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玉琤琤》香象渡河

6、第6章

　　等覃卿进了房，他还在想，光华哪里来那么多钱。
　　难道是变出来的？
　　那修仙也太方便了！
　　这一晚就迷迷糊糊地过去了，第二天一早光华来敲他的门。
　　哪个二十一世纪大好青年不赖床呢？覃卿也是如此，他前几日在无皋的时候，没人打扰，都是睡到日上三竿。今天一大早被吵醒，起床气便上来了。
　　覃卿的起床气倒也不恼人，就是反应慢不想说话，和平日里判若两人。
　　当他洗漱好穿戴完，跟着光华下楼，小二把早饭摆上桌的时候，覃卿都没说一个字。
　　光华看着他欲言又止，见人眼睛又快眯到一处去了，才轻敲桌面，“吃饭，吃完赶路。”
　　覃卿傻乎乎地端着一碗豆浆咕咕咕，还吹了两个泡。
　　今天早上酒楼倒是人多了起来，掌柜的站在门口和人吹，“我们这云锦楼，开了六百多年，好吃的好喝的全是祖传，不要说濯锦城，这东山地界都没几个比得上的！”
　　“百年老店啊！”覃卿灌下一碗豆浆，像突然活了过来似的，倒豆子一样和光华说话，“昨天果然没有进错地方，你看吧光华君，人啊就是要多出来走走嘛，大千世界，无奇不有！”
　　光华看着他一张一合的嘴，“活了？”
　　覃卿一愣，反应过来，“啊，我从小就这样，刚起床的时候就傻不愣登的，动作慢，也不说话。尤其没睡饱的话，就跟你平时似的。”说完还没忘记调戏光华一句。
　　“吃完就走了。”光华突然觉得自己不该多嘴问那一句，不知道是因为覃卿的回答，还是什么。

　　两个人就这么并肩往城外走。
　　如风少年，俊朗白袍，覃卿与光华这么走在一起，自然吸引了街上不少人的关注。不知道是这城里民风开放，还是这里的姑娘胆子大。
　　正走着，一个粉衣姑娘就拦在了两人前头，许是光华太过淡漠，姑娘看了他一眼，把手中紧握的一根红绸带递给了覃卿。
　　覃卿不明所以，“给我的？”
　　姑娘不说话，羞红着脸，低垂着头，一双杏眼偷偷望他，又把手往前伸了一点。
　　覃卿正要去接，一旁默不作声的光华突然动了，“姑娘美意，但我等不是濯锦城人，急欲离开，怕是耽误了姑娘。”
　　那姑娘一听，也不恼，把红绸往覃卿手里一塞就跑了。
　　“这是什么？”
　　覃卿玩着那根红带子，看着身旁人明显阴下来的脸色，觉得好玩。
　　“什么都不是。”光华说完扭头就走，覃卿只得快步跟了上去。
　　“好歹是人家姑娘当街送我的，怎么可能什么都不是。”
　　光华没搭理，过了会儿覃卿又在身后说话。
　　“光华君！”
　　“光华君，你看看我！”
　　光华回过头，就看到那根红绸大咧咧地被系在覃卿头上，鲜艳的红，白晰的额，乌黑的发，少年还毫不自知地开怀笑着。
　　覃卿本来想的是日剧里写着“必胜”的发带，觉得好玩，非得给光华看，没想到光华一伸手就直接把红绸扯了下来。
　　“你干嘛啊？”覃卿不满道，“嫉妒我吗？”
　　光华捏着红绸，指尖都泛了白。
　　“好了好了，给你不就行了，要我帮你戴上吗？”
　　光华把红绸收拢回袖，“别耽误时间了，待会儿出城就飞。”
　　覃卿的脸耷拉下来，虽说以前也觉得腾云驾雾很帅，但光华这种飞法他还是不太想尝试。不知怎么的，又惹到了这位大神。不对，这位灵智。
　　反正已经注定要飞了，覃卿非得拉着光华在濯锦城里转一圈。沿街而建的店铺从糕点、酒肆、首饰、绸缎，到书店、铁器、镖局、木工，应有尽有，琳琅满目。
　　对覃卿这样从小熟读唐宋盛世的人来说，真有点美梦成真的意思。
　　锦城云乐，何需还家。

　　“光华君！像不像你？”
　　光华一路有点出神，听到覃卿叫他才将目光从远处移到他的脸上，映着阳光亮了半边。
　　覃卿手里举着个糖人，晶莹的糖稀裹出个衣袂飘飘的仙人模样，其实哪里像光华，连清晰的五官都没有，覃卿不过就是想逗逗他。
　　“哪里像？”
　　“你看，长发飘飘衣袂飘飘，就差人也飘上天了。”说完还吃了一口，直接把“光华”的头给啃了，“可惜脸不像，我帮你把他吃了。”
　　光华终于没忍住，轻笑一声，帮他把钱给了。
　　覃卿的糖还卡在舌上，这可是他第一次看到这冷心冷面的光华君笑！两步并一步地跑到人身前想再看，却发现那笑早已被收回去了。
　　“可惜。”
　　覃卿举着糖人自言自语，不一会儿整个“光华”都被他含入了舌尖，吃进了肚子。

