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表]不赴往生》绝爵

3、第3章 神明眷顾着他

　　太阳渐渐升高，地表的温度在不断爬升，升高的气温让白马不安分的甩动着尾巴，淡淡的血腥味也随着微风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亚图姆单手按在身侧的剑柄上，牵着缰绳的手安抚性的拍了拍白马的脖子，他目不斜视的审视着一个个被押解出来的叛贼。
　　像个战后审阅俘虏的胜者，事实上也确实如此。
　　这些人并不是单纯的民间组织，叛贼中有人有着操控魔物的能力，这让毫无准备的士兵吃了亏。
　　士兵们鱼贯而入后爆发出惨叫，拥有特殊力量的叛贼显然不打算束手就擒。
　　但他们大概也不会想到，六大神官中的两位会亲临现场。
　　若不是亚图姆要活口，这些人的意识也会随着被击溃的魔物消散于这个世界上。
　　“大人，我们在地下室里找到了一位被囚禁起来的奴隶，他自称是被绑架到此地。他看起来和……呃……”
　　向马哈特报信的长官似乎对他将要描述的对象有所顾虑，在他贫瘠的词库里他搜刮不到合适的词语，却将视线瞄向了高高在上的王子身上，然后迅速低下头。
　　“属下认为将他带到各位大人面前会更合适。”
　　亚图姆自然看出了士兵的顾虑，于是应允他将人带来。
　　年轻的王子还是有所好奇，士兵似乎在暗示着对方与他外貌的相似。
　　而随即，他便见到了那个四肢上满是青紫伤痕的少年。
　　约莫十五六岁的样子，单薄的身形和偏白的肤色显示着他的身份。

　　游戏是被士兵一路拽出地牢的，踏出地牢的瞬间，他就闻到了浓郁的血腥味，外面刺目的光线晃的他根本睁不开眼，本能的抬起双手挡在眼前，不断被士兵拖拽着离开房子。
　　他不知道自己要被带去哪里，也不知道自己将要面对怎样的未来，强烈的未知感让他担心惧怕，他害怕再遇到类似的事情。
　　满身的伤痛因为士兵的粗鲁变得更疼，用力咬着唇游戏一个踉跄被士兵推着跪到地上。
　　他没敢抬头，他感觉到自己的面前有三匹马。在埃及，能够骑马的都是王公贵族，一句话就可以决定他的生死。
　　他的头垂的很低，额头抵着地面，单薄的身体跪在地上不受控制的微微颤抖，不知是因为疼痛，还是因为畏惧。
　　“抬起头来，告诉我你的名字。”
　　清朗的少年音从头上传来，这声音让游戏有一种说不出的熟悉感。
　　他紧张的抬起头，映入眼帘的是一张与他十分相似的面庞，一股强烈的，久别重逢的喜悦之情瞬间涌了上来。
　　“亚图姆？”
　　然而在喊出这个名字的刹那，游戏又变得迷茫。
　　他在喊谁？
　　“闭嘴，□□讳岂是贱民可以直呼的！”
　　没有想到眼前这个奴隶会直呼王子的名字，赛特与马哈特皆是一怔，然而迟疑不过一瞬，赛特立刻黑着脸大声呵斥，他大手一挥似乎下一刻就要让士兵将游戏处死，却被亚图姆出声制止。
　　“赛特。”
　　亚图姆以眼神制止了将要发难的神官，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地上受到惊吓，再次低下头的少年，不知为何当这个少年出现在他视线里时，亚图姆心底浮起一种说不清的熟悉感，与一种莫名的亲近之情。
　　“我宽恕你的无礼，告诉我你的名字。”
　　“我、我叫游戏……”
　　听到命令游戏怯生生的答道，他很清楚自己刚刚干了什么蠢事，没有被直接赐死就已经是万幸了。
　　“你叫游戏？真是少见的名字。”亚图姆翻身下马走到了游戏面前：“站起来抬起头。”
