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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硬碰硬 ...

  •   后罩房的大青砖被人粗暴地起开,气喘吁吁冲进来的左朗吃了满嘴飞溅的灰尘,他赶紧重起青砖,一骨碌从顶上跳下去,大喊道:“阎宸!你给我站住!”

      阎宸提着大剑在手中转了两圈,褪去平日吊儿郎当的飞扬跋扈,眉眼沉静时竟是几分如狼一般的凶戾,回头看一眼左朗,一言不发地继续往前走去。

      左朗跃下石阶几步赶上,进了军营,第一次见到这般有些空荡的景象。

      自从寿州军大营敞开后,虽然每日铁马堂都会轮流去地上操练,但一次能去的毕竟有限,留在地底下的还有大半,然而现在这绵延无边的地底下只有不到一半的人。

      长明的烛灯冷了色调,映在一张张因长期待在地下的人脸上显出惨白,大家似是也发觉了几分不对劲,见了阎宸都纷纷看过来。

      左朗拽住阎宸,低声道:“堂……宗世曜既然给你送信,此时指不定已经知晓你的动向,铁马堂被搬空了一半,你硬碰硬不过是成全自己的忠义,但你别忘了,铁马堂存在的意义是什么?殿下还在寿州没走!”

      阎宸眼尾斜瞥一眼左朗,道:“是,殿下还在寿州,所以你要给殿下一个空壳?”

      两人在这边神色凝肃地窃窃私语,那头军士们纵使心里惊疑不定,但在阎宸走过来时仍是训练有素地站好。

      校尉的阶品比副将低了不止一级,下边有右果毅都尉在,另有一个别将和长史在,怎么也轮不到他左朗站在阎宸身边,但他不敢走开,生怕这位副将一个冲动做出无可挽回的事。

      阎宸把重剑往地上一杵,寒铁敲在泥石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引得在场之人跟着心口一震,他扫过面前的军士,嗓音自丹田而出,有气吞山河之势:“我出身北境阎家,成宗朝时突厥来犯,边关告急,阎家一门五子战死沙场,我是阎家留存至今唯一的血脉。”

      铁马堂中诸人的来历,平时若是自己不说,那便只有去名册上看,而阎宸这样的身份,名册上也不是谁都能看到的。

      北境阎家,纵使那次突厥来犯至今已过七十载,物换星移,时过境迁,但提起这四个字仍是无人不晓。

      史书上记着成宗在阎家满门忠烈埋骨黄沙后说过的一句话:“阎家之后,再无将门。”

      大齐四境守军起初由开国将门镇守,但短短几十年,这些将门陆续凋敝,成宗朝后,最后一个开国将门阎家也退出了四境守军,大齐始设都护府,由朝廷派都督前往驻守。

      至于四境守军外的将门,他们无兵可领,虚有将门之名,领着厚禄,死于安乐。

      故而成宗将阎家说做最后一个将门并无不妥。

      在所有人眼里,阎宸是个很奇怪的人,他是沧溟阁在某一年突然送来的,不像亡命徒,也不像无家可归之人,现在他自己说起这不一般的身世,着实叫人震惊呆愣。

      阎宸一双眼睛生得好看,眼角开阔,却又在眼尾收得恰到好处,再宽一分都是过了,既能流出疏狂张扬,又能敛出敦肃深沉,说道:“阎家已亡,我承蒙先帝和瑞阳长公主遣人教导,得以重拾祖辈旧业,此生早已将性命交托于沧溟阁。”

      “我不知道你们是为了什么来这里,或许是为了能吃一口饱饭,为了逃过追杀缉捕,又或者只是为了能在一个地方得过且过地度过一生。人各有志,外人无可置喙,但今日我想大家给我一个深思熟虑后的答案。”

      “铁马堂堂主宗世曜,你们都认识的人,他想带着铁马堂去西南安营扎寨,称霸一方,与朝廷对抗。”阎宸把每一个字都咬得极重,说一截停顿一会儿,“可能这样说大家还有点没明白,那我就说得直白一些——

      宗世曜,想灭忠义,当叛徒。”

      左朗看准时机,从怀中取出那封还没烧掉的信,正是宗世曜送来的,一言不发地递给阎宸。

      阎宸这会儿倒还算机灵,默契十足地接过那封信丢给右果毅都尉常泽,朗声道:“我之前也不知宗世曜是什么人,他今日给我送了这封信才看清此人真面目,大家传着把这封信看了,就知道我所言是真是假。”

