完墓后二人打算离开，崔灵均并没跟张福哥打招呼，他瞧不上张福哥，除了时不常来扫个墓按老爷子的嘱托查查他的岗外，崔灵均不愿与他有什么过多的接触。

　　白色桑塔纳停在东镇陵园外，怕夏天的日头将车烤得焦热，崔灵均将车停在了西面背阴处，那里有几棵高大的白杨，矮处还有片自然生长的灌木，在火热的天气里营造出一小片阴凉。

　　二人上了车，刚要发动车子，崔灵均却在这时插钥匙的动作一滞，目光透过前挡风玻璃向外望去，如同穿透屏障的一把利剑。白平理注意到他的反常，系安全带的手也停了下来，顺着他的目光同样向外望去，却什么都没看到。

　　“怎么了？”白平理问道。

　　崔灵均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他压低身量，“你听。”

　　白平理侧耳过去，隐隐有车轮和发动机的嗡鸣声，像是来了辆大车。几秒钟后，只见不远处迎面驶来一辆越野。那车的车身外围包裹了一层厚厚的钢板，看上去略显笨重，明显是改装过的。车身通体乌黑，就连车窗都是黑的，让人看不清里面的状况。

　　白平理只觉得耳边轰地一声炸响，“那是？！”

　　崔灵均镇定地说道，“是毒贩的车。加了防弹钢板，车窗上也贴了防窥膜，看车上的泥点，应该是从边境附近的山上下来的。他们来这儿做什么？”

　　越野车副驾驶的车窗突然摇低，崔灵均急忙俯下身，连带着按下白平理的脑袋，留下一线视野悄悄观察着越野车的一举一动。只见一个男人探出头来，那人方脸粗眉，近乎光头的脑袋染成了橘黄色，远远看过去也十分扎眼。崔灵均注意到这男人架在车窗上的手臂，绷紧的肌肉线条流畅清晰，一看就是练家子。

　　他探出身的幅度很大，前前后后看了一圈，似乎在谨慎的巡视着什么，但目光并没有落到崔灵均这边，白色桑塔纳在灌木丛后掩藏的很好，不仔细看很难被察觉。

　　不一会儿，许是确认过没有问题，崔灵均看到他转过身对着车内驾驶位的方向略一点头，然后车窗便被摇了上去。紧接着车头一拐，冲着三点钟方向径直驶进了东镇陵园。

　　崔灵均直起身来，握着方向盘的手指轻轻敲打，盯着陵园大门的方向若有所思道，“我调查毒贩这么多年，这种改装车就见过两回，一次是在境外一个被毒贩控制的村子里，一次是大队武装追击一伙毒贩时。当时他们发生了枪战，对方就是开着这种车逃跑的。这么显眼的改装车，竟然如此明目张胆的开出来……弟弟，你说这车上坐的什么人啊？”

　　白平理目光一动不动的盯着车子消失的方向，半晌开口回道，“这种车我在陈飞文那里也见过，防弹钢板、防窥窗、进口的重型轮胎……不仅如此，里面还配有无线电装置，车窗上的小洞是机/枪架口。你说的没错，这种特制的车很少，都是境外购入的，在团伙里也只有管理层的才能开。”

　　崔灵均眯起眼睛，审视着白平理的表情，“哦？照你这么说，里面肯定坐着大人物咯？”

　　白平理点点头，“可是奇怪，他们很少会开改装车进入中国警察的辖区，这太引人注目了。”

　　崔灵均收起钥匙，说道，“事出反常必有妖，我去看看。”

　　白平理拉住他的胳膊，“我说了，这种车只有团伙里的管理层才能开，管理层都是些亡命徒，他们一定会随身带着武器，你赤手空拳，不行的。”

　　崔灵均笑着拍了拍他的手背，“别担心，我又不跟他们硬碰硬，不过是探探情况。再说了，张福哥还在里面，就算他再怎么混蛋，我也不能丢下他不管啊。”

　　白平理闻言思索了一下，“那我跟你一起去！”

　　“不行！”崔灵均斩钉截铁的说道，将车钥匙塞进他手里，“咱们只有两个人，你必须在这里等着我。一旦我出了什么事，立刻开车去市公安分局，将消息告诉吴老头。”

　　说完，崔灵均打开车门就要往外走，白平理伸手抓住他的手腕，想要说些什么拦住他，最终却没能说出口。虽然和崔灵均相处的时间不长，但他知道，这人整天没心没肺开开心心的笑容下，其实有副又倔又刚的硬骨头，劝不得拦不得。

　　崔灵均转过身来，看白平理那副欲言又止的样子，笑着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白平理会意，掌心微微一松，看着崔灵均关上车门。他摇下车窗叮嘱了一句小心，崔灵均嗯了一声，转身向着东镇陵园走去。

　　陵园在毒贩的改装车进去后便锁了大门，铁门高耸向上，如同要穿透天空一般，最上面一排防爬防盗的铁枪头，尖利的顶端反射着太阳的光亮。崔灵均徘徊了一阵儿，明白翻是翻不过去的，当下立断的放弃，一转身钻进了陵园外墙的灌木丛里。

　　白平理不知道他要怎么做，只好一边谨慎的注视着门口的动静，一边双手紧握方向盘。虽然崔灵均叮嘱过他，一旦事情有变，立刻回去通知吴吉祥。但白平理有自己的打算，如果真的出了事，他就一脚油门撞开陵园的大门，拼个鱼死网破。

　　那边崔灵均在低矮的灌木中俯身前进，乡下路旁的植被都是野蛮生长无人打理，灌木枝条交错拥挤的缠在一起，通行十分不便。这里有种灌木枝干上带刺，细小尖锐有些毒性，刺在身上会留下红肿的印子，痒上好几天才能消下去，很不好受。