　　游戏感觉自己就像面对雄狮的兔子一样，慌乱的脑子里一边在责备自己到底发什么疯，竟胡乱称呼了一位神明之子，另一方面他又对这位大人将要做什么而感到疑惑和畏惧。
　　虽然只有一眼，但他也确实看清了亚图姆的面容。
　　游戏不太情愿地抬起头，眼神只扫过醇酒般的红，然后便落在了那一缕金色的发上。
　　亚图姆伸手拨开遮挡在游戏额前散乱的发，在这样近的距离下完全看清了少年的容貌。
　　那一瞬间他便确定了那些聚集于此地叛贼们的目的，但同时他又想到了一些很久之前发生过的事。
　　他忽而眉头皱起，目光自上而下的打量了游戏很多次，一抹暗色从亚图姆的眼底拂过。
　　因为并不知道这位神明之子到底要做什么，所以游戏一直在用余光偷偷注意着亚图姆的反应，虽然是余光，但亚图姆眼底那一闪而过的暗色，还是看得他胆战心惊。
　　然而下一刻，在他余光边缘出现的东西却不由得吸引了他的注意力，并让游戏瞬间紧张了起来。
　　那是一只鹰，一只有着黑白羽、圆脑袋的鹰。
　　游戏很奇怪他刚刚似乎并未看到这只鹰，它就好像凭空出现的一样。
　　那对锋利的爪子粗而尖锐，似乎以恰到好处的力量抓紧了王子的肩让它稳稳停住。它歪着头，圆溜溜的黑色眼睛好奇的打量着游戏。
　　然后游戏就眼睁睁地看着那只鹰，挪动着它的双爪缓缓的从亚图姆的肩膀上，一步一步顺着伸出的胳膊向他走了过来。
　　看着不断靠近的鹰，游戏连呼吸都快要停止了，他向后微微仰着身体，似乎想要离这只鹰远点。
　　而亚图姆也发现了游戏的异样。
　　“你为何如此紧张？”
　　他看起来很可怕吗？亚图姆略感疑惑。
　　游戏表情看起来像是要哭出来：“您……您的……”
　　相较于游戏的紧张与亚图姆的疑惑，一旁看着的赛特和马哈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们对视了一眼，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震惊。
　　“殿下。”马哈特快步上前单手按住了游戏的肩膀，在亚图姆的注视下绕到了游戏的身后。
　　马哈特背对着诸多士兵以手势指向游戏的头顶，用只有他们几人能听到的声音严肃道。
　　“我们看到神明降落在他的身上。”

　　今天王子的寝宫里格外的热闹，侍女们来来往往，不断端着各种东西进入殿中。被阳光笼罩的长廊上，大神官西蒙立于亚图姆的身侧，目光却落在了一旁偏殿中，正在与爱西丝交谈的游戏身上。
　　像，真是太像了，除了皮肤和气质，几乎没有任何区别。
　　侍女们不断从西蒙身旁走过，将各种东西端入偏殿中。
　　驱逐了入侵者开创了新王朝的老国王，他在失去了美丽的妻子后便再未娶过。以至于偌大王宫内除了士兵与负责王族日常的侍从与侍女，以及像西蒙这种负责教导王子的神官兼导师外，便再无其他人在此居住。
　　而分给游戏的住所，便是空置的卧房之一，但却是选在了亚图姆卧房的一侧。
　　“殿下，您确信此人是当年救下您的那个人？那时您才五岁啊。”
　　这并非是西蒙不相信亚图姆的记忆，但如此巧合的事终归有些不可思议，而且一个人十一年没有任何变化，这怎么听都不太现实。
　　“那个人就是他。”亚图姆分外确信。
　　“除此之外，还有一件让我很在意的事。”
　　“嗯？”西蒙疑惑的看向亚图姆。
　　而此时爱西丝已安抚完游戏，侍从将一桶桶烧好的热水提进室内，她合上门转身向二人走来。
　　“这个孩子的精神状态趋于平稳，但最好明天再询问他其他事宜。”
　　“他身上的伤并不像看起来那么严重？”
　　爱西丝点点头：“对他行刑的人目的并非惩罚，反而更像是在建立主人的权威。”
