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夜晚奔去》海晏清河

8、第八章

　　徐淼听到他均匀的呼吸，慢慢停下了手里的笔。

　　现在是早晨6点55分，除了他们俩，教室空无一人。
　　他们并排坐在教室的小角落，一个已经熟睡，一个侧目看着，书页翻到的这面一直未动，笔尖也在稿纸上晕染了一个小小的墨点。

　　汪壬川呼吸绵长，纤长的睫毛耷拉着，在眼下形成一片阴影。
　　很安静，除了呼吸，汪壬川几乎不发出一点声音，看上去是那种睡相很好的人。

　　徐淼想起第一次在车站见到汪壬川的情景，他虽然极力伪装，但是周身都萦绕一副“别惹我”的气场。
　　他抬眼时皱着眉，仿佛对一切都不满意，带着敌意。只有当看到自己一瘸一拐时，才无意露出一些惊讶的表情。
　　徐淼那是倏然觉得，或许他们是同类。

　　铃声响起，校园里也渐渐有了声响，打破了原有的宁静。

　　汪壬川逐渐清醒，睡眼惺忪，脸颊还有一道睡痕，红色的，很显眼。他小声喃喃发出些声音，连不成句子。

　　“人来了。”徐淼提醒他，转而将视线移到稿纸上，继续看那道十几分钟前停下的题目。

　　一上午的时间转瞬即逝，汪壬川在铃声响起的时候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斜眼瞥见徐淼垒起的已经有一定厚度的草稿纸，那上面画着图画，打着算式，白底黑字。

　　“你一上午做这么多？”汪壬川不敢置信，“你就是‘无情的刷题机器’吧？”

　　徐淼停下笔，目光也转移到草稿纸上：“没有，有时候是在乱写。”

　　“是吗？”汪壬川突然感觉很新奇，“学霸也会乱写？乱写什么？”

　　徐淼：“有的没的而已。”

　　汪壬川挑起右眉，手指作势向那叠稿纸伸去，他盯着徐淼的脸，试图观察他的表情：“真的吗？我能看看吗？”

　　徐淼很随意地点点头，还不忘回嘴：“看得懂你就看。”

　　“切。”
　　汪壬川生平第一次对草稿纸产生了兴趣，他将那叠纸从徐淼的桌子上拿到自己腿上放着，随意翻了起来。

　　徐淼的字确实工整，一步一步的写了下来，行云流水。汪壬川觉得标准答案也不过如此了。
　　“这...我确实是——”
　　“看不懂”三个字还没说出口，汪壬川的声音就戛然而止。

　　在最底下的几张稿纸间，夹着一张没有写题目的。纸上的字跳脱了平时给人的感觉，飞扬在纸面上。
　　——壬戌之秋、川流不息。
　　反复写了这两个词，尤其是“川”字，在右边写了大概十来遍，最后一个的比划拖得长长的。

　　这种字体，好像在哪见过？
　　这是汪壬川的第二反应。

　　第一反应其实没有，他看到这些词语的时候，脑子不知道怎么宕机了一般，什么都不运转了。

　　大概是沉默的时间太久，连徐淼都察觉到有些不对劲。

　　“怎么了？”徐淼倾身过去，看到愣在原处直直盯着稿纸的汪壬川，心下了然，“怎么写几个字把你魂写没了？”

　　汪壬川不知为何有点不好意思：“没...”

　　事实证明，不是他过于自恋，是谁看到这种和自己名字相关的成语，都会忍不住联想。
　　是，写的我的名字？

　　汪壬川忍不住问了出来：“你写这个干吗？”

　　“哪个？”徐淼勾起嘴角，“壬戌之秋？”

　　汪壬川合上稿纸，将那张藏了起来，突然有点紧张，不敢正眼和徐淼对视：“嗯...”

　　“今天又没听课吧”

　　“啊？”汪壬川突然抬头。

　　徐淼淡淡地回答：“今天新学的课文，《赤壁赋》。”

　　汪壬川：“......”

　　“怎么了？”徐淼装作不知道的样子，故意问他。

　　“没。”汪壬川顿时有些对自己无语，但是嘴上还是不饶人，“写一次不就行了，写这么多遍干嘛，你真无聊。”

　　“练字。”徐淼看着汪壬川气鼓鼓的样子，顿时觉得身心都舒畅了起来。

　　“哦——”汪壬川将稿纸扔在桌面上，“祝你早日变成书法大家！”

　　徐淼笑而不语，不知怎么的，每次逗汪壬川生气时，他的愉悦值都能上升一个台阶，好像生活没有那么无趣，又有了一些可以期盼的事情。

　　***

　　班里的同学都陆续三三两两地离开，铃声是他们解放天性的号角，每一个学生都翘首以盼。

　　离下课还有五分钟的时候就有同学开始倒计时，小声默数，拨弄着所有人的心弦。直到一起默念3、2、1，教室上方的广播传出愉悦的声响时，他们就拿起早已收拾好的书包，奔出教室。

　　徐淼不紧不慢地合上那本让人闻风丧胆的《五三》，盖上笔帽，转头盯着那位伸完懒腰还没把手放下来的同桌。

　　对汪壬川和徐淼来说，上课和下课都一样，但又不太一样。一个神游太空、一个拼命刷题，这会儿他们成了教室里最独特的两个人。

　　“吃饭吗？”徐淼小声问。

　　“？”汪壬川瞪大眼睛，表示疑问，“你要和我一起？”

