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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第二十八折 ...

  •   泊筝在他跟前儿服侍久了,自然知晓自家少主的心意。她回禀道:“安意殿的小厮说,龙族少主越发神情悒悒,谁来都不见。连折子都不批了,整日只躺在榻上神游天外。听说,龙王还多派了人看着她,以防她自戕呢。”

      溯皎优雅地剪了剪烛花,他目光落在琉璃一样的火光上,眼眸里燃入火焰:“那她还寻回阳丹吗?”

      泊筝思忖片刻,后回道:“奴婢不曾听那三个小厮说起来。想必,龙族少主已经放弃了罢。”

      “她不会放弃的。”溯皎将剪灯花的金钩放下,唇边勾起笃定的笑意,话锋一转,“她这么痛苦,除了死,还能怎么解脱呢?龙王此人,杀人诛心,偏偏在杀死她父王之后善待她。想来,映雪的感情,已经被活活揉碎了。如此一来,爱也不是,恨也不是。”

      泊筝将金钩收起来,婉声道:“接下来,少主要奴婢怎么做?”

      溯皎什么都不曾说,只伸手将泊筝推到桌案上,文书凌乱地落了满地。

      溯皎一壁云雨,一壁想,初九笑起来的时候,眉心的金色昙花越发璀璨。不由身子上加快了动作。

      安意殿。

      一日,一日,又一日。映雪将行就木,只是躺在锦榻上神志怔然,那一身襦裙穿了整整十日都不曾换过。

      安意殿上下都知晓,自己的主子,这是心灰到极点了。

      若是搁在往常,映雪每一日都要换衣裳的。朝会时穿礼服,不朝时穿常服,入夜则换上睡袍。而现下,映雪不出门,不下床,更没有心思换衣裳。

      虽然初九有身子,不便久立。他一有闲暇,还是往安意殿来看映雪。映雪不言语,他总是温言软语地安慰,活着说一些有趣的逗她开口。几日下来,收效甚微。

      初九再有耐心,也说不下去了。便为她每日梳理青丝。

      “族姐,我有幸……有長君的小狮子了。”

      初九说得温柔,可映雪仍旧斜倚在侧,一言不发。

      “我只盼着这小狮子与我不同,莫要投成坤泽身。”初九为她细细梳着一缕极有光泽的青丝,“如族姐一样,是乾元也好。如父王一般,是中庸也罢……”

      他看得很清楚。在无心提及父王的那一瞬间,族姐眼眸中泛出怨恨的光泽,随后是悲楚。

      仿佛是被踩到了尾巴,映雪登时向旁边挣扎,那一缕青丝也从初九手中溜出去。

      “对不住,我……”初九这才悲哀地反应过来。他和族姐与父王之间,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其实方才映雪的本能反应是推开他,但是顾及初九怀有身孕,映雪活生生忍住了。只是自己退去。

      映雪的贝齿咬得窸窣作响,初九看到她犹如困兽一样的神色。

      未回跟随初九来安意殿,本就担忧映雪若是发疯伤到初九,那与自己也脱不得干系。忙将初九扶到一侧,低声道:“公子,咱们回去罢?您有身子,御医说……”

      初九心中酸涩地比了个手势,示意未回不要再说了。

      他想问一问,族姐,你我之间是不是再也回不去了?但是难过结在嗓中,怎么也问不出来。

      翌日,初九晌午睡罢,便令未回封了一碟荷叶霜糕,预备去送给族姐,哄她欢喜。随后初九坐上软轿,往安意殿走去。

      离安意殿越来越近时,初九觉得自己心中千回百转。远远望着安意殿的金云母檐角,思绪不由排山倒海而来。曾几何时,彼时自己还没有中意上長君,他便依父王所言,偷偷想着往后要嫁给族姐。“初九你怎么了?一整日都看着我。”“族姐,往后你娶我罢。我给你切一辈子的西瓜,让你护着我一辈子,我最安心啦。”“说什么呢。”“好不好?族姐娶了我,往后我一辈子不想与你分开。虽然你性子……那个词儿怎么说来着?对!冷若冰霜。”“我不娶你。”“哎——为什么呀?”

