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笼鸟池鱼》琴扶苏

31、捭阖策

　　辰时还未到，杨关雪来催孟星河回铁马堂。

　　他们离开了一夜不见人影，虽说陆影痕那头没传来宗世曜有动静的消息，但也不能掉以轻心，以防万一还是速速回去为好。

　　杨关雪牙酸得看着孟星河和蔺长风两个人各自牵马紧挨着走回来，一路上孟星河还小孩子家家似的拿脚勾蔺长风。

　　已过弱冠之年的少庄主顿时也成了稚龄孩童，陪着孟星河玩这无聊的游戏，时不时还要回勾一脚。

　　“严大人！”孟星河心情大好，叫了声站在不远处的严奉，“这匹马送我好吗？”

　　孟星河牵着的这匹马通体乌黑，还是不掺杂色的黑，油亮水滑，比之突厥人的马要小一些，但比之大齐自己驯养的普通战马又要高大，因而这匹良驹倒是不显笨重又不失气派。

　　襄王要骑着马绕一圈，严奉自然是让人挑了匹好的，但没想到殿下现在要拒不归还。

　　严大人心里为寿州军大营损失了一匹好马而惋惜，但面上还是得顺着：“殿下喜欢就牵走。”

　　杨关雪埋汰道：“你怎么还干起顺手牵马的事了？”

　　这匹马性子温顺，孟星河蹭几下子便会得到回应，但似乎更喜欢去蹭蔺长风。

　　孟星河摸了把黑鬃毛，笑道：“我们少庄主整天板着一张脸，凶死了。我这不是怕他哪天发现自己猫嫌狗不待见，还能有匹马让他生出几分自信。”

　　蔺长风气不打一处来，发觉这人一天天地越发会寒碜他，从“天生丽质”开始，都寒碜上瘾了，但还是和每次一样，骂是骂不得的，只能宠着了。

　　“嗯，你说得对。”蔺长风面不改色地点着头，语声轻柔道，“主要是你喜欢就好。”

　　还没吃过早饭，杨关雪吐不出东西，直感觉自己要吐出一滩胆汁，扶着向楚歌道：“我受不了了，他们两个什么时候变得如此肉麻！”

　　向楚歌抱着刀与耀武扬威斜瞥过来的蔺长风对了个眼，实在是不知该怎么和少庄主解释他真的对主子没有任何意思，皮笑肉不笑道：“早点习惯，以后一定还能更受不了。”

　　与霍凌洲和霍平告了别，几人顺了匹马大摇大摆回了铁马堂。

　　东西两院一切安好，众人会合后一道用了早饭便赶去正院，却没见着宗世曜。

　　孟星河一言不发，领着大家径直从后罩房的密道到了地下，没走几步就同宗世曜迎面碰上。

　　“殿下来得这般早。”宗世曜装模作样的本事照旧不减，对孟星河半真半假地笑着拱手道，“好些天没瞧见殿下了。”

　　比邻而居，进出不消半盏茶时间，还有脸说出好些天没见这话，孟星河对此人装大尾巴狼的功力当真佩服。

　　“是啊，宗堂主看来是忙得紧，无暇与本王这等闲人喝杯茶聊个天。”孟星河挤出客套的笑，“既然宗堂主没空闲，只能本王亲自上门了。”

　　宗世曜眼中现出丝戒备，常年堆笑的眼角皱起几层褶子，见孟星河把人都带齐了，一副要来砸场子的架势，心中转了几个念头，最后大喇喇做了个“请”的手势，将几人往中军帐引，说道：“殿下说笑了，我以为殿下喜欢清静，不敢打扰。”

　　如第一次见面一样，宗世曜总能给自己挑出个不要脸的合理解释。

　　孟星河这回假笑都不愿了，沉默地随他走进宽敞的中军帐。

　　等茶盏奉上，宗世曜眼尾扫过向楚歌，道：“殿下想要个得用的人，直接来找我挑便好。”

　　孟星河眼中嘲讽，心道：你挑的人我敢用？

　　“军中现下阶品最高的是副将吧？我要走向楚歌的事同阎宸说过。”孟星河正襟危坐，“那日我遇刺的事宗堂主想必也有耳闻，我想要个护卫罢了，哪里值得叨扰宗堂主。”

　　宗世曜眼神意味不明，道：“他从前不过是个养马的，我怕护不好殿下。”

　　孟星河敷衍地笑笑：“本王还就喜欢养马的。”

　　宗世曜：“……”

　　蔺长风咳了一声，对这说法表示无声的不满。

　　向楚歌无力地扶着额，心道：我什么时候才能从“少庄主想打一顿”的名册上消失？

　　此事揭过，宗世曜指了指温云傕道：“这位先生看着眼生，今日既随了殿下一道来，想必是有要事相商？”

　　温云傕换了件簇新的白衫子，头发用青色的长发带扎束，还是一副温文尔雅的书生模样，他进城后就去了刺史府，宗世曜还没胆子大到往刺史府塞人盯着，故而大家知道这是光看他的模样唤出的“先生”。

