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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冷雨夜 ...

  •   一口气跑回西厢房,孟星河看见杨关雪身后带着个十三四岁的孩子从抄手游廊穿过来。

      杨关雪前几日一直阴沉着脸,这会儿却眉开眼笑了,把那孩子推过来道:“这个绝对可靠。”

      孟星河低头看这瘦弱的孩子,细眉细眼,疏淡清秀,垂着头有些怕生,眼中怯怯的。

      “你不必怕,我不凶。”孟星河摸了下他的头,温和笑着,“叫什么名字?”

      那孩子抬头,手指一指自己的嘴,再摆了下手,又垂下头去了。

      孟星河瞪着杨关雪,怪不得说绝对可靠——

      这孩子是个哑巴!

      “我查问过了,他是家里获罪被罚没为奴,遇到个不是人的主人家,把他嗓子用炭火烧坏了,小孩自己逃出来找上铁马堂的。规矩是来者不拒,宗世曜就收下了。但他这体格,再加上不会说话,肯定不能参军,只能在府里做做杂役。”杨关雪拉住孟星河拽到廊下,压低声音道,“现在这情况,哑巴才可靠,他还不识字,就更可靠了。”

      孟星河深觉杨关雪的疑心病不仅是入了膏肓,恐怕只剩一口气了,他无语凝噎了一阵,忽而问道:“铁马堂这来者不拒的规矩,岂不什么人都赶来投奔?”

      杨关雪摇头道:“这种江湖上赫赫有名但始终不知道进去了到底是做什么的地方,民间多半传言都不大好,越是神秘的地方越危险嘛。敢来的那是真的走投无路了,不然走哪不能混口饭吃呢?”

      孟星河缓缓点头,看那孩子低着头站在那儿有有点可怜,问道:“他有名字吗?”

      “姓程。”杨关雪道,“大家都直接叫他小哑巴。”

      孟星河过去拽小孩的手,敢跑来这不知是生路还是另一条死路的地方,那是多绝望又是多想努力活着,他轻声道:“你以后叫程言好不好?不会说话不要紧,用‘言’字压一压就好了,以后定能顺风顺水的。”

      程言乌亮的眼睛定定看着孟星河,用力点了点头。

      他们正想进屋,蔺长风走了回来,孟星河一言不发地转头拉着程言进门了。

      杨关雪不明所以,问道:“你们又闹什么别扭了?”

      蔺长风望着那半开半闭的门,孟星河的眉眼已经隐没了,低声道:“我要走了。”

      杨关雪睁大了眼,心道:这别扭闹得都到离家出走的地步了!?

      蔺长风沉默地回屋去收拾了东西,在门口来回踱了几步,见孟星河没有出来的意思,心里默叹一声,在门口说道:“我去凉州看看,要是找不见,我又回来。”

      孟星河站在窗子边,从窗缝里隐约能窥见蔺长风的半边脸,他赌气似的大声说道:“你走了就走了,还回来做什么?我稀罕你吗?”

      蔺长风低头笑了,说道:“除了能帮你束发,可以给你付银子,也确实没什么好稀罕的。”

      瞥见那半张脸渐渐远去,孟星河又慌不择路地推撞开窗子,探身出去冲着那石青色的背影喊道:“蔺长风!”

      拿着剑的人回头,孟星河推窗的勇气一下散了,忽而想起第一次在菩提巷时,他也是在厢房的屋里,隔着窗子远远瞥见了一个浓眉深眸的男子走进院子,好像和今日的天气也差不多,不晴不雨,天上浓云堆着,不晦暗却有点闷。

      他们的眼神在半空中交汇,孟星河把一长串话都咽了回去,放轻了声音说道:“我只是想说……谢谢你……”

      蔺长风张了嘴又合上,大概还是嘴笨得不知说什么,良久憋出一句:“不客气……”

      孟星河和以往每次那样闷笑着,似是不敢再多看,将窗子关上了一半,等着那抹石青色彻底消失在了余光之中。

      他说过,江湖是大,无人管束,天地畅游,最是快意。

      跟着自己只能看见一个小得不能再小的江湖,入眼处皆是束缚框条,他不该过这样的日子。

      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悲欢离合,故而世人要知此事古难全。

      可又有几人能真正看破自古难全。

      大家所求的不过是一个“全”字。

      那人在长安月下策马而来,在乡间山丘上递出一只手,在旷野上带着自己策马飞驰,在客栈里拦住刀光剑影,在晨光熹微中温柔束发,在秋意寒凉中给予怀抱,在每一次自己胆怯害怕时站在身侧。

      那一幕幕又如何能用“悲欢离合”短暂简单地一笔带过。

      他们早已在月升日暮的轮转间,交了心,付了命,无需言语,不用知会。

      “我一开始就羡慕他,我羡慕他的剑,第一次见到就想碰一碰,羡慕他去过很多地方,他身上的每一处都是我从前不曾接触过的新奇。”孟星河像是在对程言说话,又像只是说给自己听,“我早知自己是棋子,可他不该是,他应当像剑上的蛟龙一样,去踏浪排江,腾云逐日。”

      “留在这里,只能做池中鱼。”

      这里这般小,只是一滩浮着死水的破池子罢了。

      孟星河可以闷死在池中,蔺长风却要去广阔的江河湖海。

      直到日暮时分,孟星河才恢复了些精神,浑浑噩噩地带着程言出门,去了北边的河滩散心。

      宅院背后是一小山,山前有一小河,地下军营的北边开了另一条密道,可直往河滩。

      这位置也是因为足够偏僻,故而空了一大片也不会影响城中整体的繁华。

      浓云遮日,没有什么落日胜景可瞧,小山草木枯黄,看着也苍凉。

      军士不可独自出入,需三五人同进出,互为监督,出去时需换下甲胄,作寻常百姓打扮,且不允许去城中晃悠,此时河边三三两两有士兵闲话谈天,军役和负责养马的人在洗衣洗碗,遛马喂草。

      孟星河眼睛一亮,在乱石滩上一步一趔趄地走到偏僻处,正想叫站在河边的人,那人却打了个唿哨唤来了远处的马儿,牵了马转身走来。

      转头看见孟星河,他也没惊讶,神色淡然地走过来见了个礼:“参见襄王殿下。”

      “不必多礼。”孟星河抬眸望着早上救过的那人,见他没有太过排斥的意思,试探问道,“你可以告诉我名字吗?”