      事到如今,初九才知道为何。

      他从未回端着的檀木盘中取过荷叶霜糕,亲自捧到映雪跟前:“来,你尝尝。昨儿我尝着这东西,滋味格外的清甜,还有种荷藕的香气。”

      映雪道:“你来了。”

      只这样简简单单的三个字,听在初九耳中,便含着往昔无尽的情谊。有如此那一瞬间,初九几乎以为回到了从前。

      初九坐过去,将一块糕递给族姐:“尝一尝。”

      他都递过去了,映雪总不能不接。她伸手时,指尖有微微的颤抖。

      这一日,初九说起过许多二人幼时的难忘事。从西瓜到红菱,从床边的帘钩到染上印子的绣垫。他说,幼时对弈,总是下不过族姐,族姐却守着规矩,一个子儿也不让他。履下履输。可他还是不气馁,仍旧欢欢喜喜地摆了棋局,求着族姐对弈。

      说到最后,映雪她动容了,敛上颤巍巍的睫毛,心如死灰道:“我痛不欲生,是因为纠结。”

      初九如何不知她纠结在何处。但是他对族姐的痛苦不能感同身受。因为他终究不是族姐。

      “有些时候,这世上的事,说不得对错。”在初九的记忆里,这是第一次映雪说这么多,“你的父王,杀了……之后他竟然待我比亲生的你还好。在我不知道真相的时候,我那么感激他。我感觉,叔父就是我的父王了。他也要我唤他父王,我唤了。很多年后,我才知道,我唤了多年父王的这个人,他杀了我真正的父王。”

      说到最后,两行清泪自映雪眼眸中流出来。可她的神情还是那样淡然,仿佛并不是伤心到了极点。

      初九握住她的手,压抑地道:“我知道……我都知道……这些年你……”

      映雪的眼泪,从面颊滑落到颈子里,沾染过水泽的肌肤,显得更加晶莹剔透。

      她终究还不能展现出所有的柔软,朱唇轻启,却发不出任何的声音。“我该怎么办?谁都不知道,连我自己也不知道。我该怎么办。”

      家不成家。亲不成亲。

      長君来到披香殿时,初九正在榻上倚着,还未睡着。身上披着件墨蓝肷绒毯子。锦榻两侧点着瞳瞳烛火。

      虽说上一回闹得不欢而散,但二人毕竟是伉俪,总不能有隔夜的仇。拌嘴后两个时辰,長君和初九都默契地将这一桩事忘却了。

      未回端过安胎药来,初九正想自己喝了,長君却抢过来,道:“我喂你。你我一边儿说话,一边喝药,便没有那么苦了。”

      初九颔首,道:“你从仉山回来了?这什么时辰了?未回,什么时辰了?都这么晚,你不在南帷殿歇下,还往这儿跑。”

      長君将一勺药汁吹凉了,喂给初九,温声道:“不见你,我总不安心。”

      听到这么一句话,饶是昨儿長君动气他再伤心,此时此刻也都烟消云散了。

      初九想了想,道:“我家里不太平,连累你了。”

      長君又喂他一勺药汁:“说这个做什么,嗯?你既是我的人了,还分什么彼此。你家里不太平,我也太平不得。”

      二人闲话一晌,那安胎药也被初九喝得七七八八。他从榻侧的多宝匣里取出样物什儿,随后吃了进去。長君定睛一看,却是甜杏蜜饯。

      原来,初九还是那么怕苦。

      長君理着自己的玄紫暗纹袖口,闲闲道:“我听说,族姐上书给父王,要离开陵海。”

      長君既如此说,他心中以为这桩事初九是知晓的。然而,披香殿上上下下都忌惮着二公子有孕,这些焦心的事儿谁都不敢回禀。自然,到如今,初九都蒙在鼓里。

      闻言,初九微微蹙眉,只觉得方才安胎药的苦楚又泛上来了:“你说什么?”

      事到如今,長君也瞒不得了。他道:“不是一桩大事。你放心,父王自是不答应的。族姐不会离开陵海。”

      听闻这个消息,初九自是心中萎靡难受。原来,族姐她这样选择。她不能报复父王,也不能继续留在父王身边,只好请求离开。

      初九启唇,想要说些什么,还是一字未吐。

      長君又宽慰道:“父王未曾答应。”

      此时此刻,初九回忆起往昔,父王对族姐的那些照顾保护,怎么也不可能都是假的。他甚至亲手为族姐绾发。

      奈何一想到族姐要走,初九还是心如刀割。

      初九道:“无妨,我不妨事。你莫要紧张。”

      長君向他那里靠了靠,随后服侍他安稳躺下,低声道:“过些时日,都能好的。”

      二人正温存间,忽听得外头一阵喧嚣,仿佛有千军万马在鏖战,厮杀出刀光剑影。

      初九陡然想到父王和族姐,惊道:“怎么了?”

      未回劝道:“没什么,公子。您妥帖歇着罢。”

      長君直起身子,踱步到披香殿前一看,只见陵海极北之地有寒光闪耀,穿云裂石,定是在交战。

      長君猜,能在陵海掀出这么大动静的,定与叙善和映雪有关。

      家里都乱做一团,初九哪里还能妥帖歇着,他骤然掀开绒毯,穿上丝履便往外头走去。

      長君揽住他的肩,沉声道:“我随你一起去。”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观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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