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笼鸟池鱼》琴扶苏

71、红鲤船

　　太湖水师与襄王的军队隔湖对峙半年有余，虽时时警惕，没少风声鹤唳，但也当真没料到襄王会放开胆子突袭有一万人镇守的包山。

　　扬州折冲府的右果毅都尉岑玉在睡梦中被一片混乱吵醒，一走出营帐就望见粮仓黑烟滚滚，别将招呼士兵救火，但放眼望去，大伙儿脸上无不懵然而慌张，谁都没缓过神来。

　　“去开船！发信号给吴县！”岑玉招来别将，中气十足地对众人吼道，“我们有船有援兵，几个虾兵蟹将而已，慌什么！”

　　这一嗓子倒是让众人定了神，心里一琢磨确实是这个理，岑玉又说道：“襄王既然偷袭，说明他不敢与我们正面交锋，说不定连艘像样的船都没有！”

　　话音刚落，一人疾跑而来，大惊失色对岑玉道：“大人，西南方向有几十艘船包抄而来，已经和我们的人交手了。”

　　岑玉：“……”

　　“不就是几十艘船吗？”事到如今，就算来了几千艘也得去会会，岑玉当先走向泊在浅滩的大船，“太湖水师连倭寇都没怕过，大齐国境内还有谁能与我们相抗？”

　　罗豫发出烟花信号时，太湖水师就有所准备，知道襄王大军即将赶来，但没想到会来得这么快。

　　头尖身长的几十艘船从黑暗中飞箭似的直冲过来，火红色在暗夜灯火下添了丝诡谲之气，像是有人用鲜血把一艘艘船都刷了一遍。

　　这些船大一些的有左右各十人划桨，中等大小的是各八人，最小一种各六人，桨手坐在第一层船舱中不见身影，划桨的速度与力道都完美的一致，如每艘船都复刻了十几二十个桨手。

　　船上左右桨手齐开工，形似游鱼的船飞速在水面上滑行，一瞧见太湖水师的船，箭矢火球便毫不留情地投将过去。

　　太湖水师毕竟是大齐最为精良的一支水师，很多士兵还是海上换过来的，经验丰富，在初时的纷乱后，很快便排好阵型，大船居中，小船护两翼，先远攻再近追。

　　这套作战策略用了十余年，不说百战百胜，十战九胜是敢说一声的，然而岑玉在第一轮急攻结束后，眉头不松反更皱。

　　箭雨急落，将红鲤船笼罩在了巨网之中，骆广思一声令下，四面铁板展开竖起，再聚拢包裹住船舱，形成坚不可摧的铁盾，箭矢悉数打在了铁板上，叮叮咚咚的声音响彻一片，红鲤船仍在箭雨中穿行。

　　铁板是加厚的，上面还糊了多层打湿的生牛皮，燃火的箭镞射来也无济于事，不仅可以隔绝热度，还达到了箭射不入，火烧不坏的吓人效果。

　　红鲤船像一个个密不透风的铁盒子，别将眼见己方无异于在空耗箭矢，慌张冲岑玉喊道：“大人！这是什么怪物！”

　　太湖水师攻守都可称当世无双，没想到襄王在几个月的时间里造出了这种别出心裁的战船，岑玉气得直咬牙，说道：“继续猛攻！有本事他们就躲在里面别出来！”

　　一时箭矢、石块、火球、长矛在空中混杂乱飞，悉数往“铁盒子”上砸，似乎打算硬砸也要砸出一个窟窿来，一个时辰间，弩机与投石机就没停歇过。

　　骆广思和众人一样躲在船舱里，铁板被砸得哐当直响，他四处检查后，满意一笑，红鲤船一毫一厘都是他盯着造的，若是轻易就能被砸出个窟窿来，他也没脸见人了。

　　“开箭窗！”骆广思所在的船冲在最前头，后面的船看见，也跟着打开铁板上的小窗，此时他们已深入敌阵，正灵活地在大船间闪避穿梭，“点火，射箭！”

　　这批箭矢是当日孟星河他们去阮家定做的，箭头三旋，加了四个血槽，顶端还有两根倒刺，精铁制成的羽箭破风之力更强，寻常铁甲也挨不住箭矢的力道，一旦射中，痛苦万分。

　　船上惨叫声起，岑玉已是火冒三丈，这船不仅在防御上无懈可击，居然还留了攻击的余地，把他们的优势完全打破。

　　大船渐渐在水道上偏离了原定的进攻路线，隐约有被红鲤船追着打的势头，纷杂的声音撕破寂夜的帷幕，火光将墨黑的湖水与天空映红，远望之下，蔚为壮观。

　　孟星河与蔺长风在一艘不起眼的小船上，远远观战，颇有些不高兴道：“我也想坐红鲤船，凭什么不让我跟着去？”

　　蔺长风耐心哄道：“明天就让你坐，别生气了。”

　　“唉，你们怎么总觉得我还和以前一样弱。”孟星河叹道，“我现在也是有自保之力的，一天到晚龟缩在后方怎么行？”

　　蔺长风想反驳又不敢，只得揽着他的肩温声道：“是我的错，以后不会了。”

　　孟星河偷笑一声，看见大红的船在暗夜火光中恢弘壮丽，夸道：“你的品位有时候还过得去。”