      薄薄的信纸在一个个军士手中传递,烛火的哔啵声与信纸的沙沙声是空阔的地下仅有的声响,大家眼观鼻鼻观心,看完后互相露出不知该如何说的欲言又止。

      阎宸也不着急,倚着杵在地上的大剑又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看得还有些津津有味。

      “大家看完了就赶紧做个决定,是要跟我……跟殿下走,还是跟宗世曜去当山匪。”他和常泽为首的几名高阶将领散漫地对视了几眼,“想跟着宗世曜走我也不拦着,我说过人各有志,我绝不强求。想跟殿下走的,以后就是我阎宸的袍泽,定与你们生死与共。”

      左朗笑了一声,被这恍若山盟海誓的话给逗乐了,小声嘀咕:“谁要跟你生死与共……”

      阎宸听见,没好气地睨着他道:“你又没媳妇儿,自然只能跟我生死与共了。”

      两人刚放松了些,身后传来一行人的脚步声,阎宸眼神一冷,将大剑从地上拔.出,回头看去,嗤笑道:“怎么?堂主来夺我性命了?”

      一阵兵刃抽出的铮然声,阎宸满意地望着常泽几人神情戒备地盯住宗世曜,心里清楚了他们的抉择。

      宗世曜沉声道:“阎宸,我惜你是个将才,不欲痛下杀手,你不如再想想,如今谁才是占了上风,跟着谁才有前程。”

      阎宸看着宗世曜和薛灏,烛火在他们脸上投下的光影似也变得扭曲,他虽与这两人甚少交谈,但也从未想过会有背道而驰的一天。

      这偌大的铁马堂里,掩着的是真金白银的财富,是雄霸一方的利益。

      忠义在这时显得如此可笑,在顷刻间便能灰飞烟灭。

      可还是有人的眼中会永远燃着忠义的火光,不止他阎宸,还有他身边的左朗,他身后的许许多多人。

      他们才配撑起铁马堂。

      “老子是什么出身,堂主没看过吗?”阎宸那股子张扬劲重新回来,嚣张更甚往日,不屑一顾地冷瞥着宗世曜,自信能让堂主越看越可恶,“阎绍钧的嫡系后人,这天下可就只这一个,你这种蠢如猪头的狗贼也配做我的统帅?”

      阎绍钧是阎家最后一位北境军统领,当世仍留阎老将军所著兵书,现在安北都护府的都督镇守北境也还靠着他的那套战术,是大齐一百五十年来屈指可数的惊世将才。

      这番不可一世且无比欠打的话听得军士们都轻咳着憋笑,宗世曜显然是不会想笑的,指着他气得直抖。

      薛灏上前一步挡在宗世曜面前,鹰眸冰寒,说道:“敬酒不吃吃罚酒,你姓阎,我今日就送你去见阴间的亲戚阎王。”

      “薛副将好大的口气!”

      身后又是一串脚步声,众人不约而同地抬眼看向缓步走来的孟星河。

      向楚歌和陆影痕守在了密道口,蔺长风和温云傕跟了进来,此时照芙蓉已出鞘三分,清冷寒光半隐半现,更添煞气。

      宗世曜并不惊讶,早已猜到孟星河定然会来,所有的虚与委蛇终于在今日碎了个彻底,两人再也不必比着谁更装模作样,眼神交汇再勾唇一笑,俱是撕破脸后的真实面目,恨不得给对方看看自己最凶狠的青面獠牙。

      “不敢当。”薛灏接了孟星河的话,“大不过阎副将。”

      阎宸哈哈大笑起来,眼中笑意更是恶劣,指着薛灏道:“你什么时候看过我的那个……居然还知道大不过我?”

      都是男人,这种荤话都听得懂,孟星河和蔺长风齐齐扶了扶额角,真是不忍直视。

      温云傕这读书人已经耳根都红了,薛灏本人更是气得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好不精彩。

      孟星河敛了笑容,对上宗世曜戒备而凶戾的视线,说道:“既然到了这份上,本王也不想废话了,就问一句,宗堂主愿不愿意交出兵符?”

