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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4、京都事 ...

  •   高耸的宫墙绵延幽长,贺翛然独自捧着两本奏疏走过,抬头望见一对大雁高飞徙南。

      竟是又一年过去了。

      身边低头经过的小黄门见他越走越慢,神色寥落地站在原地,好心上前问道:“大人可要帮忙?”

      贺翛然回过神,摇摇头继续往前走:“不用。”

      小黄门心里奇怪,行了一礼反方向走开,下一瞬又顿住了脚步,吓得双腿一软就跪在了地上,恭敬道:“参、参见王爷。”

      贺翛然听见声音,回头看了过来,见萧逸淮眉眼间俱是戾气,也不觉背上汗毛倒竖,躬身见礼:“王爷。”

      这几月朝中局势不仅未平静一二,反而更是暗潮汹涌,要说最是置身事外的倒还是孟星阑这个皇帝,就差明摆着当甩手掌柜了,凡事都由着赵羲和萧逸淮一争高下再做决定,唯一还算亲近的就是恩师贺清跃。

      春闱过后,新科进士们入朝为官,各派积极拉拢的崭露头角者有一半皆是寒门士子,这一来更是把本就乱成一锅粥的派系搅得再乱一些。

      各地太学在贺翛然的强硬手段下纷纷开办,天下寒士无不称颂,太学门庭若市,欣欣向荣。反观国子监,半年多前万安门跟着举子闹事,被徽仪司无差别地一通收拾,后来攻讦襄王的那篇小文没过多久也销声匿迹,国子祭酒廖知许又不是个爱出风头的,近来是日复一日地沉寂。

      文人士子,为官的,不为官的,都入了这趟浑水之中,众人心知肚明,上头若没有贺翛然一手拽着这一团乱麻线,不知要乱成什么样。

      而贺翛然能拽住乱麻全凭背后的萧逸淮,否则左相自己早就被满朝权贵收拾得骨头渣子都不剩了。

      至于摄政王,这几月则专注于培养武将势力,文臣那边有贺翛然顶着,他就大刀阔斧地改军制,增加了各州折冲府的军士人数,将自己从□□雇来的骑兵编入在京军营之中,扩充城防营的人数,俨然把长安当做了他的最后一道保命防线。

      对于武将来说,这也是一桩喜事,但搅入朝堂这趟浑水中就没这般简单,文武表面的和睦也全靠萧逸淮一人拽着乱麻线。

      有深谋远见的朝臣心里其实对这两位权臣的改革并不排斥,科举本意就是给寒门士子一条出路,朝堂确实不该始终由权贵把持占据,于国祚百害而无一利。太.祖以武力起兵开国,忌惮武将势力情有可原,但长久的重文轻武也绝非好事。

      只是朝堂缺支持新政又能独当一面的人,若哪日萧逸淮一倒,无人延续新政,到头来还是回到老样子。

      “王爷是要找皇上说前方战事?”贺翛然落后萧逸淮半步,斟酌道,“下官昨日刚听闻阆州有大捷,想来西南无事。是襄王那边?”

      相比孤身一人低调得不似左相的贺翛然,东河王的排场可谓浩浩荡荡,身后不仅跟了十几个眉目森然的带刀侍卫,还有十几个弯着腰低眉顺眼的小黄门手上为他捧着各样物件,有茶壶茶杯也有帕子布巾,再配上东河王那一身贵气华美的玄金氅衣,要是遇上没见过大人物的,定会以为这阵仗行走宫中定然是皇帝无疑。

      从前萧逸淮入宫虽然也会摆摆架子,但这般阵仗还是近来才有的。

      徽仪司的检校渗透朝堂内外,就连皇宫大内也不放过,因而摄政王自己虽然不想承认,但贺翛然心里清楚得很,他这是怕死。

      而赵羲敢在摄政王眼皮子底下胡作非为,是因为他不怕死,大有及时行乐,一尝权势富贵的态势。

      “太湖水师全军覆没,苏州和润州没了。”萧逸淮语气清清淡淡,眼底的杀伐气却浓得似要滴血,“扬州危在旦夕,本王再不插手,整个东南都成襄王的封地了。”