　　崔灵均紧紧贴着陵园外墙往前走，小心的避开那些无孔不入的尖刺，同时两手在墙上仔细的摸索着什么。

　　不一会儿，指尖突然从平滑的水泥外墙上摸到了一处粗粝，崔灵均心中一喜，手沿着这处的边缘慢慢滑动，一个完整的砖块显现出来，轻轻一推，应声掉落。崔灵均沿着缺口迅速扒落其他砖块，一个半人高的洞便露了出来。

　　大概在两三年前，乡政府为改善村貌评先进，拨款对东镇陵园有过一次大的修缮。说是修缮，也不过就是重新修了外墙，把一亩三分地圈的明明白白。

　　这墙刚修好时，水泥还没干透就遭了黄鼠狼，掏了这么个半人高的大洞。张祖胤没钱叫工人回来修补，恰巧让崔灵均知道了，他就从砖场捡了几块人家不要的砖头给堵上了。外面有灌木丛遮着看不出来，又恰好在灵堂的屋后，里面也无人注意。所以这事只有崔灵均和张祖胤两个人知道，连张福哥都不清楚。

　　崔灵均弯腰钻进洞口，顺着墙沿溜到屋角，刚想摸到前面探探虚实，就听一声玻璃碎裂的声音从屋里传来。崔灵均走到窗下，窗户修的低，抬头就能看到里面的情况，他在大白布帘的遮挡下往里瞅了一眼，只见两个人高马大的汉子叉腰站在一处，其中就有那个橘子头。

　　崔灵均注意到地上有两个黑色的大包，就是那种农民工常背的旅行包，又大又笨重，不知装了什么。旁边零星散落着一些玻璃碎片，是刚刚张福哥给他们倒水用的杯子，恐怕方才的动静就是其中某个男人摔杯子闹出来的。

　　“豹…豹哥，我都按您说的照做了啊……您这来的是哪出啊……”

　　张福哥的声音从屋里传来，崔灵均仔细一看，才发现这货像个受惊的小鸡仔一样跪在两个汉子面前。听他说话的语气，像是和这些毒贩早就熟识。崔灵均皱了皱眉，想到张祖胤那张慈眉善目老实巴交的脸，不禁暗暗捏紧了拳头。

　　“少他妈废话！老子让你跑的货跑哪儿去了？！”

　　橘子头一把薅住张福哥的头发，张福哥头皮揪紧，疼的呲牙咧嘴的使劲抬起头来，胳膊不听使唤的虚晃了两下，到底是不敢反抗。

　　“豹！豹哥！您别急！我都照您说的送到005去了！真的！”

　　“放屁！”

　　被称作豹哥的橘子头松开张福哥，一脚将他踹翻在地。张福哥手掌恰巧按在了玻璃碎片上，顿时一声杀猪般的惨叫响彻灵堂。

　　另一个穿着军绿色背心，刀疤脸的男人并没有给他留太多时间惨叫。他蹲下身来，从腰间抽出一把小刀抵在张福哥脸旁，张福哥立刻捂住自己的嘴巴，手上的血沾了一脸，冷汗像泼水一样顺着额角流落，顿时前襟湿了一片。

　　“给你机会的时候，你最好说实话。005给我们来信儿了，说是让你跑的十斤货到手少了一斤，跟你碰头的伙计是新来的，手指头卸了三根还是一口咬定不是他干的。这货出了库中间就经手了你们两个人，你说不是他，还能是谁？”

　　张福哥还是捂着嘴一个劲地摇头，刀疤脸目露凶光，拿着刀子在他脸上拍了拍，张福哥一个激灵，顿时吓尿了裤子。冒着热气的尿从裤腿渗出来蔓延到刀疤脸脚边，刀疤脸一下子炸了毛，站起身来抬脚使劲在张福哥肚子上狠踹，边踹边骂，“操！真他妈恶心！”

　　张福哥的衣服被踹翻起来，每一脚都用了十足的力气落在皮肉上，七八脚后就青红了一片。但张福哥始终捂着嘴不敢喊出声，只能听见一声声从腹腔里憋出的闷哼从指缝里挤出来。不一会儿，刀疤脸终于停了下来，而张福哥早已痛的抖做了一团，鼻子渗出血来。

　　“诶诶！老法你悠着点儿，一会儿打死了，屁他妈都问不出来了！”橘子头拦到。

　　被叫做老法的刀疤脸男人被张福哥一泡尿搅得已经失了耐性，他摆摆手道，“你来！那你来！”

　　橘子头也不废话，直接抢过刀疤脸手里的刀，走到张福哥跟前弯下腰，一下刺进了他的脚面。刀子深深的没进去，只剩短短的一节刀柄露在外面，那凶狠利落的劲儿，叫在窗外偷看的崔灵均都不禁打了个寒颤。张福哥这下是终于忍不住了，又一声惨叫炸响开来，喊得脸上的皮肉都在抖动。

　　这时，只听角落里传来一声女人的轻笑。崔灵均目光移过去，看见背阴处的一道白帘下，有一男一女两个人影叠在一起。男人的黑色西装裤腿和皮鞋在帘子后面若隐若现，女人赤/裸的小腿搭在上面，看样子是坐在了男人的身上。

　　“这么开心？”男人有些低沉的声音带着一丝戏虐的口吻问道。

　　女人回道，“他这惨样好好笑啊，像头猪一样。”

　　“那你还跟他睡？”

　　“诶呀讨厌！没睡过怎么知道磊哥的好嘛！”

　　原来是刚刚张福哥房间里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