　　作为亚图姆身边的专属神官，爱西丝与西蒙都很清楚游戏被囚禁起来是为了什么，而他们的王子显然也很清楚。
　　“从他的言行举止上都能够看到平民的痕迹。不论是他的出身还是年龄上，他都没有撒谎的迹象。但是，他似乎对某些事有意隐瞒，但千年项链并不能窥探他人的内心。”
　　这基于她的某种直觉，这位年轻的女神官不认为她的判断有误。
　　“我也刚想说起这件事。”亚图姆攥了攥手掌：“他的容貌十一年来未曾改变过。”
　　即使如爱西丝处事不惊，此刻她也微微睁大了眼显露少见的惊讶。
　　西蒙刚刚已经知道这件事，可仍觉得不可置信。
　　但再不可置信，亚图姆如此言之凿凿，显然这就是事实。
　　“不仅如此，他能看到荷鲁斯之鹰，神明也落在了他的身上。”
　　“什么？！”亚图姆之前所言并不至于让西蒙过于惊讶，但作为亚图姆的魔法教师，这件事就不得不令西蒙感到震惊了。
　　作为看着亚图姆长大的人，西蒙非常清楚，荷鲁斯之鹰是从来没有落到过除亚图姆以外的任何人身上的，就连老法老都没有过。
　　他和爱西丝不约而同的都看向了正停驻在亚图姆肩膀一侧的神明。
　　亚图姆的视线也追随着神官的视线看去，但他只能看到空无一物的肩膀。
　　只有拥有足够强大魔力的神官，才能够看到这只不属于王国境内任何种类的鹰隼，而这也是他们无比笃定亚图姆是神明之子的缘由。
　　此刻那只鹰正闭着双眼假寐，不问世事的样子看起来对他们的话题毫无兴致。
　　但亚图姆什么都看不到。
　　然而那个出身奴隶阶层的少年，他不仅看到了荷鲁斯之鹰，甚至还得到了神明的宠信。
　　而令亚图姆更加困惑却又兴奋的发现，是在那之后。
　　“他在我五岁的时候曾救过我，而那时他就已经是如今的模样。”
　　亚图姆在归来的这一路上观察了许久，虽然记忆中的细节已经模糊，但因为当时他处在格外警觉的状态，因而对于那位将他从马匹前救下的“年长者”记得格外清楚。
　　但也正因如此，随着他年龄的增长，亚图姆后来时常会怀疑自己的记忆是不是产生了偏差，所以才导致记忆中的脸和自己越来越像。
　　这些年来他的困惑不曾减少，反而是他每次看到自己的时候都会想到对方的脸。
　　直到他发现了游戏。
　　这个名叫游戏的奴隶，在亚图姆见到他的第一眼就唤醒了他的记忆，也解开了他的困惑。
　　那不仅仅是对于对方样貌的疑惑，还有当年被他认作是“错觉”的那件事的困惑。
　　“而且不知是何缘由，当他在我身边时，我感知到了身体内的魔力。”
　　看向偏殿禁闭的房门，亚图姆脸上的表情格外认真。
　　他在五岁刚开始接受魔力引导训练时，一直没能真的感受到过那股奇异的力量在体内循环。而这也导致了当时游戏救下他就匆忙离开后，他会误以为那充斥周身的暖意是因为自己过于紧张导致的。
　　但今天他有了惊喜的发现。
　　“……”对于亚图姆令人震惊的发言，西蒙已经不合时宜的张开了嘴。
　　而爱西丝也不由得回身看了眼紧闭的大门，似乎在回想方才在与对方交谈时游戏的样子。
　　过于庞杂的信息让爱西丝神色复杂，而西蒙的眼神里却很快涌上狂热。
　　他可是比谁都清楚他的小王子的魔力的，那枯竭的源泉从未有魔力涌动，干涸的像尼罗河旱季的河床。老国王尚且神志清醒时便时常与他探讨这件事，但不论用怎样的方法都未能成功过。
　　“这……是必须要接触他才能感知到？”
　　西蒙的眼落在关闭的大门上，那望眼欲穿的样子仿佛现在马上，就想把游戏拉出来当场演示给他看。
　　“我在归来的路上有刻意与他保持距离，但目前只有比较近的距离才能清晰的感知到。”
　　爱西丝了然：“难怪您吩咐我将他安排在这一处。”