　　出了濯锦城，光华还没捉他的腕，覃卿先攀上了背。双手勾在人肩膀，打算就地起跳。
　　光华在这之前一个转身，就甩开了那块黏人的糖。
　　“光华君。”覃卿撇着嘴，撑开眼，就差像那小狗一样用头去拱人家的怀了，“我又怕高又怕死，你这飞起来脚底下还什么都没有。”
　　“不会掉下来。”
　　“话是这么说，但我一介凡人，胆子就那么点大。”说完伸出手掐了掐自己的小拇指，“演电视好歹也是腾云驾雾吧，你这就是平地飞升啊。”
　　“你想腾云？”
　　“啊？我就是说脚下得有点东西，心理安慰比较强。”
　　光华不语，扬手划出一道银光，那道银光在空中缠绕，最后绕成了一朵云。
　　“上去吧。”
　　覃卿试探地伸了伸脚，轻轻一踩，竟然真是实心的。他又两脚一并上了去，把四面八方里里外外都结结实实踩了一遍，才放下心。
　　就这么一屁股坐了下来。
　　“反正我也不会飞，光华君，你带带我。”
　　比起脸皮厚，光华永远比不过覃卿。
　　这一飞就是一整天，从日光高照到暮色西斜。光华不怎么说话，覃卿就算嘴再厉害也没法一个人谈出一朵花。后半段路上他也闭了嘴，趴在银色云团里，望着云下一掠而过的风景。
　　冽冽清泉，青山乔木，城郭人家。
　　看了一会儿，又翻过来，躲在光华的阴影里，看那个挺拔的背影。依旧是雪白的衫，墨色的发，纯金的簪。
　　他想起榛樾说，光华君向来冷心冷面，除了五百年前和卿云交好，就没有一点烟火气。
　　可是覃卿这一路觉得，光华君远没有榛樾说的那样漠然。他会和自己说话，会吃东西，会皱眉，还会笑。
　　覃卿这么胡乱想着，又睡了过去。就在这银色的云巅上，做了个不属于自己的梦。
　　他梦见光华君站在一片雪地里，雪色与白衣融在一起，光华便成了天地一隅。突然一个人冲了出来，朝着他奔过去，跳进他的怀里。光华君没有甩开人，还伸手扶住那个人的腰，似乎是怕他摔倒。
　　“哥哥！”覃卿听到那个人这么叫，光华低笑着应了，垂首在那人耳畔说话。
　　覃卿看不清楚那个人的模样，他努力想走过去，却突然醒了。
　　一睁开眼，天色已经黑了，光华依旧站在他身前，衣摆随风而动。覃卿想，光华君怎么会和人那么亲近呢？
　　果然是做梦。
　　光华其实早就发现覃卿睡着了，他觉得有趣，明明喊着不想飞怕死的人，怎么多了一朵幻化出来的云就能睡得这么毫无防备。
　　但光华又怕人滚下去，所以时不时回头看一眼。
　　看到第七眼的时候，覃卿醒了。
　　“光华君，我饿了。”
　　光华低头，看到底下闪着烛火，点点头，带着人落了下去。

