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夜晚奔去》海晏清河

4、第四章

　　“就算他是哑巴怎么了？你是老师就可以随便骂人吗？”

　　徐淼的声音真的不算大，也没带上什么情绪，只是在当下的环境中，这句话犹如一根利刺，狠狠地扎在丁老师所建立的威望上，刺啦，裂了几道口子。

　　“谁说的？是谁？——”
　　那位丁老师依旧敲着讲台震慑全班，然后用带着鄙夷和嫌弃的目光环顾四下，试图找到那个大着胆子、再次尝试挑战权威的人。

　　全班都悄悄将注意力集中在徐淼身上，而他本人好像不为所动，依旧把手按在稿纸上，看一个数据描一个点。脸上没有一点表情，我行我素地计算着。

　　“说你呢，最后一排的。”丁老师开口了，拿着教棍往徐淼座位的方向指了过来，身体前倾都快要趴在讲台上了，“你别仗着自己成绩好就不把老师放在眼里，你自己看看你是个什么东西？”

　　啪——

　　熟悉的声音又来了，那一根教棍被甩在黑板上，落到地上的时候还一直震动地不停。第一排同学下意识捂住了耳朵，但却吸了一大口粉笔灰。

　　徐淼在草稿纸上写下了最后的答案，满意地转了转手腕，这才抬头问道：“有事？”

　　很安静，教室特别安静，没人敢说话。

　　“有事？！你问我有事？”丁老师咬咬牙，狰狞的表情显得她的颧骨更加突出，连敲讲台三四下都还不解恨，“一天到晚无法无天，你以为你是谁？你先给我站起来！”

　　徐淼没什么所谓，站着或者坐着，对他来说都一样。他合上书本，慢慢悠悠地站了起来，靠着后门，黑色的衣服上蹭了点灰，很明显的落在他的后背。

　　“我们为什么不能来上课。”徐淼不带任何感情的色彩地说着陈述句，“相比之下，你为什么会教书？”

　　这句话好像刺到了丁老师的痛处，她举着教棍对着两人大喊：“滚，你们两个都给我滚到外面站着，以后语文课都别上了！”

　　两人都很平静地接受了这个结果，徐淼甚至临走还不忘把五三和纸笔带着刷题。

　　杀鸡儆猴之后，丁老师总算开始讲课。

　　汪壬川趴在走廊的栏杆，胳膊撑着头，在咿咿呀呀的讲课声中，有时候发呆，有时候看看站在自己身边的这个人。

　　虽然第一印象和第二印象都不怎么样，但是刚刚看来，这个人确实不坏。

　　鼻子是一等一的好看，汪壬川在脑子里想起很多个明星，好像都没有徐淼的鼻子好看。有点驼峰，但是又不突兀，不会让人觉得是整容做的。是自然的那种好看。

　　又野又拽的。

　　正想着，徐淼微微侧过脸，目光和汪壬川对上，满眼写着“有事”？

　　汪壬川尴尬地把撑着脸的那只手抓抓头发，转过脸。

　　——偷看被抓住了。

　　.

　　一上午发呆就发过去了，汪壬川一般能不回家就不回家，准备到学校外面的小店买点吃的充饥。

　　徐淼一下课就没影了，没过多久才回来，手里还多了张纸。

　　他今天穿的是黑色的外套，暖和程度和汪壬川的羽绒服当然无法相比，牛仔裤还是早上到教室的时候卷了上去，一直没放下来。脚腕很细，很白，和他呼出的热气一样，好像很快就能消散似的。

　　汪壬川不自觉地靠近了些。

　　“请假单。”徐淼坐下来也没藏着掖着，毕竟都是一起罚过站的，就直接摊在桌子上给汪壬川看，解释道，“之前请的假，刚拿去消了。”

　　汪壬川点点头表示明白。

　　徐淼把牛仔裤腿放了下来，跺跺脚，后门大开着，他没和汪壬川打招呼，直接一瘸一拐地走了。

　　真无情...