      “向楚歌。”那人言简意赅答了,睡凤眼此时瞧着倒是颇有睡眼朦胧之美,他默了默,避开孟星河的视线,“早上多谢殿下。”

      “客气。”孟星河斟酌再三,还是问了心中所想,“你从前既是果毅都尉,为何来了铁马堂却……”

      后面的话他没好意思说,怕惹人伤怀,没想到向楚歌却是一脸无所谓,并无尴尬之色,道:“因为我不讨宗堂主喜欢,这话殿下信吗?”

      孟星河怔了一瞬,而后毅然决然一点头,说道:“信。”

      因为他也不讨宗世曜喜欢。

      准确地说,在他看来,能讨宗世曜喜欢的必然不是什么好货色。

      向楚歌静默地站了会儿,忽而说道:“铁马堂内部其实比殿下看到的复杂,殿下多留几个心眼。”

      孟星河咂摸着这话许久,等人都走出老远了,才恍然回神,忙不迭喊了一声,脚下一个踉跄险些被石头绊了,程言眼疾手快扶住他才稳住。

      “你等等!”孟星河怕他又跟早上一样头也不回地走了,深一脚浅一脚地跑过去,看他这回总算是愿意等一会儿,喘着气道,“你不讨宗世曜喜欢,正好我与宗世曜也不对付,你愿意跟着我吗?”

      这话招揽意味已是过于明显,傻子都能听出来里头的玄机,向楚歌既没因孟星河突然的一句“招安”而惊讶,也没这事该深思熟虑的派头,而是不冷不热地站在原地,未退开也未进一步,避而不答,淡淡道:“这处偏僻,入夜人少,殿下快些回去吧。”

      孟星河怀着对此人的十万分好奇与探究看他牵马从北密道回了营,委屈巴巴地扁了下嘴:现在他这叫什么来着?出师未捷身先死。

      呸呸呸,什么身先死。

      他念了几句“阿弥陀佛”,觉得佛祖收到他说错话的忏悔了,才在暮色中拉着程言回了西厢房。

      西厢房隔出了六间屋子,因挨得极近,先前蔺长风在时未再同孟星河同住一屋,现下多了个程言躺在碧纱橱外的小榻上。

      今夜孟星河说不清自己是因何缘故,翻来覆去无法入眠,等三更的更鼓敲过后还异常清醒,他叹了口气,干脆动手穿了中衣准备起床站会儿。

      谁知刚穿好靴子,程言从碧纱橱后小跑过来,一张脸吓白了,死命拽着孟星河就想把他拉走。

      孟星河张嘴还没说出话来,程言就火急火燎地踮脚捂住他的嘴,一个劲儿地摇头。

      屋中没点烛火,窗外也阴得没有光亮,孟星河在一片死寂中屏住了呼吸,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后,他悄声拿了外袍穿上,拉着程言走到门前。

      程言比划了一通,无奈孟星河跟他还沟通不畅,半晌才明白他是说在窗边瞧见外面有人。

      孟星河拍拍他的头,轻声道:“别怕。”

      木门极轻地被推开了,孟星河跨过门槛,抬眼望去,院中空无一人,他快步走到旁边的屋子,门虚掩着,进门唤了杨关雪,无人应答。

      又连开三扇门,狄唐、楼心月、陆影痕,全都不知所踪。

      整个正院蒙上了无边的沉寂,除了他们俩来回走动的脚步声,再没有活物存在的印迹。

      程言忽地扯住孟星河的衣袖,后者随着他颤抖的手指看去,一霎那间,冷汗落了满背。

      佛祖压根没有收到他的忏悔,他是真的要“身先死”了——

      那屋顶上闪着十几把雪亮的刀光,正往他们这里逼近。

      孟星河反应迅疾,拽着程言回屋从后窗跃出,襄王殿下也不顾自己有几斤几两,跳窗跳得落地极其狼狈也不能磨灭他想要逃命的欲望。

      奔去马厩随便牵了匹马,程言不会骑马,孟星河连拉带拽,把这上马都困难的小孩揽在身前,一抖缰绳,黑鬃马长啸而奔。

      夜空黑云翻卷,闷热气被大风扫去,巷道两旁的树影弯斜,马蹄踏起枯叶飞旋,天上陡然落下几点豆大的雨珠,噼里啪啦地砸着屋檐青瓦。

      暮秋的冷雨来势汹汹,无情得很,俄顷便挟着狂风大作劈头盖脸地浇下来,孟星河在雨中策马狂奔,沿着宅院东巷绕到北边的河滩,再催马往河流上游行去。

      上游有一小树林,稀稀拉拉长着几棵不甚好看的树,白袍湿冷地贴在身上,他停在树林旁的山丘背面不敢再动。

      身后有脚步声,身前有马蹄声,如黑白无常一般前来勾魂。

      他被包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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