　　落到地面，觉察出不对劲了。
　　从天上看，只有星星点点的烛火，光华原本以为是个山间的小村落，没想到却是座名为“丹枫”的城池。
　　只是这城门大开，却不见人影。
　　覃卿还没有察觉异常，只当是夜深人静，“濯锦，丹枫，这城名怕都是文人取的。”说着就要往城里走，只想着这么晚了不知道还有没有东西吃。
　　却被光华伸手一拉，拽到身后。
　　“跟着我，不要出声。”
　　覃卿见他面色凝重，也知趣地闭上了嘴。虽然肚子饿，还是命要紧。
　　光华左手护着身后的覃卿，右手悄悄摸上了腰间玉带，绕过大敞的城门，从左侧城墙外飞了上去。
　　站在高处，看得更远。
　　整座丹枫城都很安静，连覃卿都发现了，那种不寻常的安静。
　　光华右手一挥，一道银光沿着主街划过，照亮了城里的景象。沿街店铺大门紧闭，路上散落着衣物碎片、食物残渣、柴刀木棍，还有斑斑血迹！
　　覃卿只觉得一阵胆寒，光华却闻到了浓重妖气。
　　这妖兽遇上了覃卿，势必要扑过来。光华不欲多言，怕引起覃卿恐慌。仍然护着人，悄无声息地进了城。
　　“光华君。”覃卿在他身后小声说，“这个地方看着太吓人了，不如我们飞走吧。”
　　“吃东西。”光华没有听他的，凭印象里烛火的方位找过去。
　　最后走到了一户破败的院落。
　　光华敲门，无人应答。
　　“是不是没人啊？”
　　覃卿话刚说完，木门吱呀一声开了一条缝，露出一个扎着羊角辫的脑袋和一双乌黑发亮的眼睛。
　　“别开别开，丫头！”羊角辫身后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走近，伸手就要关门。
　　覃卿眼疾手快卡了一只脚进去，“这位姐姐！”
　　卡着覃卿的门一顿，又稍稍拉开了些，穿一身粗布麻衣的妇人站在门后，头上裹着包巾，脸上难掩年岁，戒备地看着门口的两个人。
　　覃卿一声姐姐叫得毫不含糊，接着说，“姐姐姐姐，我和哥哥路过此地，干粮都吃完了。看城中又没有客栈开门，姐姐行个方便让我们兄弟俩凑合一晚吧。”
　　“不方便。”妇人说完仍要去关门。
　　覃卿半个身子都卡在了门里，“我们就是想吃点东西住一晚，住院里也行，我们给钱。”说罢另一只手去捅光华，突然又想到什么，“不过我们也只有一些碎银了，姐姐行行好，我们就是路上耽搁了，没想到进城都这么晚了。”
　　光华听覃卿这么一说，默默把摸到的金锭又放了回去，掏出一些碎银递过去。
　　那妇人见事已如此，两人又穿得整齐，终于把门打开了。
　　光华跟着覃卿往里走，一个小院，两间破屋，一贫如洗。那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姑娘跟在妇人身侧，不住地拿眼睛瞟他们。
　　妇人带着他们进了另一间没有光的房间，掏出一根蜡烛点上。房里就只有一张桌子，一张木板床，连床被褥都没有。
　　“你们就在这儿吧，晚上千万别出去了，最好灯也别点。”妇人收了钱，倒也敞亮，“我去给你们煮两碗面，家里没什么吃的了。”
　　“好嘞！谢谢姐姐。”
　　等妇人走了，那颗小脑袋又从门后钻出来。
　　覃卿掏出一块在濯锦城勾光华买的糖，对人招招手。
　　小姑娘犹豫着，最终还是没抵过诱惑，抬脚走了进来。
　　“想吃糖吗？”
　　羊角辫点得飞快。
　　“那你要回答我几个问题。”
　　“好。”声音也带着点怯懦。
　　“你们家就只有两个人吗？”
　　“还有爸爸。”
　　“爸爸呢？”
　　“爸爸去打大怪物了。”
　　“去哪里打的？”
　　“街上，有怪物，大怪物吃人，爸爸和其他叔叔一起去了。”
　　“去了多久了？”
　　“不知道。”小姑娘摇摇头，眼睛还是盯着那块糖。
　　覃卿和光华对视了一眼，把糖给了小姑娘，那羊角辫就蹦蹦跳跳地出去了。
　　“她爸爸……”覃卿话没有说完，看着光华。
　　“城里有妖气。”
　　“又来？”
　　“先吃面。”
　　光华说完，那妇人刚好端着面进来了，青葱白汤，一点油花。覃卿谢过她，也不客气，坐下就吃了起来。
　　“这位公子不吃吗？”光华没有动筷。
　　“不饿，有劳。”
　　妇人点点头，也不多说，走了出去。
　　光华把另一碗面也推到覃卿面前，“吃吧。”
　　“吃饱了好被吃吗？”覃卿想起穿越第一天就遇到的马腹、鬿雀和鸩鸟，连面都有点吃不下去。
　　“我不睡。”
　　想到光华会看着，覃卿放心了不少。转头又想两人共处一室，那光华不就要看着自己睡觉？又觉得哪里有些奇怪。
　　“刚刚为什么让我拿碎银？”光华想起门口覃卿多说的那一句，问他。
　　“财不外露懂不懂啊光华君！你一出手就是个金锭，多没必要，而且这家这么穷，万一有个壮汉的半夜抢你钱怎么办？”
　　“没人能抢我钱。”袖里乾坤，凡人哪里摸得出来。
　　“话是这么说，那他不也得先摸你！”覃卿音调拔高了一些，见光华不答话，继续念念叨叨，“幸亏我跟着你，你这不食人间烟火的，被骗钱不说，消息都查不出来。”
　　却全然忘了是因为自己饿了才要来敲门，光华则是一进城就闻到了妖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