      萧逸淮定下先平西南再整东南的计划,兵力自然是一拨又一拨的往西南投,但东南富庶,是北方的粮仓,又有几支水军在,却也实在不能坐视不理。

      “有些话不中听,但事实就是如此,东南唯一能与襄王兵力相抗的只有太湖水师,如今太湖水师全军覆没,东南就算能撑得一时,也绝不长久。”贺翛然面庞清瘦了不少,眉眼间倦色很重,显得眼窝深黑,眼神清冷,“以后没了江南的粮路,王爷还是要早做准备。”

      “本王知道。”萧逸淮今日对着贺翛然难得地没有抬杠,可称和颜悦色,“近年洪灾旱灾都少,各州屯粮还算充足。另外,百年前孟家老祖宗就想到了若哪日南方为贼人所占,北方粮食或将不济。故而在金州、颍州大片开垦田地,虽敌不上鄂州与江南的收成,但解决温饱不在话下。”

      近来忙着在文臣间周旋,贺翛然都快忘了三个月前萧逸淮惩治了几个在金州颍州侵占民田的官员,看来是那会儿就有所准备。

      可见萧逸淮自负归自负,但眼光从不狭隘短浅。

      两人如漫步般沿着宫墙缓行,萧逸淮已挥退身后紧跟着的一溜人,侍卫和小黄门都自觉地缀在一丈开外。

      贺翛然穿着官服,金鱼袋随着脚步移动在紫袍上轻轻摇摆,他素来穿衣板正,每日从衣领到下摆都不见一丝褶皱,加之身量高,肩背线条匀称,文官的官服也穿出了几许武将的英阔,只那面颊文气,举止投足又成了文人的清端。

      他身边的萧逸淮走起路来就没这般老实,即使脸色难看,走路也得是大摇大摆悠闲自得,宽袖挥来荡去,贺翛然已不动声色地移开了五次,实在受不了那袖子一下一下抽在他身上。

      “新上任的吏部尚书背后是徽仪司?”贺翛然第六次躲开萧逸淮的袖子,问道。

      萧逸淮浑然不觉自己的走路姿势给左相造成了困扰,丹凤眼寒光一闪,道:“赵羲盯六部之首很久了,趁我半月前忙于西南战事,直接把人塞进了吏部。算了,一个老家伙,能翻出什么风浪?”

      朝堂几番清洗,人员变动前所未有的大,六部尚书至今已换了大半,吏部作为六部之首也难逃大换血。

      半月前,孟星阑一道圣旨启用了远放朔州的戴元青回京任吏部尚书,群臣惊疑不定。

      戴元青是为数不多的上了年纪却立志革新的文臣新派,而且还是较为激进的那一种,完全没有老辈人的迂腐守旧,先帝在时,他就是因与守旧派交恶,被守旧派几个重臣排挤去了朔州。

      论资历与声望,戴元青当这吏部尚书并无疑义,只是戴元青抛开派系之争,他是实打实亲近皇室的老臣,曾经还闹出过与投靠摄政王的好友绝交的事。

      敢在明面上和摄政王做对,除了高调跋扈的徽仪司,也不会有别人了。

      因而人人皆知,戴元青回京其实是赵典司的意思,至于为何,那当然是让摄政王不痛快!

      徽仪司近几个月的日常做派就是与摄政王唱反调,朝中大臣嘴上鄙夷着阉人当权,转头巴巴投靠徽仪司的也不在少数,于是乎,摄政王一派奏请什么事,赵典司一派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先反对,摄政王避开徽仪司做些什么,赵典司也得见缝插针地使绊子。

      贺翛然低声道:“赵羲和皇上的关系不一般,召回戴元青之事没这么简单。”

      “戴元青名门之后,比谁都清高,你看着吧。”萧逸淮轻笑一声,“他会买赵羲的账才是有鬼。”