      “殿下还想着调五万大军去救邓州?”宗世曜现下收起了犹疑胆怯,游刃有余道,“真是对不住殿下,恐怕要让殿下失望了,这五万大军我一兵一马都不会留给您。”

      换了从前,别人在孟星河面前这般明晃晃的挑衅,他不暴跳如雷也得怒发冲冠,但此时他只是眼眸添几抹冷意,嘴角还噙着不动声色的笑,说道:“宗堂主等着今日,本王也等着。”

      宗世曜道:“那殿下为这今日备了些什么?”

      “四面城门已由寿州军守着,你还未送出城去的骑兵敢靠近一步,不管是用淬毒的箭矢还是火.药,毁了城门也不会让你的兵马出去。”孟星河占了脸的便宜,笑起来人畜无害,“至于你的满屋子亲眷,我让万枯门的三位好好照看着了。”

      宗世曜有一刹那确实瞳仁紧缩,骇得后退了半步,可到了这破釜沉舟的地步,他也知道自己没有退路了,大笑两声,忽而抽出腰间佩着的金链小弯刀掷了出去,劈断墙上擎着蜡烛的一个铁架子。

      “轰隆”一声,北密道的大门应声合上,宗世曜脸上笑得令人恶寒,说道:“这四面墙壁里埋着足够毁了整个铁马堂的火.药,殿下跟我玩同归于尽?只有我知道机关在哪,这是我自己留的后手,我现在就可以让所有人一起陪葬!”

      这话如同平地惊雷般在所有人耳边炸响,惊呼声此起彼伏。

      宗世曜这胆小多疑的人到了你死我活的绝境之地,压抑了多年的狠劲显露出来竟是不惜以命相搏,拉所有人同赴黄泉。

      蔺长风下意识扣住了孟星河的手腕,掌心的温度传来,如一捧暖流浸润全身血脉。

      这个动作再鲜明不过,就算下一瞬是天塌地陷的死路,也要与你同往。

      孟星河却镇静自若,还安慰蔺长风道:“别怕,不会有事。”

      他与温云傕眼神相交一刹,心里感叹道:这位才子又猜对了。

      把信使送回去,是为了激宗世曜做出决定。

      宗世曜龟缩不前,他们反而被动,大家一起走到拼个你死我活的地步,他们才好趁机用些手段逼迫。

      而在布置时,温云傕最初说宗世曜会有同归于尽的后手,孟星河不信,但温云傕反复提醒,言道这种胆小多疑的人一旦走上绝路,比任何人都狠。

      思量再三,他最终信了温云傕,也布了后手,但他怕蔺长风怪他铤而走险,一直没跟人家说。

      他也不知为何心里会怕,好像被蔺长风知晓是比生死不明更让他不安慌乱的事。

      “陆谷主!”孟星河定了定神,回头对着密道口唤了一声。

      回声荡在四方,让大家还未平复的心绪更为震颤。

      陆影痕由向楚歌护着走了进来,手中拿着一个葫芦瓶,走到孟星河面前淡淡一点头。

      “你的骑兵被困在城里,此处是我众你寡,你有火.药,我却也有毒瘴。”孟星河指了指陆影痕手中的葫芦瓶,“断魂谷的毒一吸入口鼻便死,你看是你先炸了铁马堂还是我先让你见阎王?”

      所有人又是呼吸一滞,被这两位命都不要的险棋吓得来回折磨。

      而在这脖子前后同时架着一把刀,众人都心惊胆战的时候,蔺长风却是气得七窍生烟,右手还握着孟星河的手腕,当下便狠狠一紧,像是要把那腕子给捏碎了。

      真是能耐了,瞒着他一个人做这种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险局。

      “疼疼疼……”孟星河使劲甩着手,可蔺长风就是不松手,他疼得龇牙咧嘴,软声讨好道,“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吗?”

