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季花：倒写山河令》Aomia

5、交易

　　“好，好......”叶白衣依旧眼神炯炯，却少了几分凌厉。周子舒看向他，竟能从这双眼睛中看出那么些许的真诚。
　　“你若不说这话，我也不敢将六合功法传给你。秦怀章这小子，从小就滑头，教出来的徒弟，也果然……” 周子舒现在发现，叶白衣这人就是这样，你不能奢望从他嘴里说出一句完整的好话，夸人的话起了个头，就必须拐到损人的道上去。
　　果真，叶白衣就跟瞬间换了副眼珠子似的，刚才还目露诚意，现在马上眼睛一斜，轻蔑地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也果然胸无大志，小小年纪就想着人间享乐。你这么会享受，一定是从你师父那学来的吧？秦怀章那小子一定藏了不少好酒吧？”他一边说话，一边起身在这屋子里面转悠，好像真打算从这屋里地下挖上来点什么似的。

　　“是。的确藏了不少。”周子舒也没骗他。
　　“哦？”叶白衣站住，以一副理所应当又充满热情的眼神打量着周子舒，似乎在等着他把酒挖出来，起开，斟满，端给自己。
　　不过他显然想多了，周子舒的确没想骗他，但也没打算告诉他更多。周子舒就定定地站在那里，也不接话也不动。

　　“哼，呆头呆脑的。”叶白衣见他没反应，又不正眼瞧他了，挑衅似的说道：“就你这呆头呆脑的样子，武功这么差，我看你这山庄啊，十天半个月的就没了。”
　　这话一下子戳到了周子舒的痛处。他压低了声音说：
　　“能撑十天就十天，能撑半月就半月。”

　　他这话说的是他内心实实在在的想法。他已经想好，也就这一阵子的事儿，他也必得随着师父师叔伯们去了。只是但凡他活着，就得撑着。

　　叶白衣连冷笑都带着几分讥诮：“你这四季山庄山好水好，是个宝地，秦怀章那小子家底殷实，不知藏了多少值钱玩意儿，我看啊，都得叫人给抢光了。”
　　“家师不会在意那些东西的。”周子舒底气有些不足。他知道师父的确不会在意这些身外之物，但他作为师父的首徒，山庄新的庄主，说出来这样的话，实在有些不孝。

　　“那你们山庄藏的那些武功秘籍呢？那可是你们四季山庄的立身之本啊，也不要了？”叶白衣语气更加戏谑。“还有你那些师弟们呢？你这个小兔崽子死了，他们一个个的，上哪儿要饭去啊？”
　　周子舒再也不能看向叶白衣了，他垂下了眼睛，目光散散的有些凄凉。他似乎又看到了九霄那通红的眼眶。周子舒心里清楚，九霄虽然依赖他，却更是学他敬他，这孩子虽然爱哭鼻子，但绝对是个坚强的孩子。如果自己死了，九霄绝不会苟活于世，必定也会为山庄流干最后一滴血。可他还是个十五岁的孩子啊，是师父师娘的独子，自己怎么能不护他周全，看着他长大。

　　叶白衣似乎看出了周子舒的难堪，有些得意自己说中了他的心思。 “还有你那剑，与其被什么歹人抢了去，不如趁早还给我。拿来!” 说完竟真的伸手就要去取。

　　周子舒哪容他取白衣剑。这是师父临终前亲手交到自己手上的。
　　叶白衣出手很快，周子舒刚一抬头，方才站在几步之外的叶白衣已经挨到了自己的衣襟，周子舒一个闪身，勉勉强强贴着叶白衣的手指尖躲了过去。
　　叶白衣似也没料到周子舒能躲过这一下，道：“呦，这四季山庄的流云九宫步果然是个玩意儿，这秘籍要被别人抢了去，啧啧啧……”
　　话音还没落，叶白衣的手又已经搭上了周子舒腰间白衣剑的剑柄。周子舒步伐也很快，情急之下后撤数步，叶白衣虽没取到剑，却也没被甩开，手依然搭在剑柄上。

