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那么近》流花烟雨

53、真相

　　“你吃！”
　　一只修长的男性的手忽然伸到面前，看着那指端捏着的近在嘴边的艳红樱桃，郭晓羽多少吃了一惊，抬眼，曹峰正看着她，神情还和平时一样，呆板中透着孩子气的亲近，郭晓羽不由在心里叹了口气，伸手接过樱桃，给了他一个鼓励的微笑，“谢谢！”
　　她现在承认一开始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她以为曹峰既然是因她受挫，那么她的出现一定会引起他情绪上的反应，那么不管是恨是怨，更或者是最坏的结果、他依旧对她不死心，但只要能刺激到他有正常人的反应，那么事情就一定会有转圜的余地，但是好多天过去了，曹峰没有明显的改善，他依旧沉浸在他自己的世界——一个他可以随时随地选择对外界的人、事视而不见、听若未闻的世界！偶尔他也会有主动的言行，最初每每令郭晓羽喜出望外，以为转机到了，最后却发现都不过是昙花一现，过后的他依然故我……失望在所难免，却没有更好的办法，她只能像照顾孩子似的照顾他，期待着有一天他会如大梦初醒！
　　方怡曾经陪她来看过曹峰两次，过后大呼受不了，说还不如照看小孩子，至少还能有交流，和曹峰相处简直像对着泥塑木雕，紧接着又补充说还不如泥塑木雕，泥塑木雕起码不喘气、不会使人感受到压力，而曹峰则能让人压抑到想发疯，她劝郭晓羽别再做无用功了，看他现在的样子根本就不记得以前的事，何况她也改变不了他，郭晓羽只能苦笑——曹峰记不记得以前的事她说不好，但是曹峰记得她这个人是毋庸置疑的，说到改变，不是她改变不了曹峰，只不过那种改变是她来了不能让他好转、她要不来却一定会让他更糟而已：有两次因为临时去给子静上课，她没过来，结果两次他都绝食断药，逼得他妈妈不得不带着他到学校门口等着、亲眼看到郭晓羽回来才算罢休！
　　曹峰的这种依赖曾令郭晓羽心有余悸，私下里跟曹峰的妈妈开诚布公地谈过：她不希望曹峰再因为同样的原因旧疤未好又添新伤！他妈妈现在已经很清楚当初到底孰是孰非了，不被情感所蒙蔽，她对郭晓羽就只剩下说不尽的愧疚，叹着气告诉郭晓羽，她现在对曹峰已经没有任何不切实际的幻想了，只要他能好好吃饭、按时吃药，保证有个健康的身体就很知足了，但是曹峰连这一点都不让她省心，请来的钟点工根本就拿他没办法，所以如果不是十分为难的话，她希望郭晓羽能帮帮她，毕竟除了她这个当妈妈的只有郭晓羽的话他还能听进去……至于太长远的事，她顾不了，也不敢奢望，就算结果真的被郭晓羽说中了，那她扪着良心起誓，到那时她只会感谢郭晓羽为让她儿子复原所做的努力，绝对不会忘恩负义倒打一耙——那么强势的人把话说到这个地步，郭晓羽还能怎么样？也许她只能寄望于她早日找到好医生，那时……
　　“你吃！”
　　郭晓羽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冷不防有人抓住了她的手，回过神来，曹峰正举着她的手往她嘴边送，是要她吃樱桃，很执拗的表情，似乎是因为刚才被郭晓羽忽视了而不满。
　　“好，我自己来，你吃苹果吧！”郭晓羽轻巧地抽出自己的手，略微觉得些怪异——从见到曹峰那天起他就一直表现得象个孩子，时不时也会有些孩子的黏人举动，明白这是他现在的心智所决定的，她并不十分在意，但是他的注意力很难持久，象今天这样执着在一件事上实在是少见得很，“你……”
　　电话铃忽然响起来，曹峰象没听着，还在盯着郭晓羽手里的樱桃，郭晓羽无奈，只好把樱桃放进嘴里，一手指着座机，“曹峰，去接电话，先问‘你好’、再问‘找哪一位’……”她耐心地教着。
　　“找你的！”曹峰没问你好也没问找谁，他木木地听了一会儿就把话筒递给郭晓羽，转身象跟他没关系似的去画架前继续他的人物素描了。
　　“曹峰，你妈妈说她的车和别人的发生了刮碰，要等保险公司的人出现场，她回来的能晚些，让你别着急！曹峰，你听见了吗？”
　　曹峰没有动静。