　　“我给你买的衣裳哪次不好看？”蔺长风皱眉道。

　　孟星河撇撇嘴，心道：要不是我长得好，你那些衣裳穿在身上还真不知是什么情形。

　　“嘭嘭嘭——”

　　三声巨响自火中传出，孟星河收了打趣的心神，绷紧心弦，一瞬不敢眨眼，远处八艘红鲤船将敌军的一艘大船围住，大船如不堪受困的猛兽，发了狂地左右冲撞，其中三艘红鲤船触其船舷，震天声响正是由此而来。

　　被大船狠狠撞击的三艘红鲤船只是左右摇摆地晃动了几下，坚实的铁板围护了它们的“内脏”，并未因此后退一分，反倒是大船的船舷在三次撞击后磕出了裂缝，不敢再生硬碰撞，正小心翼翼后退，以期突围。

　　围着它的红鲤船却死死堵住了所有退路，骆广思大喊一声“上船”，八艘船瞬间不要命般一齐撞向大船，卡住大船无法动弹，红鲤船铁板打开，船上人抛出铁索，几人掩护，几人攀铁索欲爬上大船甲板。

　　船侧和甲板上铁刺横生，攀船人受阻，负责掩护之人在后方不断投掷所有燃火的箭矢与石头，把大船上的水军往里赶，留出外头一圈安全的地带，攀船人再在铁刺间小心穿行，一点点爬上船。

　　甲板上一簇簇火苗燃烧，攻势太急，几乎没有落脚之地，士兵们不得不退到船舱中，眼睁睁看着一个接一个人在掩护下攀上甲板，与他们在船上交起手来。

　　这艘大船危在旦夕，岑玉指挥两艘大船前来援救，却被骆广思带着三十余艘红鲤船挡住去路，陷入进退两难的境地。

　　两盏茶后，方才那艘大船忽然调转方向，向着己方撞来，船上的弩机与投石机都对着自己人，骇得岑玉慌忙命人后退，否则两艘庞然大物相撞可不是闹着玩的。

　　显然，那艘大船已被对方控制，废了。

　　骆广思对大船上的人打了个手势，大船领着二十艘红鲤船向岛上行去，骆广思在这边拖住岑玉，那头由罗豫负责带人登岛。

　　岛上粮仓起火，本就一派混乱，校尉跟无头苍蝇似的在岛上转悠，想揪出假扮自己人的敌军，可那伙人却东一榔头西一棒子地点火，把他们耍得团团转。

　　岑玉没来得及给岛上传消息，守卫看见一艘大船驶回来，以为是自己人，后面那些红鲤船定是敌人追来，竟然还热情无比地招呼大船上的人快快下来，谁知对方还没下船就几支箭矢疾射过来，踩着他们的尸体杀上了岛。

　　月牙儿悄悄躲进了云层间，不知多久不曾探头。

　　喊杀声，两船碰撞声，兵刃相交声，烈焰烧灼的噼啪声，数不清有多少种声音交汇在一起，隔得老远也仿佛有震耳欲聋之感，孟星河蹲下身看着从小船下流过的湖水，探手掬了把水，凑近鼻端细闻，有一股浅淡的血腥气。

　　此地离战场中心还有段距离，水中尚且有血味，他猜想战场中心的水一定已成黏稠，再用灯火一照，满湖血红，或许还有泡得发白的尸体漂浮着。

　　孟星河在夜风中打了个寒颤，任水流自指间淌走，抬眼望去又是一阵火光大作，看来又有一艘大船被火困住，包山所在的小岛也裹在火焰之中，估摸着战况正烈。

　　蔺长风伸手把他拉了起来，夜空中炸开一朵淡金色的烟火，几息后，化作白烟飘然散去。

　　看到这朵烟花，孟星河喜笑颜开，一把抱住蔺长风，笑道：“我们胜了！胜了！我们打败了太湖水师！那是太湖水师啊！”

　　蔺长风唇角一弯，眼中如有漫天星辉洒落，轻轻说道：“是啊，殿下无往不胜。”

　　寅时二刻，包山周围逐渐恢复安静，孟星河乘船上岛时，岛上已没有了太湖水师的身影。

　　九月初二夜，吴县援军未及时赶到，包山守军大败，死伤三千余人，战船沉没五艘，毁损七艘，另有三艘为骆广思所缴，右果毅都尉岑玉率残军离开包山。

　　骆广思领五千余人穷追不舍，将岑玉赶往义兴方向，两军于包山至义兴一带对峙，择日或再有一战。

　　岛上孟星河正焦急等三个老渔民测算何时将有东风，吴县已安排望亭的援军赶往义兴，他们能牵制岑玉的时间很短，必须在今日之内再度进攻，把握主动。

　　骆广思未归，岛上水军由罗豫暂领，众人屏息凝神站在岸边，看三个老渔民对着湖面又看又听，不断移挪位置，还要求划船至远一些的地方观察鱼群的行动轨迹。

　　到了卯时，四面无风，众人都开始心慌，那三个老渔民终于撑船回来，激动地对孟星河喊道：“殿下！巳时！巳时将有东风！”

　　孟星河双手紧握成拳，巳时……

　　还有两个时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