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策瑜江东野史系列》普洱与玫瑰

12、长夜第六（下）

　　周瑜半昏半醒，也并未睡实，迷蒙中只能感觉到冷。也不知过了多久，他又猛地惊醒，木桶里的温水已然完全冷却，变得冰凉刺骨。周瑜牙关打战，胸口闷得几乎喘不过气，呼吸也不由自主变得愈来愈急。
　　“伯符……”
　　他反射性地去叫孙策的名字，但无人应答。身体从外到内都是冷的，灌了铅一般沉重，心跳的声音沉而重，好像随时会停下来。他试着起身，试着出声叫人，可动不了，更喊不任何声音。仅仅清醒了片刻，周瑜便觉得眼皮又是沉重不堪，扶着木桶的边缘喘息不止，撑不住又要晕去。
　　然而就在此时，他忽然听到了轻轻的叩门声，接着有人在外叫他，“公瑾，睡了吗？”
　　是孙策的声音。
　　周瑜的心“砰”地炸了一下，分不清那声音是真是假，热血陡然冲进大脑，让他眼前一阵黑一阵花的。他怕自己听错了，急着要确认，右手在空中无力地挥了几下，被人抓住了。
　　“公瑾，怎么在这儿睡着了？叫你也不答应，吓我一跳，”孙策的声音真的又在他耳边响起来，“水都凉了，你这样会生病的。”
　　“伯符，”周瑜努力聚起目光，他呼吸急促，说一个字便要喘好几口气，“你去，去哪儿了……”
　　孙策微微皱眉，只觉手里一把细瘦的腕子冷得几乎没有热气，又见他呼吸快得异常，忙问道：“公瑾，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周瑜轻轻发着抖，觉得压在自己胸前的水又沉又重，如一块千斤的巨石，要榨干肺里的所有空气。他有点听不清孙策在说什么，迷迷糊糊嗯了几下，依旧想起身去看他，徒然挺了挺身子，靠在孙策手臂上喘个不住。
　　孙策马上弯腰把他抱了出来。周瑜一身湿淋淋的凉水，他慌忙拿了毛巾来擦，但毛巾太小，一时擦不干净，情急之下孙策只好一把脱了自己的外袍，把他整个人包在里面。湿透的发丝一缕一缕贴在周瑜脸颊上，衬得他脸色更加苍白，嘴唇隐约带着青紫，也不知已在这凉水里泡了多久。
　　失温让周瑜视野里一片模糊，看不清眼前事物，但他努力寻找着孙策所在的方向，一定要亲自确认才能放心。挣扎的动作很快让胸口更加憋闷难忍，周瑜喘得口鼻间都是一股浓重的血腥气，逼近窒息。孙策慌忙把手放在他胸前，急道：“公瑾，冷静，是我。”
　　周瑜停下了挣动，喃喃道：“伯符……”
　　“是我，你别慌，吸气，吸气……”
　　那双手宽厚而温热，带给了他一种切实活在人世间的感觉。周瑜随着他轻压轻放的节奏，终于能够大口吸入空气，心脏也瞬间惊醒过来，砰砰砰跳个不住，仿佛随时会爆开。
　　“你去哪里……了？”周瑜还是觉得胸闷气短，从喘息间隙挤出喃喃的几个字。
　　孙策道：“自从松江出发，我就察觉到有几个人一直跟在后面，他们在路上设了陷阱，折了两个侍卫。”他轻轻擦拭着周瑜一头湿透的青丝，“于是我们拐进了山间，迂回着换了一条路，从官道回的。一到吴县就接到你出来找我的消息，忙便来了。”
　　“那你有没有……受伤……”周瑜心中微微一定，身体上的疼痛和不适更是千百倍翻涌上来。
　　“没有没有，我很好。公瑾……公瑾，你怎么样？”
　　周瑜还未答话，心脏忽地失了节奏一般，陡然一停，接连着猛跳了四五下。他闷哼一声，眼前顿时漆黑，急促喘息着，身体一下子软在了孙策怀里。