　　郭晓羽无奈，曹峰一直就是这样，她始终搞不清他什么时候会和人互动什么时候会把自己“关”起来，但不管怎么样，她现在一定要想办法把他“叫醒”，“曹峰，你妈妈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我让赵姨过来陪你好不好？”赵姨是钟点工，做完晚饭就回去了——通常她会等到曹峰妈妈回来交代一声再走，今天郭晓羽过来得早，她就先回去了，没想到恰恰就出了岔子。
　　没等到曹峰的回答，郭晓羽视为他默许了，“把你的电话给我吧！”他妈妈想得很周到，尽管曹峰几乎没有单独行动的可能还是在他的衣兜里预备了手机，收录了所有能给曹峰提供帮助的人的电话，赵姨的当然也在其中。
　　郭晓羽伸出手等着，曹峰毫无反应，虽然觉得奇怪，郭晓羽还是没多想，伸手到他T恤的装饰口袋里准备自己拿，但是曹峰一把摁住了她的手，“不找她！”
　　曹峰否定得很坚决，郭晓羽不由一愣，“怎么了？”这么多天的接触里，曹峰的情绪信号一直都是平板、虚飘的，忽然有这么激烈的口气不能不让人意外。
　　“你陪我！”
　　曹峰的意愿和口齿一样清晰，多少还带出来一些蛮横，郭晓羽暗暗诧异，忽略掉曹峰的反常，她温和地抽手指着时钟解释，“再过一会儿我就该回学校了，要是我走的时候你妈妈还没回来怎么办？”曹峰的情况任谁都知道不能把他单独留在家里。
　　“等我妈回来你再走！”
　　“要是你妈妈回来的太晚呢？我走太晚的话会不安全……”
　　“我送你！”
　　“那不行啊，”隐约地觉出曹峰有些不对，郭晓羽好言相劝，“宿舍楼九点半就封门了，我要是回去晚了……”
　　“那就不回去！”
　　曹峰头不抬眼不睁，手里的铅笔快速地在画纸上摩擦出阴影，画中的郭晓羽很快变得立体起来，对着画外的郭晓羽事不关己地超然微笑。
　　再迟钝也该知道曹峰今天是不同的了，郭晓羽加了小心，“曹峰，我们学校的管理很严……”
　　“少骗人了！”愤怒的铅笔在地上弹起来一下才又落地，猛回过头的曹峰目光灼灼，“你就是迫不及待想离我远远的才不管说什么都能找到借口对不对？！”
　　“曹峰？”这样的神情和思维不象是曹峰那样的病人应该有的，郭晓羽的心开始发紧。
　　曹峰震了一下，迅速看了看郭晓羽，垂头，额发挡住了眉眼，良久，他小声嘟哝，“我不要赵姨，我要你陪我。”全然又是孩子的口吻。
　　郭晓羽觉得全身的血都在一点点儿地凉下去，她张了张嘴，却没发出声音，无意识地往旁边挪动了一步——她并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但是这一步却惊动了曹峰，他惊惶地抬眼，然后极快地拦在郭晓羽面前，“不许走！”
　　郭晓羽看着他，强忍着不叹息，她的声音轻得几不可闻，“曹峰，你……好了？”或者，并没有病过？
　　尴尬之色很快地浮现又很快地消失，曹峰沉默片刻，站直了身体，他不再掩饰，“你不高兴吗？”他竟然含着一抹笑。
　　玩世不恭的笑意刺得郭晓羽转开了眼，她终于忍不住叹气，“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这样的方式……别人的感受他从来都不想吗？！
　　“为什么？”曹峰重复了一句，笑得有些古怪，“我要不这样你会来看我、会对我这么好吗？”
　　曹峰的声音里有怨恨，也有得意，郭晓羽无言以对，难怪她有时看着曹峰旁若无人地作画、发呆会有一种错觉，觉得曹峰似乎很满意现在的生活、非常的自得其乐，原来不是她的想法太冷血，而是这一切原本就是曹峰布的局！想到这一点，郭晓羽很难、却不能不困难地保持冷静，“曹峰，你的身体能恢复才是你妈妈和我最想看到的……”
　　“是吗？”曹峰怀疑，“我的身体恢复了你就解脱了，你再也不会来了、根本就不会管我的死活！”他不笨，也清楚发生的所有事情，如果不是一时失态被郭晓羽看出破绽，他会一直装下去，就算他妈妈今天去拿的检查结果会把他的把戏戳穿他也不怕、他会让他妈妈为他保密，但是他控制不了郭晓羽，所以他只能孤注一掷，“你对我根本就一点儿感情都没有！当初我为了你生不如死，可你在哪儿？你一次没去过、一句话没说过，你不闻不问……”
　　“曹峰，对不起！”曹峰可以把痛苦归咎与她，那么她的苦难又因谁而起？但是，这样的问题没有讨论和追究的意义，如果道歉能让他的心理平衡，她可以先道歉！