　　周子舒惊叹于这人身形之快。他虽年少，功夫还不到火候，但也绝非等闲之辈。他五岁开蒙七岁入门，来到四季山庄之后日日读书习武从不曾懈怠。十五岁周子舒束发礼上，师父为了热闹，曾叫师叔伯们陪他过几招，他在师叔伯的剑招下虽没讨到什么便宜，竟也全然不在下风。师父曾大喜赞他未来可期。尤其是轻功，得益于精研流云九宫步，周子舒身形步法十分之快。从师父离世至今两年，他为了继承山庄基业，更是废寝忘食苦练，武功大有精进。眼下他躲出的这几步，若是普通的高手，也早已能被他甩开一个身子的距离，可此时叶白衣却像轻飘飘地黏在了周子舒的衣服上，如影随形。更可怕的是，他觉得叶白衣的手一直放在剑柄上，竟好像在刻意放慢速度等他躲闪似的。

　　书房不大，周子舒已退无可退，叶白衣的手却依然没有收回去的意思。这剑虽是叶白衣赠与师父的，但却在师父手里握了二十年，如今师父亲手交给自己，岂容他人拿走。
　　周子舒被叶白衣逼进墙角，只好平地拔起一人多高，借墙面发力向屋外跃去。可他才到门口，叶白衣就已经堵在门口了。周子舒愣是没有看到，这人是什么时候移动到门口的。

　　“小兔崽子，还不乖乖把剑交出来，跟我在这捉迷藏呢。“叶白衣说话悠悠然，仿佛刚刚那几下一点劲儿都没费，散了个步似的。
　　说话间叶白衣一把按住了周子舒肩头，他出手极快，躲闪不及的周子舒只感觉自己被这只手牢牢钉在了地上似的，竟连胳膊都被一并钳住动弹不得。而叶白衣仍是那副闲庭信步笑眯眯的表情。
　　周子舒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叶白衣从他腰间一点一点慢慢抽出了白衣剑，一边拿，还一边笑吟吟地看着自己。

　　白衣剑在月色下显得格外温柔。
　　子舒曾问过师父为何要用一柄软剑，师父说，刀剑乃至寒至刚之杀器，物极必反，至刚至寒也就成了刀剑的固有的短处。以软剑化之，必能相生相成，若能潜心练习，自会发现其中精妙。

　　“剑还在，人却不在喽。”叶白衣的目光在柔软的白衣剑下似乎也变得柔软起来。

　　他把剑递还给周子舒。说：“你自己看看，你能保住这白衣剑，保住这山庄和这八十一个人吗？”

　　不能，周子舒知道不能，但他没有说，也说不出口。
　　“前辈可愿指点迷津？”周子舒觉得，这人先是言语不断诱惑逼问，又动手夺剑却不曾伤他，好像一步步皆在试探，却也没有敌意。他料定这人前来必有其目的。

　　“咱们做个交易如何？”叶白衣问。
　　“如何交易？”周子舒觉得有些可笑，这人是这世上的绝顶高手，而自己现在除了条命什么都没有，有什么可以交易。

　　只是没想到，叶白衣要的偏偏就是他这条命——却不是要他死，而是要他活着，但也只是活着。

　　“我保你山庄十年平安无事，你修习六合功法替我活下去。”
　　“您如何保，我又如何修？”
　　“修习了六合功法的人，必须长居极寒之地，食冰饮雪，方能长生。一旦离开雪山，饮食如凡人，身体会急速衰退。我如今已离开长明山，打算好好享受享受人间之乐，悠着点吃喝，总是还有十年性命的。这十年中，我能保证无一门派敢动你山庄一人一物。当然，前提是，你要修习六合功法。” 叶白衣看向周子舒。周子舒在他眼中看不出来什么太多的情绪。周子舒想起来，师父曾偶然间提到六合功法，世人皆称这功法为六合神功，师父却叫它六合魔功，现在看来，师父说得果然没错。练成这功法虽可以举世无敌，长生不老，却像被夺走了魂魄，生生世世都是个无趣无用的废人。

　　“前辈，先不说交不交易，晚辈有三个问题不明。其一是，您说您身体里这六合功法的真气是知己故人用性命相赠，晚辈虽不敢苟同，却也不敢妄议，且认为那人是您心头知己，既然如此，您此时又如何舍得弃知己的真气而去？其二是，您说练这功法需一人牺牲性命将体内真气传于他人，那您若传功与我，您又如何再活十年？其三是，若您真能再活十年，又何必传功于我，我留在四季山庄，您亦可保山庄十年周全。莫不是得到前辈的庇护还需要什么特殊的资质，晚辈不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