　　“汪壬川！——”杨飞这班长是有够尽职的，汪壬川刚收拾好书包他就蹦到了面前，眨巴眨巴眼，好奇道，“你还好吧？”

　　汪壬川摆摆手，不解，能有什么事？

　　“我是说徐淼，”杨飞小声询问道，向着徐淼离开的方向努努嘴，略带关心，“他没欺负你吧？”

　　汪壬川竟然有点想笑，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怎么可能，还不至于。”

　　“没事就好，”杨飞咧开了嘴，“还是第一次听到你开口，”拍拍肩膀，看汪壬川背起书包，就邀请道，“咱们一起出去。”

　　一路上，汪壬川几乎能确定，这个杨飞，就是个话痨。他看到什么都能和你扯一大堆，没十分钟的路程，汪壬川几乎都快能把校史给背了下来。

　　路过保安室的时候，杨飞竟然出奇地沉默了一会，叹了口气才把目光收了回来：“哎，你见过这个保安吧？”

　　汪壬川静静地看着那个小小的亭子，这会倒是没有人在里面。

　　“他其实挺可怜的。”杨飞说这话的时候语气都没有平时那么活泼了，“儿子没了，人也变疯了，以前还挺喜欢给同学送吃的东西，现在就...”杨飞打住不再往下说，“不说这些，听着难受。”

　　宿命无常，有时候活着不知道究竟是幸运还是折磨。

　　“嗯。我先去吃饭了。”
　　汪壬川和杨飞道了别，习惯性地一边踢着石子，一边走路，沿着学校外面那条沟沟壑壑的水泥地，路边的光秃秃的树枝，吹一阵风就颤抖几下。

　　他裹紧了围巾，闭紧嘴巴，嘴里的牙还是忍不住打颤。

　　操，真冷啊，汪壬川骂道。

　　没过几步，是一家牛肉面店，外面支棱个大棚，彩色的棚顶，看着挺花里胡哨的。下面摆了四五张桌子，木头的，有的进了水都腐朽了。最外面立着一个红色的塑料布，上面写着“北城50强牛肉面，CCTV独家认证”。

　　汪壬川吃过这家，清淡无味的汤水，撒点葱花，一到三片看运气的牛肉片，和中彩票似的。以及，从来都是油腻的桌面，怎么擦都会有污渍。

　　实在不能再糟糕。

　　但他没有离开，因为碰到了认识的人，而且，还不止一个。

　　徐淼坐在牛肉面店里，拿着纸巾在擦桌子，同时还给他对面的人也擦了擦。他面对着门口，汪壬川能清楚地看到他的表情。

　　不算开心，但也少了点拽劲。

　　背对着人汪壬川也认识，即使没看到脸，因为他穿了件特有样式的保安服。

　　北城中学，就一个保安，门口看门的那个。

　　他们两个是什么关系？

　　又吹起风了，呼啦声在耳边汹涌着，汪壬川把手伸到到衣兜，拿出棉质的黑色口罩戴上，缩缩脖子，进了那家牛肉面店。

　　“小伙子，吃点啥？”老板揉着面团问道。

　　那价目表红底黄字，边缘卷着，上面的油渍都聚成了黑色。

　　汪壬川上下快速扫了眼，注意力都在徐淼身上，随意一指。

　　素面，大碗。反正最多也差不到三块牛肉。

　　“哟，这小伙子嘴够金贵的。”

　　没你的牛肉贵，汪壬川吐槽。

　　桌子还是一如既往的脏。汪壬川选了个离徐淼近点的位置坐下，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拿出餐巾纸，在桌子上使劲擦来擦去，纸团渐渐地堆成一堆。

　　徐淼从他进店头都没抬，一心吃着面，还把碗里的牛肉挑到保安的碗里，嘱咐道：“给你的，都吃完。”