　　“对不起？对不起什么？对不起我胳膊上的钢钉还是腿里面的钢板？还是我被当成精神病时受的电击吃的镇静药？”曹峰冷笑，俊秀的面孔变得扭曲，他步步逼近，“晓羽，你不觉得你对我太残忍、应该补偿我吗？”
　　“你想让我怎么补偿？”郭晓羽强撑着不往后退，直视着曹峰的眼睛，“曹峰，我从来没有伤害你的意思，这一点你心知肚明！后来的那些事……我很抱歉！如果你觉得那是我的错，那么我答应你，我会赎罪！”她举起了三个手指，“我发誓，你受到的苦老天会加倍惩罚到我的身上，我会永远不幸福、不快乐、不健康、永远得不到别人的爱，永远……”
　　“别说了！”曹峰猛地拉下了她的手，苦痛的眸子与她近在咫尺，“你宁肯诅咒自己下地狱也不肯跟我在一起？你明知道我要的是什么！”仔细地审视着面前那张苍白的脸、那双大睁着的眼，曹峰想看到她哪怕是一丝一毫的软化，但是……“郭晓羽，你对我就那么不屑一顾？！”他咬牙，挫败和恼恨象两把毒火，烧得人失去了理智，“我不信！”他一使劲儿，伸臂箍住了纤瘦的女生，朝她俯下头去……
　　“你！”嘴里的血腥味吓退了曹峰的疯狂，他难以置信地抬起头，惊惧地看着面前的人，“为什么不反抗？”郭晓羽没有丝毫的挣扎，只是咬紧了牙关任他强吻，被他伤到流血也只是木然，“你怎么了，晓羽？！”他不想伤害她、是她逼他的！
　　“你可以继续！”郭晓羽的眸子里没有温度，“你比我高、比我有力气，我打不过你！”她淡淡地看着曹峰，“你请便吧！”
　　“晓羽！”曹峰心底升起寒意，他不是真的禽兽、她别这么看他！“我……我对你的心意，怎么可能……晓羽！”他又上前一步！
　　“曹峰，我要回去了，”郭晓羽退后了一步，还是平淡的语气，“再留下来，我们以后可能真就无法再见面了！”
　　“晓羽，你是说……”曹峰因为她的话而重新生出希望，“你……”
　　“曹峰，我想回去了，我能走了吗？”郭晓羽疲惫地望着他，掩饰不住的受伤和委屈成功地唤起曹峰的愧疚，“晓羽，我……”
　　郭晓羽摇了摇头，没说什么，面朝着他慢慢地往后退，“我走了！”她到了门边才转过身去开门，而曹峰直到门在她身后碰出一声巨响才回过神，“晓羽！”他还有很多话没说，他怎么能让她走了？！
　　楼道里的感应灯不知人间疾苦地及时亮起，眼泪也在瞬间汹涌着模糊了视线，郭晓羽顾不上去擦，只知道不顾一切地往楼下冲，她边哭边跑，两手交替地狠狠地擦拭着嘴唇，仿佛如此就能擦去屈辱和恐惧，直到一步踏空从楼梯上翻滚下去……
　　“晓羽！”刚刚感觉到剧痛，耳边已经听到男子的焦灼呼唤，郭晓羽的泪流得更凶了：是曹峰追下来了吗？她刚才利用曹峰对她的顾念才侥幸摆脱了困境，那么现在怎么办、她再怎么脱身？难道她真的要陷在曹峰的噩梦里了吗？感觉到被人搀抱起来，她拼命地挣脱，“放开我！曹峰！放开我！曹峰，你想让我死在你面前吗？！”
　　“晓羽，你怎么了？！” 担忧惊恐的女声响起，郭晓羽宛如听到了天籁，“方怡，救我！”她向她的朋友伸出手去，这才发现搀着她的人是……杜子航！
　　“曹峰对你做什么了？！”方怡接手扶抱住郭晓羽，追问着沉默起来的人，恨不能撬开她的嘴巴——子航学长说曹峰的病有可能是装的，真是太可怕了！他到底对晓羽做了什么？多少年的朋友，她从来没看见郭晓羽这么崩溃！
　　“三楼哪一家？”杜子航没有表情地从郭晓羽身上移开目光，冷森森地去问方怡，浑身的怒气一触即发！
　　“不许说！”郭晓羽哽咽，用眼堵她朋友的嘴，“回去！”她忍着痛靠在方怡身上下最后几蹬楼梯，她发誓，她不想再在这里停留哪怕多一分钟！
　　“郭晓羽！”杜子航在原处叫她的名字，方怡都能感受到那声呼唤里包含的复杂的情感，郭晓羽站住了，“别让我恨你！”她背着身，声音很冷，方怡不明白晓羽为什么会这么不近人情地对待子航学长，担忧地去看还站在楼上的人，感应灯灭了，男生的身影和黑暗融为一体，“他没把我怎么样！”郭晓羽又说了一句，方怡不知道这算不算她的交代，看到她说完这一句就艰难地拖着步子往前挪，赶紧再去扶着她，“晓羽，你是不是摔坏哪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