      蔺长风岿然不动,眼尾冷冷扫了眼温云傕,这馊主意的始作俑者肯定是温大才子,无法想象这口口声声说自己读了十几年圣贤书的人,都是怎么想出这些狠毒法子的。

      温云傕尴尬地轻咳一声,避开视线盯着鞋尖。

      向楚歌和陆影痕早已有心理准备,没等那杀人的眼刀递过来就转开了眼,在这无甚美景可观的地下四处乱瞟。

      宗世曜脸色白了几分,再一次意外地看着才十六岁的襄王,到了这份上,慌乱已无用,只得强自稳住心绪,平静道:“殿下说说条件吧。”

      孟星河终于从蔺长风的桎梏中脱手,捧着手腕不停地揉,思及他正在气头上,识趣地挪远了点,但面上却仍是笑了出来,知道这是得了先机,大功告成。

      “兵符给我,先拨一万兵马和足够的粮草,做急行军赴邓州,剩下的由我的人盯着陆续启程。”孟星河没时间同他打太极,直截了当道,“等所有兵马都出发了,万枯门自会放了你的亲眷,至于其他的事,以后再谈。”

      见宗世曜和薛灏都在沉思,似在考虑这桩交易的划算程度,孟星河夺过陆影痕手中的葫芦瓶,拇指抵着瓶口的塞子,轻轻一推就能打开,冷声道:“宗堂主快些考虑,本王没什么耐心,要是不想等了,一旦打开这瓶子,宗堂主做不了你的霸王,本王也救不了大齐,大家尘归尘土归土,谁都别捞着好。”

      蔺长风盯着他手里那危险的瓶子,面色铁青,从牙缝中挤出怒急攻心的三个字:“孟、星、河!”

      陆影痕赶忙手疾眼快抢回来,这瓶子可不是这般用的,所谓毒瘴是西南深山中一些活物死亡腐烂后散出的毒.气,这瓶子里装着的便是最毒的几种腐物,开瓶不能完全拔开塞子,没等毒死对面的人,自己就先死了。

      孟星河越发心虚,想再挪远点,蔺长风又一把握住了他的手腕,大有打死不再松开的架势,他讪讪笑了下,没再乱动。

      等了半晌,宗世曜和薛灏终于商量好了,两人恨恨盯着他们,但到底是没后手中的后手了。

      宗世曜从袖中取出兵符,孟星河几人定睛一看却是大惊失色。

      那兵符明明就是风云令!

      孟星河拿出他自己手上的风云令,这回细看才发现铁牌背面削得平整,从上到下一瞧,确实像是一整块铁切成了两半,铸成了两块铁牌。

      兵符往往是一分为二的,原来铁马堂的也并不例外。

      他不知道另一半在宗世曜手上,看宗世曜的神色,明显也不知道另一半在他手上,更不知道自己手上拿着的东西还有另一个名称——风云令。

      孟灵萱死前没道理藏着掖着风云令就是兵符的事,只能说明沧溟阁根本不知道风云令有另一个用途。

      很可笑也很倦怠的感觉,原来每一任皇帝连阁主都是一样地防备,无关血浓于水的亲情。

      皇帝害怕阁主拿着兵符威胁皇位,只有在战事起后,阁主看见另一半才能知晓。

      各持一半兵符是互相牵制,谁也越不到谁头上去,一方倒戈也还有另一方救急。

      铁马堂是帝王隐藏最深的暗棋,需要周密的制衡,给了阁主号令四大组织的权力但掣肘兵权,给了铁马堂兵权却不能号令四大组织。

      这也是宗世曜为什么要寻商路的原因,他只有跳出四大组织的藩篱才能有自己的钱粮,否则没有供给的军队,一切都是空谈。

      孟星河目光扫过阎宸,想起他的身世,不禁明白铁马堂的内部也同样早已安排好了棋子,堂主和阁主都无可能拿着所有兵马行谋逆之事。

      今时今日的这颗棋子就是阎宸,他是长公主和先帝一手培养出来的,又是忠臣良将之后,他只勤王,不反王,若有人要造反,以阎宸在军中的威望,他定然有那个本事和这个人抗衡。

      他们想着拉拢阎宸是对的,但其实阎宸也一直在制衡着他们。

      孟灵萱曾说铁马堂是复杂又安全的,果真如此。

      孟星河自嘲笑道:“折腾了这许久,原来都是无用之功。”

      蔺长风默叹一声,知他心里苍凉,掌心沿着手腕往下滑,捏住他的手轻轻摩挲着。

      宗世曜显然也一下想清楚了兵符的关窍,孟星河以为他会反悔,没想到他竟并不稀罕兵符,把手中那一半也大方地丢了过来,冷哼道:“殿下满意了?”

      “一万兵马我亲自带走,杨门主留在这里我不担心。”孟星河收好两块铁牌,“阎宸,你压后。”

      阎宸颔首道:“殿下放心,我会盯着宗世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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