　　徐淼拿笔敲敲桌面，反问道：“不乐意？”

　　汪壬川的嘴巴抿成一条缝，认真思考了起来。

　　“和我吃个饭，这么纠结？”徐淼将东西收拾好，准备起身，又一次问他，“吃不吃？”

　　“吃——”汪壬川点点头，动作又显得稍许迟疑，“那个...你为什么要和我一起吃？”

　　徐淼就啥也没带，就拿了手机，揣在裤子的兜里：“你不是才来？”

　　汪壬川明白了，徐淼是怕自己找不到吃饭的地方，于是解释道：“我又不是三岁，不至于连吃饭的地儿都不知道吧，况且咱们上次不是在那个面馆见过了吗？说实话贼难吃，不会这附近都是这水平吧？”

　　徐淼想起上次两个人见面的场景：“对，那家确实不太行，所以按照你‘踩雷’的本领，估计是选不到还算好吃的店铺了。”

　　“哦。”汪壬川不想理他，但是又忍不住问道，“你能不踩雷？你保证？”

　　徐淼歪着头仔细端详他，然后摆出一副“你想得太美”的表情，说道：“我就是问问你而已，多的我不能保证，我只能保证我们是两个人吃。”

　　汪壬川：“我一个人也能吃。”

　　徐淼回答：“我喜欢两个人吃。”

　　操？
　　这下汪壬川的头顶明显有一个大大的问号。
　　这话什么意思？难道是一个人太可怜，想和我一起吃？

　　汪壬川发出疑问：“你这种独来独往的性格，谁会和你一起吃？你觉得我会信？”

　　徐淼不知怎么突然没了笑意，神色沉了下来：“嗯，估计也没有。”
　　他什么也没拿，直接起身，拉开后门，从汪壬川的角度，徐淼背对着光，看不清脸上的表情：“那我先走了。”

　　汪壬川脑子还没转过来，手却第一时间做出反应。他一个倾身越过椅子，一把攥住徐淼的衣袖，紧紧的。

　　此时走廊上已经没什么人了，太阳洒在栏杆上，还有面前这个人的发丝上。

　　“和你一起吧，”汪壬川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重复，“一起。”

　　他的直觉告诉他，刚刚徐淼很不开心，非常不开心。
　　他不能就这么放他离开，总觉得什么不抓住他，就会发生更不好的事情。

　　徐淼没有挣脱，只是缓缓地转过身来，汪壬川其实比他矮一点点，此时低着头，只能看到发顶上随风摆动的头发。
　　“嗯，那你收拾，我等你。”

　　汪壬川一下子松开手，挠了挠头，说：“别说什么‘等’，大男人之间别整这虚头巴脑的，听起来怎么怪怪的。”

　　徐淼抬脚轻轻踢了一下：“滚，可以了吗？够爷们了吗？”

　　“得得得，狗嘴吐不出象牙。”虽然这么说着，汪壬川还是乖乖又进了教室，拿好手机揣进口袋，跟上徐淼的步子，往校门外走。

　　这个时候，大多数人都已经走完了。今天算是北城入冬以来，最冷的一天。

　　汪壬川的手放在口袋里怎么也都捂不热，呼出的白气像是连续不断的小火车，一溜烟跑了个老远。

　　他心里突如其来地有种不好的预感，直往胸口上撞去，走起路来也心不在焉。

　　直到两人穿过教学楼来到大门口，汪壬川才明白，那股让人不舒服的劲儿到底是从哪来的。

　　隔着铁栅栏的门，站着一个高高瘦瘦的身影，双手插兜，没穿棉袄，套了个土黄色的外套。一边垫着脚朝里看，一边时不时对着手哈气。他头发斑白，脸也枯黄，看上去很没有精神，周身也有一股子酒味。

　　见到汪壬川慢慢走来，脸上突然有了笑，搓着手迈步靠近。

　　汪壬川知道躲不掉，想拉着徐淼赶紧跑，但是他的同桌是个瘸子，没辙。

　　“小川，”那人紧张得舔舔嘴，喊道，“小川，我来了。”

　　徐淼仔细打量这个人，眉眼不像汪壬川，但是嘴巴和下巴像了个十成十。

　　“你来干嘛？”汪壬川靠近徐淼，不自觉地扯住了他的衣服。

　　“我...”那人显得既局促又无助。

　　“别摆出一副可怜巴巴的怂样，给谁看？汪建国，你干那事的时候怎么不怂？”汪壬川紧握地拳头发抖，声音也不自觉地放大。

　　“小川，别这样，别在你同学面前，我们单独聊聊，好不好？”

　　“怎么了？”汪壬川讽刺道，“现在知道丢脸了？你是又没钱了还是又被人甩了？房子不是给你了吗？你还来干什么？！”

　　“操，别喊我小川，听着真恶心。”

　　徐淼不好只声，只能偷偷把手从背后绕过去，拍了拍汪壬川。他侧过头，发现汪壬川的眼角不知是被冻的还是怎么，已经红了，还有些潮湿。

　　“我只是来看看你和你妈妈。”汪建国叹了口气解释，“既然你现在不想见我，我就下次再来。”

　　“滚，”汪壬川拽着徐淼的衣摆更用劲了，也抖得更厉害，“快点滚，没有下次。”

　　汪建国转身的瞬间，徐淼发现，身边的人仿佛用尽了所有的力气，脆弱的不堪一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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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更了！今天有事好迟，明天争取早点！一只作者咕立起了FLA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