　　“殿下您…今、哎，明天带着他来我这里，方尖碑能感知到魔力是否在您体内。”西蒙本想说让亚图姆今天带人来，但爱西丝看了他一眼，他也就改了口。
　　“明天我也会大致核验他所言虚实，会在三日内查明他的身世。”爱西丝转回视线。
　　亚图姆点点头：“爱西丝，今天的晚餐派人带他来。”
　　爱西丝有些意外：“您要独自一人与他共进晚餐？”
　　这并不和礼仪，但在这偌大的宫殿中，只要王子殿下想，倒也没有合不合礼仪一说。爱西丝并不像某些迂腐而严谨的神官，何况她对里面的人也有一丝兴趣，如果是与那人同龄的王子殿下问询，或许也能让对方少一些紧张。
　　“嗯，我要确认一些事情，方便接下来对他的安排。西蒙，你回去准备一下明天要做的测试。”亚图姆转身走向王宫内院，那是王宫内相当僻静的地方。
　　“我要去看望父王了，没有要紧的事务汇报不要打扰我。”

　　说不开心是假的。
　　亚图姆迫不及待的想要将这个消息告诉他的父王。
　　在听过御医对阿克纳姆王身体状况的诊断后，亚图姆看向在床榻上被一位侍女服侍擦身的阿克纳姆王。他走到床榻一侧坐下来，让几位侍女暂时离开了寝宫。
　　再无他人的寝宫内，亚图姆看着父亲衰老的容颜，那张饱经风霜的脸早已褪去了当年驰骋沙场时的凌冽，闭着双眼的容貌里带着年轻王者熟悉的温和。
　　自打亚图姆有记忆以来，他的父王便没再带兵打过仗了。
　　上下王国统一，侵略者也得到了应有的惩罚，人民挣脱束缚的锁链走向欣欣向荣的生活，没有人不热爱带他们走向强盛的阿克纳姆王。
　　然而连年的征战将伤病嵌入了这具伟大的躯体之中，亚图姆记得在他五六岁的时候，父王便已经显露出了病态。
　　那时的亚图姆或许不清楚那是怎样的征兆，但别有用心的其他人不是。
　　为了迎接阿克纳姆王自下埃及回到宫殿，五岁的王子，在没有告知任何人的情况下偷藏进了王座之后。
　　亚图姆本打算给他的父王一个出其不意的惊喜，却在听到一位熟悉的叔叔所言之事后没再出声。
　　当时的原话亚图姆已经记不太清，但那些词语组成的意义却让他第一次体会到了愤怒。
　　那人变向的说亚图姆害死了他的母后，没有神力是最好的证明，阿克纳姆王该为自己的王国考虑，只要他想，没有哪位国王会不愿意将公主嫁给这神圣王国的君主。
　　年幼的王子在愤怒中自王座的阴影中走出，瞪视的目光令那个叔叔止住了话语，阿克纳姆王显然对幼子的出现感到惊讶，也制止了幼子拔剑的动作。
　　阿克纳姆王凝视着幼子眼中的怒火，在亚图姆愤而摔剑离去后派侍卫跟了上去。
　　亚图姆当初从宫中出逃，除了他父王外没人知道那是因为什么。
　　而知道的那个人在多年后也被逐出了王庭。
　　现在他已经能够理解阿克纳姆王当时的安排，亚图姆想过若是他面对这样的冲突，面对着跟随自己征战多年的老将军与生来便未见魔力显现的幼子，他也会做出同样的举动。
　　全无魔力的普通人会被欲望蒙蔽，听信谗言而后将不朽的神明拉下神坛。
　　阿克纳姆王所做的一切都是在保护羽翼尚未丰满的幼鸟，为了让亚图姆在不能得到魔法助力的将来，仍然能够展翅，用他的羽翼遮蔽整个王国。
　　“父亲。”
　　亚图姆从床榻上下来，像幼时一样俯身将额头抵在阿克纳姆王的手背。
　　“我没有辜负您的期望。”
　　年轻的王者眼中有着隐忍的坚毅，他握紧那满是刀茧的宽厚手掌。
　　阿克纳姆王始终坚信自己的孩子是受神明眷顾的神之子，于是将拉神的灵魂赋予了他。
　　“我将为您的选择正名。”
　　亚图姆，黄昏的拉神之名。
　　他将让拉神的光辉降临在这神圣的王国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