      依了本分提点一句,贺翛然再一次不想为之深想,总觉得这样或许还昭示着自己和萧逸淮不是一类人。

      秋风卷下宫墙外的几片枯叶,像留恋着风的缱绻温柔,枯叶懒洋洋地在半空中飘荡,久久不愿归于大地,寂静中只闻一行人的脚步声,贺翛然抿着唇没有再开口。

      永宁宫外,赵羲已等了一个多时辰,一身绘着墨竹的白罩衫如清雅孤高的雅士,隽秀的侧脸绷出沉郁冷厉的线条。

      一个检校跑上台阶,在他耳边低语了一句,他如梦方醒般迟钝地眨了下眼,站了这么久腿有些麻,但他还是若无其事地跨出一步,入宫为奴多年,对这种程度的肌肉酸麻早已习惯。

      赵羲刚想推开殿门,门却从里面打开了。

      门里一双幽沉的眼睛静静与他对视一瞬,而后不甚愉快地移开了目光。

      赵羲退了半步,淡淡道:“戴大人和皇上谈完了?东河王快来了,我让检校带您从另一条路走。”

      戴元青两鬓微斑,双眼却还有着年轻人的炯炯有神,沉默向前迈了一步,在赵羲以为他要擦肩而过时又停了下来,侧头低声道:“我不管赵典司存了什么心思,我都不会谢你。我看不得异姓王狼子野心,也看不得阉人祸乱朝纲。”

      柳叶眼微微挑起了眼角,冰霜酷烈的淡笑自眼底流出,赵羲侧眸睨着他,压低声音回道:“戴大人现在的一切都是我给的,还能拿什么谢我?”他见戴元青脸色愈沉,眼底笑意愈深,“戴大人也别想太多,我只是不想让东河王好过,而你,就是一颗我拿来玩玩的棋子。”

      “东河王若有一日不得善终,赵典司的下场一定比他更难看。”戴元青神色厌恶至极地挪开了些,唇角溢出一丝嘲弄的笑,“皇上保不了你,天下人也不会允许皇上保下你。”

      赵羲神色不变,眼神似是还有几分厌倦,勾唇敷衍一笑,道:“不劳戴大人费心,戴大人还是自己活久一些吧。”

      戴元青拂袖而去,等那脚步声远去,赵羲像是一下失去了全身力气,站上半日都不觉累的腿竟是一步也迈不出去,他失神而踉跄地往前走了两步,扶住门框时右手在轻轻颤抖。

      所有尖利的棱角都霎时收起,穿透云层的稀薄秋阳只照亮了他一方鬓角,有些过分苍白的面颊隐没在灰暗的阴影里,浓黑眼睫垂落,谁也看不清他藏着的神情。

      “羲哥,你怎么不进来?”

      空阔的殿阁中传来孟星阑的声音,赵羲闭了下眼,神色如常地走了进去。

      “看来皇上和戴大人聊得很愉快。”赵羲见孟星阑喜形于色,眼底不觉也浮上了柔和笑意,“东河王和左相等会要来,臣已经派人送戴大人离开了,会避开他们两位。”

      孟星阑看着赵羲,从双眼到唇角,忽而像是看出了什么,敛起笑意,不甚高兴道:“戴元青不喜欢你。”

      午后戴元青在徽仪司的安排下偷摸入宫,非常不客气地支开赵羲,不让他留在屋内,赵羲倒是没什么意见,淡然地站在外头候了一个多时辰。

      孟星阑在那会儿就看出了戴元青对赵羲的敌意,现在再看赵羲虽然掩藏极深但仍然有迹可循的寥落,一时心里更不是滋味,对戴元青也没了好感。

      “没关系,臣不在意。”赵羲往前走了几步,安抚笑道,“他对皇上的忠心是真就好,其他的都不重要。”

      “怎么没关系?怎么不重要?”这话不知刺激到了孟星阑的哪根心弦,他大力将砚台砸在青砖地上,气得双眼发红,“你明明这么好,你明明才是对我最好的那个人,凭什么他们都那样看你,凭什么?”