　　胸口一直憋得难受，心跳的声音宛如擂鼓，一声声打在鼓膜上，让他怎么也睡不安稳，总觉得有什么事放不下。周瑜昏昏沉沉的，过了不知多久，身子忽然一轻，被一双有力的手抱了起来。他一阵心悸，发着抖挣扎醒过来，看到斜斜的一抹夕阳，正洒在不远处的白墙之上。
　　“公瑾？”孙策唤他，“你醒了？”
　　周瑜马上意识到这是孙策的寝宫，他应该是刚被抱回来，此时躺在主榻上，孙策在给他盖被子。他看到孙策的脸，心里就不再那么难受了，眨眨眼，疲惫不堪地嗯了一下。
　　“我们回来了。”孙策理着他耳边的碎发，“我没事，没受伤，你别担心。”
　　“你……”周瑜一时百感交集，胸口胀得发痛，合目喘了几息定下心神，才道，“你去哪里了？”
　　他那时意识模糊，几乎没听清孙策的话，是以至今都没搞清楚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孙策便把事情始末重又转述一遍。周瑜听罢，蹙眉道：“可曾查到那些人的身份？”
　　“已经派人去了。不过他们倒是机警得很，没留下什么有用的线索。我会派人一直跟进的，有什么消息一定第一时间告诉你。”
　　周瑜点点头，心脏的位置还是一抽一抽的，有些受不住呼吸似的难受。孙策俯下身，柔声道：“是我不好，我应该给你说一声的。”
　　“不，”周瑜勉强冲他笑了笑，“你身陷险境，不必分心多顾虑我。若给我传信，说不定会暴露自己。”他身上很虚弱，没什么力气，只说了这几个字便微微有些喘息，缓了片刻才道，“伯符，只要你没事，我便安心了。”说罢，又忍不住抚着胸口咳了几声。
　　孙策在他背上轻拍两下，叹道：“我没事，你也不能有事啊……公瑾，我知道你很担心，但也得顾及自己的身体，”他端详着周瑜苍白的脸，摇摇头，道，“还好我到得及时，不然你在那凉水里泡一夜，可要去了半条命了。”
　　周瑜知道那日自己是真的慌了神，一时无法顾及身体状况，才会在冷水中昏倒。现在听他这样说，少不得也为自己捏了一把汗。
　　“医师给你看过了，说水里太凉，寒气入体，伤了心脉。”孙策道，“务必好好休养，不可再费心神。”
　　周瑜却不答话，定定看着孙策的脸，愣了良久，方道：“伯符，我前几日总做噩梦。”
　　孙策听他声音微微发颤，不用多想也知道那些梦是关于什么的，忙道：“明天御医来了，让他给你加几味安神助眠的药材。梦里梦外都是反的，你莫要自己吓自己。”
　　“唔……”周瑜几乎不能去想那些事，一想起来胸口就阵阵憋闷。他陷在枕头里又咳了一会，鼻尖忽然闻到些许腥甜。
　　“怎么了？”孙策问他。
　　周瑜心里发抖，清清嗓子，道：“没事，我有点困了，想睡一会。”
　　孙策道：“好。正好我还有点事，你先睡，忙完我就过来。”

　　周瑜却没睡着，待他走了室内无人，轻手轻脚坐起身来。他在榻边摸到一方帕子，掩在唇边，弯腰将刚刚憋在胸口的那股浊气咳出。他不想被外面守着的宫人听见，刻意压低了声音，胸口震得生疼，半晌缓过来去看时，果不出意料，手帕上早溅了许多鲜红的血滴。
　　他把手帕叠好，和几件需要浆洗的衣服收在一起，眼里有些发酸。
　　自从南郡中箭，他的身体就一日比一日差，拖了这几年，怕是早已积重难愈。
　　周瑜躺回枕上，望着渐渐西斜的日光，心想，就算这样，伯符，我也一定为你……