　　听到他们说话，汪壬川不动了，掏出手机，假装在玩游戏。

　　汪壬川突然觉得有点心虚，可能偷听确实不是个好习惯。

　　“我不吃，儿子你吃。”保安又想把牛肉夹回去。

　　“你吃完，不然我下次不带你出来吃了。”徐淼威胁。

　　保安的儿子不是没了吗？

　　汪壬川的手指在屏幕上停留了很久,突然间心里有点没来由的酸涩，如果自己出了事，那个血缘上是自己父亲的男人，会不会有一点难过？

　　“您的面！”老板穿个白围裙，手上一手白面粉，端上来的碗边缘也粘的都是。

　　汪壬川点点头，擦了擦碗，从筷子筒里对比着挑了个还算干净的用了起来。

　　还真是素面，除了葱花，什么都没。扒拉两口，汪壬川就没什么胃口了。

　　味道也太寡淡了。

　　“您慢走！”

　　保安和徐淼站了起来，付了钱，徐淼回头嘱咐：“中午回去睡会。”

　　“哎，听到了。”保安声音听起来很开心。

　　“回去吧。”

　　汪壬川没回头，听着动静估计他们俩应该已经走了。他在碗里挑来挑去，喝了几口汤，打算结束这顿午饭。

　　一转身，吓一大跳。

　　操。

　　这个人竟然没走！

　　“吃完了”徐淼问道。

　　汪壬川皱眉，他为什么在等自己？

　　“不回去吗？”徐淼又问，他双手交叉抱在胸前，一只脚有节奏地敲打着地面。

　　汪壬川点点头，打开微信扫了扫店里的二维码。

　　“叮——微信收款10元。”老板听到收钱的声音喜出望外，连忙送客，“小伙子下次再来啊！”

　　下回？汪壬川抿嘴回味起面条的味道，心下想，可能我吃饱了撑的才会再来吧。

　　徐淼听到收款的声音就转身，站到路边去等他。

　　正午的温度稍有回暖，又刚吃了热汤，徐淼拉开外套拉链，露出里面的黑色毛衣。脖子露在外面，那疤痕有一部分掉了痂，粉色的新肉长了出来。

　　汪壬川出来的时候就看到这个人大冷天敞着衣服。

　　“走吗？”徐淼问道。

　　汪壬川点点头，在徐淼转身的一瞬间，又急忙拽住了他的衣角。

　　徐淼回头，奇怪地问道：“怎么了？”

　　“衣服脏了。”汪壬川用手在徐淼的衣服上指了指。

　　“哟，你会说话？”徐淼的眉毛略微扬起，“谢谢。”

　　“......”汪壬川有点后悔提醒他，这个人像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着，谁也不搭理谁，气氛怪诡异的。
　　路过超市的时候，走在后面的徐淼总算出了声，“等下。”

　　汪壬川转头，疑惑地看着他。

　　徐淼解释道:“我买点东西，你要先回去吗？”

　　汪壬川掏出手机，12点45，反正回去也不睡觉，所幸摇摇头，表示等他一起。

　　没过一会这人就出来了，拎了一大袋子，能看到最上面是一些膨化零食。徐淼把自己右手拿着的可口可乐递给他，上面还有冰着的水珠。

　　汪壬川受宠若惊，指了指自己：“给我的？”

　　徐淼懒得回答，直接扔给他，表示“爱喝不喝，不喝拉倒”。

　　真拽啊，汪壬川隔着羽绒服都能感受到冷气扑面而来，大冬天喝冰水，这人太强了。

　　可乐瓶里面还有冻住的冰块，由于气温不高，很难化掉。汪壬川决定等个几十分钟再喝，抬头却看到这个强人已经下肚了大半瓶，面不改色的。

　　“走吧。”徐淼说道，“可乐手里拿不住可以放你帽子里。”

　　“？”汪壬川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