      赵羲弯腰捡起砚台放回桌上,拉住孟星阑的手拍了两下,轻声道:“皇上知道就好了,其他人怎么想的,对臣来说,真的都不重要。”

      看到赵羲愿意主动碰他,孟星阑就如闹脾气的小孩子吃到了送到嘴边的饴糖,眼珠子滴溜溜转着,在赵羲脸上看了又看,笑嘻嘻地一把抱住他,轻声道:“嗯,世上只有我知道羲哥有多好,也只能有我知道。”

      赵羲好笑地问道:“不生气了?”

      孟星阑眼神飘忽,吞吞吐吐了半晌才道:“羲哥,今晚我们一起睡?”

      赵羲:“……”

      他就知道孟星阑脑子里没在想什么正常的事!

      “真的只是一起睡?”

      孟星阑捏着他的罩衫,“唔”了一声,嘟囔道:“不都是睡吗?有什么区别?”

      赵羲脸上飞起了一层薄红,五味杂陈,真是看错了眼前这个少年,表面是纯真无知小绵羊,其实骨子里是头小狼,不仅有很强的占有欲,还欲求不满,一旦开了荤就再也拦不住。

      但又能怎么办呢?

      这辈子都义无反顾地赔给他了,还有什么不能给他的?

      赵羲没有说话,孟星阑知道他是默许了,小声道:“羲哥,我会对你好的,以后我也会保护你的,我绝不会负你。”

      殿外小黄门回报萧逸淮和贺翛然来了,孟星阑撒手端坐回去,赵羲轻叹一声,也坐在了侧边椅子上。

      两人进殿,客套了几句,各自落座。

      “皇上已经知道东南的情况了吧?”萧逸淮约莫是没什么心情,连和赵羲互呛两句都省了,直说道,“太湖水师全军覆没,扬州也危在旦夕,皇上有什么想法?”

      孟星阑垂着眼捏了几下手指,懵懂道:“增兵扬州?”

      萧逸淮凉凉瞥他一眼,他立马低头不敢再说话。

      “本王几个月前让赵典司的暗探找过一个人。”萧逸淮语气不善,“赵典司今早派人同本王说,没找到?”

      贺翛然把手上两本奏章递上去就安静坐在一边当木头人,闻言扫了眼赵羲,皱起眉头,他还真不知道萧逸淮托徽仪司找过谁。

      “请王爷恕罪,徽仪司不敢欺瞒于您,人确实没找到。”赵羲放低姿态,解释道,“襄王应该比您更想找到人,白露山庄却也没消息,可见这人极有可能当真不在大齐境内。”

      此话一出,贺翛然眉心一跳,似乎猜到他们在找谁了。

      萧逸淮冷声道:“那你说这人为何不出现?”

      赵羲笑了笑,道:“王爷这般问,臣也不知该怎么答,只能说他们沧溟阁内部出了问题,如此说来,其实该担心的是襄王,对王爷来说是好事才对。”

      沧溟阁……

      贺翛然确认了心中那个猜想。

      他们果然是在找伏波将军。

      “伏波将军找不到,难保不会再出一篇《诘襄王十二问》。”贺翛然见萧逸淮眼中戾气满溢,出言安抚,“王爷确实无需担忧。”

      孟星阑小心翼翼打量了一番萧逸淮,又战战兢兢看向赵羲,后者给了他一个安慰的眼神。

      “当日西南战事不利,王爷似乎就提过在东南有所计划,”赵羲若有所思道,“此时扬州危急,王爷又提起伏波将军,想来已做足了准备?”

      徽仪司和赵羲实在是做了太多糟心事,萧逸淮近来一提到与之相关的事就忍不住怒从中来,他平息了心绪,丹凤眼中涌上那熟悉的似笑非笑,说道:“赵典司无声无息召回了戴元青,想必忙得很,这就无需赵典司操劳了。”

      赵羲淡笑一声没有作答。

      “人找不到可以再找。”孟星阑吞咽了一下,鼓足勇气道,“至于扬州……东河王做主就是。”

      小皇帝窝窝囊囊的,但也最顺他的意。

      萧逸淮这般想着,笑意阴狠下来,道:“是啊,人找不到不打紧,本王早就给襄王准备了一份大礼,这就帮他送去扬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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