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策瑜江东野史系列》普洱与玫瑰

3、流言第二（上）

　　周瑜回到吴县已经近两个月了。
　　但他从未回过自己的府邸，亦从未在吴县任何地方露过面。周瑜公务繁忙，时常有人去他宅邸拜访，均被下人以“不在府中”为由拒绝。半月后有人终于坐不住了，问周瑜在哪里，得到的答案是——
　　在吴候府中。

　　周瑜竟在吴候府中留宿月余。
　　一传十十传百，很快大家都知道了这件事。不幸的是一件事大范围传播时往往会被扭曲，于是传到最后，事情已经变成了这个样子：
　　吴候软禁义弟于自己府中长达两月，意图不轨。
　　到了他们脑子里，还要再加上几句。比如孙策对他早已不满，比如孙策想要收回他手下的人马……
　　这还了得？！一干老先生听闻此言，险些给惊个魂飞魄散。第二日殿前议事，他们试探着问起周瑜下落，孙策听了只挑挑眉毛，淡淡地道：“公瑾身体不适，还在孤府中养病，等他好了自然会回去。”
　　他说的自然是实话，奈何听者不信，只会更加笃定孙策在秘密计划着对周瑜做些什么。那可是吴候身边最为亲信之人啊，他竟然都不放过！

　　老先生们恨铁不成钢，这边孙策卧房里的氛围倒是温馨得很。已经开春了，但天气还是有些阴冷，室内照旧生着炭火盆，周瑜裹着被子靠在床头，手执竹简，正在看公文。
　　“别看了，你都看一个时辰了。”孙策去抢他手里的竹简。周瑜微一侧身，轻巧避开，道：“我不看，你自己看吗？”
　　“这些内务，交给张公他们去处理就好了。”孙策道，“总要分些权出去，不然他们也会不满。再说了，这个也要看那个也要看，我会累死的。”
　　周瑜头也不抬，道：“可以交给张老先生处理，但你也需过目一遍。万事唯有熟知于心，才不会出岔子，何况张公年纪已大，帮你忙前忙后难免吃力，你也多担待他些。”
　　孙策叹了口气，趴回桌上。他并非讨厌工作，实是周瑜伤未痊愈就要操心公事让他心里很不是滋味——他甚至扬言如果周瑜在养伤期间工作就永远不放他出去，但对方有恃无恐，在床上大大方方看起了公文。孙策无奈，又不忍心真的对他怎么样，软磨硬泡下才约定了一天只许看一个时辰。
　　今日周瑜的公文时间已经用完了。孙策几次三番让他停下，都被周瑜轻巧化解，美其名曰我看完这最后一卷。
　　门上轻轻响了三下，仆人送来汤药。孙策又抓住了机会，忙接过小碗坐在床头，笑道：“好啦公瑾，别看了，来喝药。”
　　周瑜“嗯”了一下，终于放下了最后一卷竹简，口中谈的却还是公事：“去年立冬雨水好，想来今年收成应该不错。”
　　孙策趁机将那份公文收起，应道：“是。前几年不是旱就是涝，虽不至颗粒无收，但我们也散了许多军粮去救济。今年收成若好，便能好好充实一下。”
　　“能救济到的又有几成。”周瑜叹了口气，遥想山野间那些饥饿的平民百姓，心中不忍，药碗端在手中只觉那些溢出的水汽酸苦扑鼻，一时喝不下去，侧过身干咳起来。孙策来拍他的背，道：“你看，就说让你好好歇着了……”
　　吴候又接过药碗，拿调羹舀了一勺药汁，吹凉了喂给他。周瑜拢紧被子，张口喝了，被苦得满嘴一阵痉挛，蹙眉起两条好看的眉毛，半晌说不出来话。
　　孙策笑道：“你忘了？昨天医师给你换了药方。”
　　“是吗？”周瑜确实不记得这回事。昨日医师来诊脉的时候他正思考北方边境线上的布防问题，没留意医师说了什么。
　　“又走神去想公事了。”孙策叹气，“公瑾，我说真的，你应该好好休息，不能再操劳了。”
　　周瑜每日都在听他说同样的话，条件反射地道：“我……”
　　这句话被孙策打断了。“我不操心谁给你操心，是不是？”他复述着周瑜的例行回答，“总是这一句，还有别的话吗？”
　　周瑜笑道：“没了。你知我不会放下公务的。”
　　这个话题又一次不了了之。
　　周瑜这场伤病折腾得厉害，本来还算不错的底子也掏空了七七八八，医师叮嘱他务必多养精神，在药中也加了安神助眠的成分。两个人说了一会闲话，药效泛上来，周瑜迷迷糊糊发着困，又觉得自己两个时辰前刚醒现在睡也太早了，便强撑着清醒。
　　孙策看了好笑，想起多少年前他们在舒城的时候，周家的小少爷也是这样，中午明明困得很，还硬撑着读书，殊不知脑袋都快要砸在桌子上了。他就如小时候一样讲笑话哄周瑜。周瑜半闭着眼睛微微地笑，轻声附和着，意识越来越轻，最后在他的声音里沉入梦境。
　　有二十年没回过舒城了。孙策给他把被子盖好，转身向北，沉思起来。

　　傍晚的时候孙权来敲门。他支支吾吾，一句话说半句吞半句，东扯西扯，最后才问：“我能不能看看公瑾哥？”
　　孙策莫名其妙：“看就看，你和他又不是生人，这么扭扭捏捏的作甚？”他把弟弟让了进去，一边叮嘱，“他还在睡，你轻点动静。”
　　孙权轻手轻脚地坐下了。榻上周瑜端正裹着红绫被子，脸颊上泛着一层红色，似乎起了低热。一旁的小银盆里搭着半湿半干的手帕，看来孙策起身开门前正在忙着给周瑜物理降温。孙仲谋看他哥把手帕浸湿、拧水、叠成长条盖在人额间，神色认真又专注，犹豫要不要把外面流传已久的故事版本讲给他听。
　　最后他还是讲了——主要是因为这个事越传越离谱。“软禁”已经是过时的版本了，孙郎周郎作为几千几万少女的梦中情人，在她们心中和阴谋软禁暗箭伤人、兰因絮果君臣陌路这种剧情当然是半点也沾不上关系的，于是少女们添头加尾，编出了“孙郎因周郎离开太久过度思念所以留他在身边生活”“二位商量后觉得起居一处才更好商量军国大事提高工作效率”“孙母同意让周郎搬入吴候府”“孙霸王金屋藏娇”等一系列故事。虽然和真正的原委——养伤毫不相干，但细枝末节处倒也诡异地相符。
　　知道周瑜在南郡中了一箭的武将们基本都留在西部边境线防守，吴县众人不明原委，故事辗转传回高层耳朵里，几个文官快疯了。偏生孙策这几个月还叮嘱了不许随意打扰，先生们就只好来拜托孙权劝劝他哥早日想办法破除流言。
　　孙权是被赶鸭子上架，不行也得行。孙策听了一阵哈哈大笑，让他放心，待我操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