　　孟星河不想同这老匹夫打太极，一点头道：“确实有要事，有桩交易不知宗堂主感不感兴趣？”

　　这是变相摊了牌的意思，宗世曜便也收敛了几分虚伪的笑意，道：“愿闻其详。”

　　帐外依旧是日复一日的那些声音，同他们刚离开的寿州军营一样，忙碌嘈杂，又藏着整齐肃穆。

　　孟星河微低了头，漫不经心地整着斗篷的金边，道：“霍大人把寿州兵马之权送给了我，就在几个时辰前。”

　　细细看宗世曜的神色，也不知他是如何把心中的惊涛骇浪压得滴水不漏，只是眸色沉了下来，道：“殿下要成大事，寿州迟早是要收为己用，此番如此顺利也是桩好事。”

　　“那自然是好事。”孟星河抬眸看他一眼，淡笑了笑，“寿州现下还安稳，但瞒是瞒不住的，萧逸淮很快就会知道寿州生变，你说他会先来打寿州还是邓州？”

　　宗世曜一脸平静地对答：“铁马堂藏着兵马也瞒不了多久，来打寿州就是硬碰硬，消耗太大，但坐视邓州坐大实非良策。若是先打邓州，殿下定想相救，萧逸淮也不好打。”

　　两人对坐着，孟星河眸子一低，丝缕冷厉气缓缓泻出，缠得人渐生寒意，道：“但这一切的前提是铁马堂的五万兵马可用，否则无异于以卵击石。”

　　蒙着的窗户纸彻底捅破，宗世曜却不见慌乱，喝了口茶才道：“那殿下就说说您的交易。”

　　孟星河对温云傕使了个眼色，不再开口。

　　他自己松了口一直吊着的气，靠在了椅背上，蔺长风伸手在他胳膊上安慰地拍了拍，轻声道：“说得很好。”

　　孟星河勾唇对蔺长风歪头笑着，还报以一个得意的“嘁”字。

　　还真是个得了便宜便卖乖的人，蔺长风感叹着自己脾气真是好到没边。

　　“长安是什么境况宗堂主心里清楚，皇室都已没有实权，天下事都是萧逸淮一人说了算，宗堂主除非与他是一伙的，否则别想在他眼皮底下独善其身。”温云傕那头已与宗世曜说道，“铁马堂论战力是比萧逸淮能调的兵马更胜一筹，但萧逸淮是武将出身，眼下他不欲与文臣撕破脸，早晚却是要抬高武将地位，厉兵秣马，到时谁更胜还说不定。”

　　“铁马堂不可能一直死守寿州，偏安一隅，也不可能一直只有五万兵马，宗堂主定也不愿。但身份上堂主是江湖人，起兵就是造反，到时堂主不仅要面对萧逸淮，想扩军也师出无名。”

　　“可襄王身份不同，他是皇上的兄长，养在皇后膝下，除了皇上，几位殿下里当属襄王身份最尊贵。清君侧，卫京师的旗号打出去，比造反的名头有用得多。”

　　温云傕这是在逐一列他们能拿出的筹码，其一便是襄王身份的好处。

　　宗世曜饶有兴致地听着，笑道：“先生继续说。”

　　“铁马堂养着这么多兵马，一年要多少银子宗堂主最清楚不过。现在四大组织闭门谢客，最近几月恐怕都不会有银子进账，铁马堂只能吃余银，能撑多久稚初不知，但想必绝不长久。”温云傕语气笃定，“宗堂主除非有几座州府作家底，或者有几大商户给您送银子，否则还是得靠三大组织的生意钱。”

　　三大组织的两位主人和一位少主人在这，听谁的话一目了然。

　　温云傕道：“现在风云令在殿下手上，三大组织要想重开生意，全凭殿下一句话。宗堂主有何筹划我们暂且不管，不如先与殿下合作，三大组织赚银子为您养兵，您给足够的兵让殿下去救邓州。”

　　银子是养兵的最大支撑，没有银子什么都做不成，因而孟星河自信这是最大筹码。

　　温云傕细细端详着宗世曜的每一分表情变化，见他一哂道：“先生还有什么话尽管一道说了。”

　　“眼下寿州刺史与折冲都尉俱为殿下的人，宗堂主若是肯合作，寿州军的操练之地随铁马堂用，大家不用缩在地下，光明正大地练兵岂不快哉？”温云傕见宗世曜神色果然一动，抿唇一笑，“况且同在寿州，还未到与外人动刀兵的时候，内部一团和气对谁都好。”

　　这地下虽说也够大，但若是能移到地上，那必然会更加方便，握着兵权的人谁不心动？

　　“殿下为我扩军，让三大组织为铁马堂继续养兵，又同意铁马堂转到寿州军大营去练兵。”宗世曜面上丝毫不显山露水，“既是交易，不知殿下要我做的是哪些事？”

　　孟星河从椅背上直起身子，直视着他语声生冷道：“兵权之事可容后再议，但铁马堂五万兵马需随我去救邓州。若同意，我明日便让三大组织开门做生意，这个月的银子必然奉上。若不同意，您的五万兵马就自己养着，别想从三大组织拿到一文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